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宅院,當晚月明下,陸銘山進院子時,心情尚不錯。他到別院一趟,走過岳翎住的地方,腳步慢了一下,小廝在旁邊喊他一聲時,他回過神,提起神,就往岳翎的住處走去。
在小院里,陸銘山看到岳翎蹲在楓樹下,正在燒紅烈烈的楓葉。她開一罐酒,放在火上煮。院子里酒香四溢,濃烈醉人。
陸銘山略微恍然,目光柔軟下去。他想起他和岳翎少時,就多次蹲在一起,燒著楓葉,借火燒酒。沒想到這麼久了,他差不多忘了這些。岳翎仍蹲在樹下,蹲在過去的歲月中,燒著那烈烈之酒。
她一抬眸,便看到了站在院門口的陸銘山。
兩人對望,雖然彼此目光溫柔,但總有陌生的感覺流連其中。他們好像錯過了彼此很多,心越來越遙遠,卻誰也不再追逐。站在時光大河中,任大河送他們去兩個相反的方向,再也不必留戀。
陸銘山心口痛得一揪,莫名惶恐。
蹲在樹下的岳翎向他展顏一笑,「銘哥。」
熟悉的稱呼,勉強壓下去了陸銘山那抹不自在,他向她走去。
陸銘山坐在院中石桌前,看岳翎端一杯酒給他,自己坐在了對面。他們二人情態閑適,悠然地喝著酒。
喝了一盞,陸銘山忽然想跟岳翎說些什麼。他說,「翎妹妹,我很高興。我們陸家,終於取得了太子殿下的信任,他願意和陸家合作。這次事件有我的功勞,我重新在家中得到了重視!我不是要讓太子相信陸家,我是要自己和太子結盟。我幫太子再做最後一件事,太子就基本和我一條線了。」
岳翎敬酒,「恭喜你。」
陸銘山握住她的手,忽然道,「翎妹妹,這次任務,你和我一起走吧。我擔心你現在的狀況,我怕我不在,你在這裡受欺負。我怕他們讓你不開心。」
岳翎愣了一下。
她現在的狀態?她現在是什麼狀態?
「我覺得,你的心口空蕩蕩的,好像什麼都沒了。」陸銘山說。
岳翎抿了抿嘴角。
她的肩被青年抱住,他在她耳邊,呼吸滾燙,帶著濃重的酒氣。他攬著她肩的力道大的讓她發痛,她才皺一皺眉,聽到他微激動的喃聲,「翎妹妹,你別怕。快了,就快了……等我真正贏得了太子殿下的信任,等我在陸家成為太子面前第一人,等我……我就再不用像現在這樣,連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我的婚姻不應該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當籌碼,哪裡需要去往哪裡扔……翎妹妹,你等著我。陳家的婚事,我會退的。我一定會娶你的,我喜歡的是你啊。」
但是扶妾為妻,在這些注重禮法的世家貴族中,屬於讓家族蒙羞的大錯。
陸銘山要為了她,踩陸家一腳?
岳翎挺驚訝的,但想一想,又覺得理所當然。這些年,陸家待陸銘山,也稱不上多好。瞧不起他的人,嫌棄他出身的人,在陸家,在世家,恐怕挺多的。他是要用她去打臉啊……
岳翎覺得太可惜了。若是以前,她聽到陸銘山這麼說,一定很開心,很激動。但是現在,她心如止水,竟是愣神了一下,仍能冷靜思考,一池吹水,半點皺波也不起。
太晚了。實在是太晚了。
「翎妹妹,你會成為我的正妻的。我們會有很多孩子,再也不會流掉,再也不會被人陷害。我會好好保護他,我會成為一個好父親,我……」也許是喝多了酒,陸銘山的話有些多。
「孩子?再也不會了。」岳翎冷淡地給自己倒杯酒。
陸銘山紅著眼看她,「什麼意思?」
因為你很快就要死了啊,死在我手中。你哪來的機會,再要一個孩子呢?
