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和顧大人坐在房內等待無心,左等不回,右等不回,月牙就有點著急了,趴在窗前向外張望:「跑哪兒去了?是攆貓去了還是讓貓攆了?」
顧大人攥著一把好牌,也是有些不耐煩。把紙牌往炕上一放,他穿鞋出去推門喊道:「師父!師父呢?」
院門口的衛兵做了應答:「報告旅座,師父拎著出去了!」
顧大人轉回屋披上一件夾襖,嘴裡罵道:「真他媽沒有正經,攆貓還能攆出失蹤案子,我找找他去!外面黑漆漆的,他是不是跟誰家大姑娘小媳婦扯上皮了?」
月牙雖然不信無心能去和女人扯皮,不過話從顧大人嘴裡一說出來,她聽在耳中,就有點坐不住。緊趕慢趕的跟著顧大人進了院子,她和一名衛兵一起往外面幽深的巷道里走。衛兵提著個碩大的紙燈籠,把腳下地面倒是照了個通亮。
穿過幾條巷子之後,顧大人一無所獲,月牙扯著嗓子大叫無心,也是全然沒有回應。三人眼看再走就要出村,只得悻悻的往回返。不料就在將要進門之際,顧大人忽然發現了問題。
他一把奪過衛兵的大燈籠,彎腰往地上細照。近來常落春雨,土地鬆軟潮濕。他就見一條新鮮的深痕劃在地上,從門口開始向外一路延伸。
他來了精神,沿著深痕轉身前行,一路拐了幾個彎,最後卻是停在了一叢灌木之前。灌木扔著一根結實的木棒,而灌木上掛著一片灰色細布。村裡人都用土布,士兵們又全穿軍裝,所以月牙低低的「呀」了一聲,認出灰色細布是從無心的外衣上撕下來的。
顧大人也意識到了,扯下灰布展開一瞧,布上卻又並無字跡。把布片遞給月牙,他問:「是不是?」
月牙一摸布料就確定了,帶著哭腔輕聲答道:「是。顧大人,咋回事啊?」
顧大人搖了,同時心裡七上八下的安慰她道:「你別慌,別鬧。反正知道他肯定是死不了,興許是半路有了別的事,他來不及告訴我們,直接就跑去辦事了。」
月牙知道無心是死不了,可是不能因為他死不了,就由著他平白無故的無影無蹤。六神無主的隨著顧大人回了房,顧大人先派出一隊士兵出村搜查尋找無心,然後自己悶悶的收拾起了紙牌,也是一臉的困惑和不安。
凌晨時分,無心帶著岳綺羅和張顯宗了青雲山地界。
張顯宗握著手,口一直抵在無心的後背上。岳綺羅跟在一旁,路上始終也沒有多說。待到腳下道路漸漸變得崎嶇,張顯宗拴好了馬,然後摘下馬燈交給了岳綺羅。岳綺羅察覺到自己是真往深山裡走了,才開口問道:「你所說的秘洞,到底在什麼地方?」
無心背對著她問道:「不叫我大哥了?」
岳綺羅望著他的背影,想像自己和他情投意合,手拉著手在山路上走。
毫不動情的想像過後,她自顧自的說道:「我不想曬太陽!」
無心忽然停了腳步,轉身面向了她:「我們還沒有達成協定。我送你們進洞,你們放過月牙。」
岳綺羅冷笑一聲:「誰知道你的洞到底是真是假?入洞不腐,可是出了洞呢?你以為你是救了我們?」
無心答道:「你很聰明,入洞之後自己想辦法吧。在你想出辦法之前,他至少可以完好的等待。」
然後他向前繼續走去:「洞里沒有食物和水,你們自己準備。」
張顯宗帶著水壺和一包乾糧,飲食雖然全被腐臭的氣息浸染透了,但是聊勝於無。回頭看了岳綺羅一眼,他心裡很愧疚。他知道其實沒有自己,岳綺羅也是一樣的活。岳綺羅不給自己好臉色,可是為了自己,她風餐露宿的成了一隻骯髒的小鬼,他都死了,她還保護他。
在一處小小的墳頭前,無心停了腳步,開始蹲下刨土。最後搬開土下碟板,他讓岳綺羅來看:「入口。」
岳綺羅蹲在洞爆很謹慎的向下伸手。洞內的空氣微微的有點暖濕,她俯身探頭進去吸了幾口氣,空氣也很乾凈。
她抬起了頭,目光撩過了面前的無心。無心歪著腦袋,目光經過眼角射向洞內,黑眼珠在馬燈的照耀下忽明忽暗,讓人聯想起了一隻妖。
察覺到了岳綺羅的注視,無心一轉眼珠望向了她,正色說道:「洞里很危險,到處都是厲鬼和行屍。上次進來的時候我只會逃,這次有了你,想必可以安全一點了。」
