暗夜中,徐時錦回憶起她和沈昱小時候的事。
她第一次見到沈昱,就覺得這個男孩有一雙吸引人的眼睛。清澈,純粹,黑得發亮,深深淺淺。這麼漂亮的眼睛,在一個男孩身上,實在太浪費了。
沈昱是她在路邊撿回來的。
徐時錦那時只有七歲,卻已經懂得很多。她和家裡鬧得不愉快,就自己出門。
徐時錦到一家生意興隆的酒樓外,看到一個小男孩坐在牆角,昏昏沉沉地打盹。徐時錦從小就是心眼極多的一個姑娘,她一眼又一眼地看去,時而感嘆他定出身不錯,時而憂愁一個這麼小的孩子坐在這裡,沒有大人陪伴,萬一被拐了可怎麼辦?
七歲的姑娘從沒覺得自己也是個孩子。
等小沈公子睡醒,就驚奇地發現對面蹲著一個秀氣小姑娘,盯著他稀奇地看。
小姑娘聲音清甜,伴著好奇,「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你不害怕嗎?我跟你說,這裡壞人可多了,專吃小孩子!」
小沈公子恍若未聞,就算對面的小姑娘張牙舞爪嚇唬他,他眼睛都不帶眨,睡夠了,他手撐著頭,開始發獃。旁邊的噪音,他像沒聽到一樣。期間,徐小姑娘進了酒樓一趟,出來後,遞給他包子,沖他笑。
小孩子猶豫了一下,就伸手接過,「謝謝。」可是一個包子,他吃完了,反而更餓。就眼巴巴地看向徐小姑娘。
徐小姑娘又把自己那咬了一半的包子遞過去。
小公子搖頭,「我要吃烤鴨。」
小姑娘凶他,「沒有烤鴨!只有包子!你吃不吃?」
小沈公子被她一嚇,遲疑一下,伸手接過。
徐家小姑娘小大人似的嘆口氣,坐在他旁邊,感覺找到知己般,「我知道了,你肯定像我一樣,是離家出走的吧?你跟家裡人吵架了吧?我們真是一樣可憐啊。」
其實沈小公子沒有跟家人吵架,他坐在這裡,是爹帶他出來玩,可惜中途爹有公務被人叫去了,就把他扔在名下酒樓這邊,讓老闆娘看著他,等回來再把孩子領回家。
但看徐小姑娘一臉求認同的表情,再加上這個好心的小姑娘還請他吃飯,沈小公子就點了點頭,接受自己「離家出走」的設定,「對。」
難得遇到一個同齡玩伴,徐小姑娘憋了很久的話,都一股腦跟這個陌生小男孩說。說她爹娘的離世,說徐家對她的踟躕,還說起自己對徐家的厭惡。沈小公子特別驚訝,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像他這麼大的孩子,有的人還在哭著找爹娘抱,有的人已經能這麼條理清晰地表達自己的想法,言語成熟得像個大人。
那時候,沈小公子是很佩服徐家小姑娘的。
所以在她憂愁地自言自語,「你說,我不想在我家受氣的話,該怎麼辦?誰能幫我解決這個問題呢?」
沈小昱回答她,「我能啊。」
「你能?」徐家小姑娘目光一亮,「你能改變我在我家的狀況?」
徐時錦從小就被說聰明,被說得多了,她也自命不凡,覺得誰都不如自己聰明。她憂愁自己的處境這麼久,也沒想出妥善的辦法,誰知道隨便在街上碰到一個小夥伴,小夥伴就能幫她解決問題。
徐家小姑娘的人生觀受到了衝擊。
既打擊於隨便一個小夥伴都比她聰明,又心驚於這世上有這麼好的人?
她追問一遍,「你真的能幫我?」
「能。」沈小公子肯定點頭。
徐小姑娘便用慈愛的目光看著旁邊的小公子——你說,世上怎麼有這麼好的人呢?長得漂亮就不說了,我隨便給他那麼難吃得我都不想吃的包子,他也接受。雖然看上去傻了點呆了點沒有警惕心了點,但我一個陌路人隨口提出的事情,他都願意幫我解決,這個人太助人為樂了!