對了,你最好不要有孩子了。我最喜歡看到你斷子絕孫了。你的這一生,折在我這裡,是最好的,別想再去和別的女人如何如何了。畢竟從幾天前開始,你在我這裡碰的東西、吃的東西、喝的東西,全是有毒的。
你不死,我心難安啊。
不管公主的打算是什麼,岳翎的打算,一直是讓陸銘山去死的。
她在他茫然中,道,「不是說讓我跟你一同走,跟你執行最後一次任務嗎?好啊,我答應。銘哥你去哪裡,我就跟去哪裡。這一輩子,我就跟著你了。」
這一輩子,我就跟著你了。
陸銘山微笑,以為她是心軟。他勾勒出美好的未來,他醒悟,要讓岳翎過得好。他卻不知道,岳翎的心早成冰了。恨他太晚。
同一晚,沈宴在皇宮的御書房前,聽陛下談話。皇帝對他近日狀態很是滿意:沈大人成親前,跟陛下打過招呼,婚姻後,他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幾乎住在錦衣衛所,等人隨叫隨到。陛下很是遺憾,這麼個得力幹將,一心撲在事業上,成了親,心就老了。
但讓皇帝驚喜的是,沈大人成親後,和成親前沒兩樣。他只休了幾天假,因為徐時錦和沈昱的案子,重新回來。回到衛所後,繼續投入水深火熱的事業中,沒有喘息的時間。
皇帝很欣慰沈昱有這種自覺性。
他並不想了解是劉泠和沈宴之間出了問題,劉泠不在,才讓沈宴無事可做只能工作這種原因。
此時,皇帝就在給沈宴下任務,「你的線已經埋了這麼久了,網總該收一收吧?朕可記得當初查陸家各種證據時,你是何等的鄭重。」
沈宴沒說話。
皇帝微笑,「廣平王一案,不要再留著了。沒什麼好查的,你也已經放了那麼久的線,該理一理了。」他說的輕描淡寫,好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江州的人和事,你結了吧。把人帶回京,過了冬,明年開春,就可以殺了。」
沈宴表情有些遲緩。
皇帝看著他,「怎麼,心軟了?因為廣平王一家是阿泠的至親之人,你有些遲疑了?因為你一直在做的事,沒有跟阿泠交過底,害怕了?你當日幾次下江州,真正原因就是查廣平王。你從來沒跟阿泠說過,你怕她受不了。你也沒想過你和阿泠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陛下撫著下巴,嘆道,「你娶了阿泠,卻不敢告訴阿泠,錦衣衛在查她父親,還是重查,查了很多年。廣平王一家,雖然和阿泠關係不睦,但到底是阿泠的親生父親。阿泠自己動手,恐怕都接受不了你動手。」
他頓一頓,「她會怎麼想呢?『這個我的枕邊人,要殺除了我以外,我們家的所有人。他卻從沒跟我說過。他和我交好,娶我,到底是為了調查我的事情,還是喜歡我?他真可怕,這種男人,我不敢要了。』」
「陛下!」沈宴聲音僵冷,「錦衣衛做的事情,本來就不能與外人說。她本來就不該知道。我和她的事,自會跟她說清楚,不勞陛下費心。她與廣平王一案無關,希望陛下信守承諾,不要將她扯進來。她不知道廣平王做的事,她是無辜的。」
皇帝覺得好笑,劉泠是廣平王的親生女兒,她在江州也住了幾年。廣平王的事情,怎麼就能肯定劉泠不知道?廣平王四個子女,其他三個都是可能知情的,只有劉泠是絕對不知情的?沈宴這強詞奪理的……他樂道,「好,隨你。朕到底疼了阿泠多年,有人護著她,朕也欣慰。朕並不是非要她死,她一個人的生死,無足輕重,只要你給朕保證,她不要跟人亂說。」
「臣保證。」
「嗯,若是阿泠鬧起來,朕不會再給面子了。你最脫不了干係,不光是你自己,還有你背後的……算了,說這些多掃興,你知道朕的意思即可。沈宴,朕給你信任,給你面子,你可莫讓朕失望。」皇帝淡聲,「至於你跟阿泠怎麼解釋,怎麼說清楚你為什麼要殺她的父母弟妹,朕也不會多管的。你自己處理好家事吧。」
「是,」沈宴應了聲後,道,「這件事後,臣想歇段時間。」
「也好。」皇帝思索了下,就點了頭。
他並非刻薄的、喜歡猜疑的皇帝,他心胸很寬,裝的事情很多。錦衣衛好用,他就用這把刀。這把刀累了,他也可以給刀放放假。法之理,人之情。他並非喜歡趕盡殺絕,滅絕人性。更多的,他是一次又一次地給機會,一次又一次地警告,一次又一次地給人記錯,再酌情諒解。但如果對方根本沒聽懂他的暗示,沒理會到他給的機會,皇帝下手時,也不會留情面。
現在是廣平王。
未來還有別的人。
皇帝將一切都看在眼中,不動聲色,只在心裡做加減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盡在他的掌控中。
沈宴走後,皇帝依然站在御書房中,開了窗,望了眼東宮那邊的方向。他年紀大了,不喜歡折騰,不想重新培養下一代儲君。太子是聰明的,希望他能聽懂自己給的警告,不要再讓自己傷心,精力白費了。
皇帝給了沈宴出京的任務。此時已快過年,沈宴接到任務,能多留兩天,但這個年,顯然是在鄴京過不了的。
他心裡壓著事,默想,他是否該跟劉泠談她父親的事?如果要說,又該從哪裡說起?說到什麼程度?
沈宴從不把公事和家庭擺在一起,不喜歡公私不分。可從他跟劉泠開玩笑的時候開始,他就有些分不清了。
去年他在江州見到劉泠,就知道她的身份。廣平王之女,是錦衣衛此行真正目的的人的女兒。
他幾次給了劉泠錯身的機會,劉泠卻還是走向了他。
他對劉泠,並無利用之心。誠然她那個樣子,情緒總在邊界點晃,他要用她,會容易很多。但沈宴從沒這麼做過。
他和她在一起,一直是私情,從來沒有公事私辦過。
但劉泠會理解嗎?
就算再厭惡,那也是她父親。當年她沒有殺了父母,現在更不會再次舉刀。可是她的丈夫,卻在一開始,就盯上了她的父親。外人看來,沈宴定是步步為營,一點點走進劉泠的心,從她那裡套的情況,全用來對付她父親。他是心機深沉得可怕的人,娶劉泠,就是為了更好地對付廣平王府。劉泠成了一塊踏腳板,在甜蜜的新婚後,便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丈夫,用自己父母的血骨為踏腳板,走向權力頂端。她如何能接受呢?
沈宴思索了一路,仍沒想好該怎麼說。但他回到府邸,發現他不用煩惱了——因為闔府清冷,劉泠根本不在府上。
他們彼此無言了好幾天,他次次回來,看到的都是一室冷清。
因為廣平王的事太煩,沈宴都快忘了這事。他站在屋室中,看無人相迎,立在空蕩蕩的中心,默然無語半天。
「沈大人,要換衣嗎?」靈犀在門外叩了叩門,並有些討好和諂媚道,「婢子們全天候著火,隨時等沈大人就餐。都是公主離開前安排給小廚房的菜單,沈大人要開飯嗎?」
靈犀其實心驚膽戰:因為劉泠在時,特別注意沈宴的飲食,每天都要拿菜單研究很久。但劉泠走後,因為靈犀還沒有完全熟悉新環境,沒有完全適應這個來去都毫無規矩可言的男主人,府上已經餓了沈大人好幾頓了。她問過原來的婢女,府上也沒有給沈大人留飯的習慣,所以靈犀並沒有錯。但是……但是如果劉泠回來,問起沈大人的用飯情況,靈犀覺得愧對公主把內務交給她管的信任。所以在幾次都無法摸透沈大人的回府習慣後,靈犀乾脆決定,府上全天候著火,飯菜時時烹煮,湯水刻刻熬著,沈大人隨時回來,隨時都能吃上熱食。
劉泠不在的時候,沈宴的用餐實在無規律,實在是一個難伺候的人。
他現在站在飯桌前,隨意一眼,雖然都是他的偏好,他卻沒有胃口。思索半天,沈宴平靜離開這裡,在靈犀愁眉苦臉中,回屋換了身常服。佩上寶刀和美玉,沈宴拔腿往府外去。
靈犀咳嗽一聲,「這麼晚了,沈大人還要出門嗎?」她知道自己的話在沈宴那裡沒有震懾力,便補充道,「公主知道,會擔心的吧?」
「她不會擔心,」聽沈宴這麼淡然一句,靈犀額角抽抽,以為這對新婚夫妻真的生了矛盾,好在沈宴的下一句,讓她放下了心,「我去找她。」
劉泠不在府多日,沈宴空閑下來,決定去尋她回來。這一室一府的陰冷,在她走後,他頗為不適應。幾天下來,對回府便產生了厭倦感。他被下了離京的任務,他想帶劉泠一起走。
一起走一走,看看山水,調節下心情。
他們成親後的第一年春節,沈宴希望能和劉泠一起過。
他帶她出京,中途,可以解釋清楚他的任務。他有耐心,能安撫好劉泠。若劉泠不願意他對她家族下手,他也能儘早想辦法周全。劉泠是他的責任,任何時候,他都不會不管她。
他盡量以她為先。
沈宴不會說劉泠比一切都重要,但起碼,她在他心中,是比他自己更重要的。他寧可自己替代,也不想劉泠傷心。
沈宴知道對於徐時錦的事,劉泠有些傷心,她要忙一些事。她沒有跟他說,沈宴可以理解。他身份敏感,不適合聽那些不該聽的事。現在,沈宴處理完了鄴京那堆事,才要來看一看,劉泠到底背著他,做了什麼樣的安排?