徐小姑娘迫不及待介紹自己,「我姓徐,上時下錦,就是鄴京人士,你呢?」
沈小公子一笑,眼睛會發光,「我叫沈昱,我家是平州那邊的,但我也從小在鄴京長大,我也算鄴京人吧?」
「你當然算啊,」徐時錦伸手摸他的頭,溫柔得不得了,「沈小昱,你真是好人。」
後來等到沈小昱的解決辦法,徐小姑娘就木了——沈昱父親回來後,小男孩提議讓徐時錦去他們家住。
好、好吧。去別人家住段時間,也不失為解決她和家庭矛盾的一個辦法。就是距離她想像中的徹底解決,遠了點……
徐時錦的身份弄清楚後,她就去沈家住了段時間。
她從小就是表裡不一的人,從小就心思重。在沈家,每個人都喜歡她,誇她懂事,誇她伶俐,還同情她的遭遇。但轉頭對沈小昱,徐時錦笑容就有點勉強,她還記著他是怎麼坑自己的。
徐時錦性格如此,從來都改變不了。她在徐家的遭遇,更讓她養成了時時微笑、從不發脾氣的性情。這副性情很具欺騙性,沒有人知道她心裡的真實想法,因為每次見到這個小姑娘,這個小姑娘都能對你笑得春風般溫暖,輕言細語讓你感覺到她那顆善良溫柔的心。
徐時錦對沈小昱有點偏見,但她也從不表現出來。
爹娘過世後,她就明白這世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任何情緒,都不應該對外人流露出來。
別看沈家小公子長大後風流倜儻,他小時候,卻是一個很善良的孩子,至少比徐時錦善良。徐時錦在徐家地位尷尬,導致與同齡人相處的時候,大家帶偏見看她,就讓她很不愉快。
一天傍晚回沈家,沈小昱跟她說,「小錦,你不喜歡他們,就不要跟他們玩了啊。」
「誰說我不喜歡?」徐時錦奇怪看他一眼。
沈小昱繞到她面前,指著她的臉說,「很簡單啊。你眼睛平視前方,嘴角帶笑,說明你心裡在嫌棄對方,瞧不起對方;你低著頭,笑意淡一點,說明你在發獃;你瞳孔放大嘴角笑容加深,說明你在打壞主意;你目光筆直嘴角僵硬,說明你在不高興……看,你現在就不高興了!啊!」
徐時錦重重踩過他的腳,「沈小昱!你管得太多了!」
徐姑娘小時候有兩個要好的玩伴。阿泠是家中人給她找來的,家人希望相同際遇的人,能讓她找到認同感,從陰影中走出來;沈小昱是她自己找的,找到後她才發現,這個人一點用都沒有,太廢了。但是事實上,徐姑娘更喜歡和沈小昱待在一起。
她不喜歡阿泠,阿泠讓她想到自己的過往。每次看到阿泠,過往就浮現一遍。她的傷口根本沒得到治癒,黑暗的過往如影相隨。
她喜歡沈小昱。沈小昱對她的過去一點都不了解,他只和她玩,他讓她輕鬆自在。
在徐姑娘漸漸長大的過程中,她最喜歡的,就是沈家大公子了。
但是喜歡,並不表示她願意嫁給他。
徐時錦十四歲的時候,選擇和沈昱退婚。她要進宮去做女官,實現自己對權力地位的渴望。
她那時問沈昱,「你為什麼想和我成親?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或者,你願意得到我的什麼補償嗎?我不想嫁你。」
那年的徐姑娘仍不成熟,一個姑娘初長大,帶著對這個世界的初期認知和好奇,還有那蓬勃的野心。她的言語和行為,傷害到了沈昱。但那個時候,徐姑娘並沒有意識到。如果她再大兩歲,不,哪怕一歲,她也能找到更好的法子解決這件事,好不傷害到沈昱。
但是沒有那樣的機會。
徐時錦永記得,她問他「你想得到什麼」時,他拉開門,站在昏暗的長廊口。他轉頭看她,面容在錯落的陰影中模糊,只有他的目光像堅冰一樣,他的聲音帶著寒霜砸向她,清晰冷冽,「我什麼也不要!」
——沈昱,你什麼都不要,你讓我怎麼辦呢?
——沈昱,這世上,總有一件是你想要的吧?我好想把錯過的東西全還給你,可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十四歲、十四歲……
好奇怪。
讓她記憶清晰的事情,全是十四歲之前發生的。好像十四歲之後,她就已經死了。發生的再多事,都只是一個自欺欺人的夢而已。
徐時錦從睡夢中醒來,摸摸眼角,水痕已乾涸。她在夢裡恍惚十來年,將幼時少時一同回顧。在夢裡不覺得如何難過,醒來倒發現自己無意中落了淚。
多少年過去,又多少年以後。若是在夢裡一直睡下去,那該多好。
徐時錦呆坐在床上,好半天,才想起這個場景不對。她看了床一眼,沒有人。
再抬頭望去,天已初亮,沈公子站在窗前,站在日光中,看著外面,不知在想什麼。
他仍是昨夜未換的裝束,發冠已卸,長發垂落,衣角有些發皺的褶痕。微亮的光在他身上浮動,他站在窗下,背影頎長優雅,還透著洒然清冷。這是徐時錦在漫長的時光中無數次回憶的背影,他光鮮如昔,是唯一的存在。
徐時錦低頭,看自己衣著未亂,和昨日沒區別。不知沈昱何時醒來,在窗下站了多久。她暗惱,想自己就那樣稀里糊塗地睡了過去,就算不需要對沈昱有警覺心,也要珍惜最後一次陪他的機會啊……都怪沈小昱的床太舒服,他的屋子布置,太適合睡覺。
沈昱突然抬手,笑道,「小錦你來看,太陽都出來了,天上還有月亮!」
徐時錦被他驚了一跳,沒想到他不回頭,動也不動,都知道她醒過來了。徐姑娘當然見過武功高強的人,她只是從來沒把沈昱往那個方向想而已。就像現在這樣,笑著讓她來看「月亮」的沈昱,才是她熟悉的那個。
徐時錦走過去,站在沈昱身後,從他後肩的方向看去,湛藍的天空中,果然有一輪彎彎的月亮,顏色很淡,輪廓也不清晰,看著很模糊。在藍天白雲中,不仔細看,真的不容易發現。每天清晨大家都在忙碌中,只有沈公子有這樣的閑情雅緻,去看什麼月亮。
他的閑情雅緻,讓她的心磕了個頭,心酸發澀。
「是啊,早上原來也有月亮。」徐時錦喃聲,微微帶著笑。
她垂眼問沈昱,「我從沒見過認真學過武,你現在武功怎麼這麼好?」徐姑娘說話從來很委婉,她想說的真正意思是,我當年帶給你的傷害是不是特別大,讓你這個向來懶散的人,也用了功?