在從鄴京到平州的路上,快馬一天一夜,沈宴才追上劉泠。
他趕到的時候,在一個人口稀落的小村子裡,劉泠和沈昱站在屋前說話,神情淡漠。沈宴站在籬笆後,安靜地看著屋門口的麗人。夕陽金光中,錦藤斜拂,烏髮素衣,她清澈而明幽,容顏明艷,眉骨間流露出來的情緒,卻冰而冷。她只沉沉靜靜站著,膚色白雪,脖頸修長,端在那裡,那份生而高貴的氣勢,長在她的血肉里。就算她面無表情,那也不是防止別人探索的武器。她生來就應該是這樣,沒有什麼原因。
立在劉泠對面的貴公子,眉目忽然抖了一下,低頭跟劉泠說了一句話。劉泠便轉過頭,向沈宴站的地方看來。
隔著一段距離,劉泠看到沈宴。他站在陽光斑駁的樹下,立在風中,看著她,不知道多久。
劉泠揚了揚眉,冷淡疏離的面孔被她收去,她露出一個淡笑。嘴角只用揚起那麼一分,臉部的神情都被改變,變得柔軟。像一滴水濺入山水畫中,攪亂所有。她說,「我想你很久了。」
沈宴莫名頭皮一麻,在她平靜的語調中,仿若有激烈情緒順著尾椎骨向上攀爬。看她眼神絲絲縷縷的情意半天,沈宴若有所覺,他低下頭,慢慢笑開,走向她,「等我?」
「不希望我等你,那你過來幹什麼?」她問。
問問題的時候,劉泠被沈宴摟入懷中。她聽到頭頂他的淡笑,「我知道你等我。」篤定而自信,之前的爭執和偏見,都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劉泠抬起頭看他,眼睛亮亮的。
「看我幹什麼?」他笑。
劉泠說,「我看你,從來,大概,都只有一個原因——你長得好看。」
沈宴笑容收不住,摟著她的腰,把她往懷中提了提。多日抑鬱,見到劉泠,全都消失。她對他來說,太重要了。一句話,就讓他磕頭,從此不回頭。
沈宴抬頭,與對面靠著門、懶洋洋看他倆的沈昱對上目光。他道,「好久不見。」
沈昱懶懶笑了下,渾不在意。
劉泠知道徐時錦事發後,京中那邊需要沈宴穩著,所以他沒時間理她。但他一有了時間,便來找她。沈昱問她,你怎麼知道沈宴會來?他那個人太無情,真不一定出京。劉泠想,沈宴對別人無情,對她,卻實在太多情。他們分離前,還有過爭執。沈宴怎麼會不管她?
沈昱問,「你怎麼知道?沈宴暗示過你?」
劉泠搖頭,「他沒有暗示過我。但是愛情,本來就不是『我知道』,而是『我相信』。」
沈昱有些恍神。
見到沈宴後,劉泠就把自己這邊的事,巨細無遺,全都說給沈宴聽。告訴他她對徐時錦的安排,之前與沈昱的見面。兩人在村子裡散步,劉泠轉頭看他,「就是這樣,你不生氣我瞞著你吧?」
「生氣怎麼辦?」沈宴問。
劉泠拽住他往回走,「我們床上談一談。」
「……」沈宴笑著把她拖回來,覺得她太好玩兒了,「別鬧。」
他拂去她額發上沾的塵葉,笑問,「我不生氣,那麼你現在要做什麼?」
「我和沈公子帶小錦去平州。」劉泠解釋,「那個大夫說,應該很快會醒。小錦的身體沒有發生變化,我和沈公子覺得,應該去平州找到那個大夫。他研究這種葯這麼多年,小錦醒後,他正好可以把他的經驗發揮出來。大夫覺得他的研究沒有用,沒有進展。我就給他資金,幫他樹立信心。我要幫小錦解決她的問題。」
「哦,」沈宴不置可否,只問她,「你過年不回京嗎?」
「不知道,」劉泠遲疑下,看他一眼,「我想陪小錦,給她些時間。我比較,擔心她……怕她醒來,又怕她不醒來。醒來後,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不醒來,更加糟糕。沈宴,我……」
「你要陪她?」沈宴點了點頭,沒說別的,算是默許。
實際上,如果劉泠要陪徐時錦的話,他們兩人之間,很長一段時間,都見不了面了。沈宴卻沒打算讓劉泠做選擇題,她喜歡怎樣,就怎樣好了。
劉泠看他,他神情淡漠,看不出別的。她心裡卻不舍。
察覺自己的衣袖被持續地拽著,沈宴低頭,疑問看她。
劉泠道,「快年關了,你應該也沒什麼事吧?乾脆你留下來,和我一起陪小錦好不好?我們一起去平州,等小錦好起來,再回京好不好?」
「傻姑娘,你不在京沒關係,我也不在京,會讓有心人懷疑的。徐姑娘現在,是一個沒有身份的人。她和沈昱現在,都最好不要被京中那邊察覺情況而已。」沈宴說。
劉泠點頭,「我也這麼想。所以我才想陪一陪小錦。有我在,京中那邊就算有人察覺,迫於我的存在,也不敢對這邊下狠手。」她討好沈宴,「畢竟你在。沈大人,很奇怪,我知道你在我身後,就覺得很安全,哪怕你並不在我身邊。」
「那是你的錯覺,」沈宴懶聲,「我不在你身邊,你還是靠自己比較好。別的都是臆想,遠水解不了近渴。」
「……」劉泠嘴角抽一抽,瞪他一眼。
過了片刻,走回小院前,劉泠再次小聲問,「所以,你不跟我留下來嗎?你要回京?」
「嗯,」沈宴頓了下,神情複雜,「你留在這裡,也許好些。」
劉泠又不可能撼動陛下對廣平王殺除的心意,她在他身邊,左右為難,情緒激動下,還容易出錯。她會糾結,會難過,會懷疑。也許她不知道,更好些。等她知情時,塵埃已落定。劉泠本就對廣平王府好感不多,甚是厭惡,也許事後知情,能讓她理智些,不去挑釁陛下。
但終歸,劉泠會恨他的。
沈宴心頭微痛,卻斂下去。他一旦做了決定,很少有改變的心思。他知道怎樣對劉泠更好,怎樣能把對劉泠的傷害值落在最低點。就算劉泠恨他,也比她崩潰好。
沈宴過來,本想帶劉泠走。但既然劉泠更喜歡徐姑娘,更想陪徐姑娘,沈宴也接受。
他在這裡留一天,第二天沈昱和劉泠上路後,他便回去。
當晚,幾人在院中燒了火,熱熱鬧鬧的,做一頓燒烤。圍坐的人,除了沈昱、沈宴、劉泠幾個,楊曄等侍衛也被強迫入座。因為劉泠說,給沈宴送行,必須場面熱烈些。
自沈宴來後,劉泠發現,沈宴和沈昱這對堂兄弟,是真的沒什麼共同語言。兩人就談了一次話,之後再沒說過什麼。沈宴極為克制,從頭到尾,都沒有對沈昱和徐時錦的未來表示過擔憂和好奇。他旁觀這個秘密,只要沈昱不給沈家帶去麻煩,沈宴就不過問。
沈宴幫劉泠烤肉,聽劉泠問他,「你沒有想過,小錦醒後,和沈公子成親的事嗎?」