沈昱不知道是沒聽懂,還是裝作沒聽懂。他摸著下巴,沉吟道,「怪我天賦太好。」
「……」徐姑娘嗔他一眼,在他肩上輕輕錘了一下。
「真的是天賦好沒辦法啊,」沈公子輕笑,「沈宴從小習武到大,我可從來沒勤奮過。他到錦衣衛的時候,習武都十年了。我拖拖拉拉,也就五年出頭。他的天賦遠不如我啊。」
但是沈家一心培養的那個人,是沈宴,而不是沈昱。也許沈家曾想培養沈昱,可惜想了各種辦法後,沈家發現沈昱性格實在不合適,再加上家族中有遠比他性格好的替代,所以沈昱被放棄得也很輕鬆。沈宴天分雖不如沈昱,但比起常人仍很不錯,再加上性情堅忍沉斂,沒更得沈家心意。正是因為沈宴的存在,沈昱才能在沈家待得這麼閑適,還沒有人管。
一個人想要成功,只靠天分,還差得遠。性格也很重要。若兩者都是百分,沈昱天分佔一百分,性格佔五十分,合起來不過一百五十分;沈宴天分只有八十,性格卻有一百分,合起來,就有一百八十分了。
選擇題,沈家選的很好。
「但是沈大人現在的武功,肯定比你高吧?」徐時錦在他身後道,嘆口氣,「你呀。」
他們表現的這麼輕鬆肆意,在清風中,含笑說著些閑話。好像之前錯過的那些年,完全不存在。好像昨晚的酩酊大醉,也是一場大夢一樣。
徐時錦邊笑,邊恍惚。她已經很久沒跟沈公子這麼自在地說話了,之前各懷心事,要麼是他不願意,要麼是她不願意。但現在在最後時刻,那些都不算什麼。
他們願意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侍女在門外敲了敲門,試探道,「公子?」
「嗯?」
「您今天有個宴,要去赴嗎?」門外的侍女問。
沈昱沉默一下,笑,「當然。」
他終於轉過了身,看向徐時錦。轉過身的沈公子,眉目清貴慵懶,恢復了之前漫不經心的神采。他對徐姑娘笑一笑,是那種有些挑逗的味道。徐姑娘臉微燙,不自在地垂下眼,往後退開,他便施施然走過。
沈昱懶懶道,「小錦,我有事先走啦。你再在這裡待一會兒,等我走遠了,你再出門吧。」
「好。」徐時錦抬起頭,直視他推開門,陽光從外入內,亮的刺人眼。遠處水天相接,近處長廊迂迴。他站在陽光中,像在融化在其中一樣。
仿若那年漆黑重新到來。
就在同一扇門,同一個長廊前——
隔著重重時光,徐時錦聽到沈昱薄霜般擲地有聲的聲音,「我什麼也不要!」
徐時錦蒼白著臉,往後趔趄退。
與記憶中的聲音同時到達她耳邊是,是門外漸遠去的沈昱溫聲,「小錦,再見了。」
這是他給她最後的告別。
他不怪她了,也不怨她了。他已經原諒她,已經祝福她。
徐時錦不自覺跟了一步,「沈小昱,你……你要保重。」她目中有什麼在閃爍,讓她往下說,「也許,我們會有再見的機會的。」
沈昱笑了笑,沒有回頭。他眯起眼,看空中那輪更加淡渺的月亮。
關於他和徐時錦,再見面……是啊,他也覺得他們會有再見面的機會。可是再見面,那是什麼時候呢?他和徐時錦之間,除了她拋棄他一事,再沒有什麼感人肺腑的故事。她的一顰一笑讓他銘記,不過是因為他喜歡她。
可是喜歡,又像包袱一樣沉重。
「公子喜歡徐姑娘的話,完全可以跟徐姑娘說啊。就算不說,徐姑娘去哪裡,公子也跟著去。鐵棒磨成針,總有一天,徐姑娘會懂公子的心意的。」身後侍女建議。
沈昱在侍女頭上敲了一下,笑斥,「你以為她現在不懂?」
徐時錦怎麼可能不懂?
若她不懂,她怎麼會說出「再見的機會」這種話?