沈宴無語,「我為什麼要想這個?該想的人,是沈昱,而不是我吧?」
「小錦現在的身份,要是嫁給沈昱的話,會給你們家帶去災難啊。你不會阻止他們嗎?」劉泠托腮,認真道,「你就應該是戲本上寫的那種,拆散一對有情人的惡毒配角。鐵面無私,不講情理,只顧家族利益,對愛情嗤之以鼻。戲本里抨擊的就是你這種人!你看,從頭到尾,你都沒有關心過你的堂兄的愛情。你堂兄當日為了小錦的事,肯定找你談過吧?但你肯定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哼!冷血無情!大義滅親!戲本里都是這麼唱的。」
她停頓一下,語氣換一個,「但我就不一樣了。你的無情,就是為了襯托我。我在戲本中,就是那種忍辱負重的善良姑娘。雖然嫁了個禽=獸夫君,卻依然心存善意,為世間真情感動。我勇於反抗兇殘可怕的夫君,冒著被夫君虐待的危險,也一定要成全一對有情人……戲本最後,你肯定眾叛親離。我嘛,在男女主的幫助下,幡然醒悟,拋棄你這個利欲熏心的人,找到真愛,過上真正幸福的生活。故事最後,我兒女雙全,和真愛走上街頭,看到你變身乞丐,可憐兮兮地乞討。我們就要感嘆一句:蒼天有眼,惡有惡報。」
她想到戲本上一段,不覺哼唱了兩句,悠揚婉轉,引人側目。
「……」一旁的沈昱一口茶噴出來,不停咳嗽,被楊曄等侍衛同情地看著。楊曄等侍衛心想:我家郡主就是這麼謎一般的姑娘……沈公子你欣賞不了,你看沈大人多麼淡定,沈大人從認識我家姑娘的第一天開始,就很淡定……他們望去,呃,好像沈大人也不太淡定。
篝火邊,火光映著沈美人清俊的眉眼。沈宴架著兔肉的手一抖,差點掉進火堆,劉泠忙抓住他的手,「不要激動,沈大人。」
沈宴冷眼,「往一邊坐坐,別靠著我。」
「……為什麼?我擋到你了?」劉泠疑惑。
「怕你離我太近,我忍不住對你動手,」沈宴將肉翻了一圈,淡淡規勸道,「劉泠,你別逼我當眾揍你。我暫時還不想打你,但你再說下去,我可能就真要如你看的戲本那樣,做個禽=獸夫君,大義滅親。」
「……」招惹完沈宴,劉泠自覺地往旁邊坐一坐,乖巧地撿起火,拿串素食,討好一下沈宴。
沈宴最終沒回答他對沈昱和徐時錦的看法,劉泠只是跟他作一作,她也知道沈宴對此不感興趣。沈宴根本對徐時錦的事情毫無想法,可能在他眼中,徐時錦最後保留一份柔軟的心,把自己害成現在這個樣子,就很是失敗。他一點也不想點評。
而沈昱之後該怎麼辦,沈宴也不在乎。如他所說,這是沈昱該想的問題,而不是他。一切事情,都得徐時錦醒後再說。徐時錦並非那麼好打發的人,並非愛情至上的人。她醒後,恐怕鄴京又是一陣風波。
沈昱喝多了酒,斷斷續續說一些他和徐時錦的故事。沈宴聽得心不在焉,劉泠卻一杯又一杯地喝酒,沉默著,似感觸極深。
「……她會醒來的。之後,她想做什麼,我還會陪她。愛不愛的,其實我沒那麼在乎。那都是我的事情,我沒想過她回報。只要她能醒過來,過多的,我都不想了。比起她來說,那些才是很沒意思。」
沈宴搖一搖劉泠,她倒在他懷中,撞到他鎖骨,吃痛,眼中起了水霧。劉泠臉頰緋紅,眸子清亮似雨。仰在他懷中,劉泠看著他,安安靜靜,柔情似水。
「喝醉了?」沈宴一手攬著她肩,一手伸到她膝窩處,將她抱起來。
劉泠喝醉後很靜,軟綿綿的,閉上眼,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他,「我愛你。」
「……」鬧騰的人群,沉默的片刻,劉泠的聲音,被眾人聽得一清二楚。
沈宴抱著她的手臂,把她攬進懷中箍緊,壓著她的肩胛,想要把她揉進身體一樣,滾燙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