她在同情他。
沈昱卻不需要她的同情。
算了,就這樣吧。
她將永遠美好,他將永遠愛她。就算時光篡改,美好只會更美好。
他只衷心祝福她,希望有一天,小錦能找到一個真正相愛的人。不像他這樣,也不像太子那樣。
至於鄴京這邊的混亂,徐姑娘就不要再參與了。
在他背後,徐時錦站在門邊,一直遙遙地盯著他的背影。他走路的每一個習慣,他側過臉的笑容,他打哈欠的手勢……徐時錦望著他走遠。
等他的背影再也看不見,她的淚很快流了下來。
她低下頭,用手蓋住眼睛,心裡的悲傷卻無論如何也止不住。她的少年郎,從此後,天涯海角,再無期日。
可憐天下同有傷心人。
在徐時錦悲不能已時,陸家別院中,岳翎躺在病床上,容顏蒼白。大夫們進進出出,侍女們也是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
門猛地被推開,一個白衣男子踉蹌進來,幾步到床邊,握住岳翎冰涼的手,「翎妹妹!翎妹妹,你看一看我……沒事的,都會過去的……」
岳翎轉過頭,已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陸銘山。陸銘山臉色蒼白瘦削,憔悴無比,眼中儘是悲色。他說話聲哽咽,他幾乎不敢對上她的眼睛。這讓岳翎覺得可笑。
他在難過?可是他現在有什麼好難過的?
在她孤零零找他說話的時候,他被未來的妻子拉走,一同去安和公主的婚宴。
在她被他後院的女人算計得流產時,他正陪他未來的妻子濃情蜜意。
他總說他最在乎她,最捨不得她,可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裡?!
岳翎問,「那兩個女人,你把她們怎麼了?」
「我已經把她們關去了柴房,之後會請宮中嬤嬤教導她們規矩。翎妹妹,你放心,之後她們再不敢欺負你了!」陸銘山保證。
岳翎猛坐起,掐住他的手,不敢相信,「就這樣?!她們害我流產,你就這樣而已?!」
「……她們……」陸銘山聲音艱澀。
門口傳來一個女聲,溫柔款款,「我問過了,那兩個姨娘並不是故意的,她們也沒想到你懷了孕。你呀,真是的,都懷了孕,怎麼自己不當心些?你肚子里的可是陸家的骨肉,你可得小心點啊。」
岳翎看去,門口是一個容顏秀氣的姑娘。她只知道她姓陳,是陸家為陸銘山選的未婚妻。
從頭到尾,陳姑娘都把岳翎當成敵人,明裡暗裡,給岳翎穿了不少小鞋。
陸銘山卻不能為岳翎做主,他跟她說:陸家的境況不好,他的境況更糟糕。在陸家,他幾乎沒有發言權了。這個陳姑娘,也許是他最後的機會,他不能放棄。
彼時,陸銘山攬著岳翎的肩,低問,「翎妹妹,你會一直陪著我,陪我一起走下去嗎?」
岳翎回答他,「當然。」
但是小打小鬧,對上陳姑娘這種出身大家的人,根本不夠看。也許岳翎心機比較多,但在絕對的權勢面前,陳姑娘根本不用做什麼,下人們都會看眼色。
不久前,為了她,陸銘山甚至跟安和公主退婚。那時他可真了不起!但時過境遷,現在,一個陳姑娘,就讓陸銘山沒有底氣。
他也許心裡已經後悔了吧?
他最大的錯,就是放棄了公主。之後種種,都是放棄公主的後遺症。公主同樣沒做什麼,可是有人察言觀色,幫公主對付他們陸家啊。現在,陸家終於要完了,岳翎覺得……她覺得,真是何等暢快!
只是陸家完了,有什麼用呢?
她流產了,陸銘山卻只會對她說「對不起」。她有多愛他,就有多恨他。恨得,恨不能殺了他!
但是岳翎垂下眼,噙著淚寬容道,「銘哥,不怪你,你也不知情。我知道,你也很期待我們的孩子的。」
「翎妹妹,你真好……」
岳翎看到,那位陳姑娘鐵青著臉,被氣走了。岳翎被陸銘山抱在懷中,她的眼神卻很冷,前所未有的冷。
再說劉泠的婚後生活,實在很愜意。成親第二日,她便與沈宴搬去了沈宴的府邸。沈大人成親之初,放了長假,每天在家裡陪新嫁娘,只用去司所點個卯,根本不用做事。劉泠好不容易迎來這樣的日子!
她和沈宴商量,重新布置他們的新家。
沈大人的府邸布置擺設全都單調冷清,沒有一點兒人氣。這很容易理解,沈大人常年窩在錦衣衛司所中,很少回府。再加上府上就他一個人住,也沒有布置的必要。劉泠嫁過來後,就要下人打通假山,大興土木,要把府邸改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沈宴無所謂,他對這些不在意。劉泠高興就好。
沈宴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自娶了劉泠,他覺得自己生活質量飛躍了一大步。不管是穿著還是吃食,都精緻了許多。主要是靈犀靈璧等女接手沈府的內務,發現沈大人以前生活得特別糙。跟著公主一起生活,怎麼能過得那麼克制?
跟公主一提,公主大筆一揮,銀子就下發下去了。「一定要改善沈大人的生活品質。」
劉泠說,「看吧,我還是很會做賢妻的。」
沈宴誇讚地摸摸她的頭。他不在意這些,但更舒適的生活環境,沒人不喜歡啊。劉泠還能接受苦難的日子呢,但她平時可不是每天喝稀飯的主兒。
同時,沈宴鼓勵她沒事多去參加鄴京圈子裡的社交,不要把自己活得那麼苦。
劉泠說,「我不喜歡聽那些勾心鬥角的故事,我已經煩透了那些。」
沈宴說,「也許能逗你一笑呢?」
所以劉泠就去了。
劉泠參加了幾次後,竟碰上了岳翎。是岳翎主動找上的她,向她見禮。劉泠自己現在生活幸福,早將陸銘山忘到了腦後。但這不表示她就喜歡岳翎了,劉泠吃驚於岳翎的消瘦,侍女們卻攔住,不許岳翎上前打擾公主。
岳翎跪在劉泠腳下,將姿勢放得特別低,「我走投無路,想請公主幫個忙。之前我有求過徐姑娘,但徐姑娘沒有回復。我只能求公主了。」
徐時錦當然不會理岳翎了,徐時錦自己正焦頭爛額,已經沒心情給太子布陣。岳翎這枚棋子,徐時錦早打算放棄了。岳翎有難,徐時錦自然不會管。
但岳翎口中提到「徐姑娘」,卻讓劉泠欲離去的步子停了下。想到小錦如今的境況,劉泠心情複雜,問,「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幫你?」
「因為我想殺了陸銘山。」
岳翎抬起頭。
劉泠眯了眼,長時間地看岳翎。
這個月光一樣涼白的女子,抬著頭,眼神幽黑似鬼魅,清晰地重複,「我要殺了陸銘山,求公主相助。」
等劉泠回到自己府邸的時候,她仍然沒有對岳翎的出現釋懷。岳翎的眼神多冷啊,該失望到什麼程度,該難過到什麼程度,會讓她生出殺了愛人的心。那個人,是她最難忘的回憶。
她也是那個人心中永不相忘的白月光。
這個白月光,卻受夠了這個男人,選擇殺掉他!
再深的感情,原來也不過如此。
走入府邸大門,劉泠仍想著岳翎。卻見對面,沈宴著官服,向她走來。不,是向大門的方向走來。
沈宴婚假還沒結束,劉泠離開前,他拿著她強迫扔給他的畫紙在改圖,悠閑自得。但劉泠回來,卻見沈宴神情嚴肅,一絲不苟。看到她,沈宴目光微動,停在她面前,「你聽說徐姑娘出事了嗎?」
「你說的是小錦?」劉泠就和這麼一個徐姑娘相熟,「她不是要離京嗎?不是都商量好了嗎?她能出什麼事?」
「我接到的消息,是她謀害皇子,證據確鑿,已被關押進天牢。」沈宴無表情道,「陛下召錦衣衛即刻進宮查處此事。但我想,該沒什麼餘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