岳綺羅緩緩捏碎了一塊黑土:「現在才知道我的本領了?」
無心一笑:「隨便你有沒有本領,我又不想拜師學藝。」
然後他繼續問道:「我打頭,誰殿後?中間的把燈拿穩了,裡面可是伸手不見五指!」
不等旁人回答,他把外衣脫了,只留一身單衣單褲。動動肩膀扭扭脖子,他率先下洞去了。
張顯宗殿了後,手裡攥著,隨時預備著保護前方的岳綺羅。岳綺羅手裡的馬燈散發著昏黃的光芒,正好可以照亮前後環境。無心雖然脫了外衣,可是因為長胳膊長腿,所以在洞里還是顯得有些笨。他笨,張顯宗就更笨了,倒是岳綺羅更靈活些。
三人爬了許久,最後終於到達了千佛洞。無心停在洞口不走了,回頭告訴岳綺羅:「我第一次來時,洞里存了許多屍首,看模樣還是前清時進去的。洞里本來被人設了陣法,把魂魄和屍首分了開;但是陣法被我衝破了,魂魄附在了屍首上,見了活物就殺。我和他都不怕,你怎麼辦?」
岳綺羅不屑一顧的把馬燈交給了張顯宗,然後大踏步的直接洞內。結果剛剛走出幾步,迎面就直挺挺的來了一具活死人。在馬燈的照耀下,活死人果然還保留著的皮膚和濃密的頭髮,看辮子和身量,生前正是個壯年男人。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大概也是虐殺,因為他的嘴唇牙齒全都被挖去了,鼻子下方是個四四方方的血洞,洞口隱隱的還在收縮,彷彿是要吞噬什麼。
無心立刻又停了,張顯宗則是猛然舉起了手。唯有岳綺羅面無表情。迎著活死人走上前去,她一邊念念有詞一邊抬手虛空畫符,最後對著前方一揮衣袖。活死人動作一頓,隨即仰面朝天的倒了下去,卻是附身的魂魄已被岳綺羅引了出來。
讓張顯宗拎過馬燈,她蹲下仔細查看了屍首。看過之後,她承認無心所言非虛。
起身繼續向前走去,沿途開始出現了斷肢碎骨,以及零落肉塊。肉塊是灰白色的,無心記得曾經有一批怪物落入洞內,想必此地便是當時戰場的一部分。怪物能吃人,行屍走肉們也不是吃素的,戰況必定十分恐怖慘烈。
岳綺羅踢開了一隻斷手:「怎麼回事?」
無心走在她的身焙「內訌。」
岳綺羅一笑:「它們也會內訌?」
無心搖了:「不清楚。我只來過一次,是被它們一路打出去的,它們和張顯宗不一樣,它們都瘋了。」
岳綺羅答道:「不要拿張顯宗和他們打比。」
無心知道自己的話不好聽,故意又問:「你為什麼不找個人?」
岳綺羅立刻扭頭望向了他:「什麼意思?」
無心滿不在乎的微笑:「找個活人,會老會死會喘氣的。」
後腦勺一涼,是張顯宗用口頂上了他的頭皮。而無心混不在意,繼續說道:「否則,你和他就只能做一對洞中夫妻了。」
岳綺羅聽了他置身事外的悠閑語氣,心中忽然騰起了一團怒火:「你諷刺我們會成洞中夫妻,就不害怕你和月牙會人鬼殊途嗎?」
無心答道:「如果我和月牙人鬼殊途,我會讓你永生永世不得自由、不見天日!」
岳綺羅真生氣了:「笑話!」
前方又來了一具東倒西歪的骷髏,於是無心停了腳步:「希望是個笑話。」
岳綺羅氣得連符都沒有畫,一言不發的向前方結了個手印。只聽「嘩啦」一聲,骷髏直接散碎成了一堆骨頭。
無心如願以償的把岳綺羅和張顯宗全得罪了。帶著二人拐了個彎,岳綺羅看到了甬道兩邊的怪異佛像。
她也不知道佛像的來歷,甚至沒有興趣多看佛像一眼,因為無所畏懼。而無心站在一尊佛像身爆抬手向上一指:「我們得往上爬。上面還有一個洞,是一條直的捷徑,可以通到盡頭,並且還有燈油。」
洞內漆黑,燈油自然是十分重要。岳綺羅完全不怕無心作亂。洞內儘是流竄的魂魄,讓她幾乎感到了親切。
況且,還有張顯宗。
洞頂滿是嶙峋怪石,深深淺淺的陰影之中,的確可見一個向上的入口。無心踩著佛像向上攀爬,他上去了,岳綺羅也上去了,最後是張顯宗。三人帶著一盞馬燈站住了,遙望四周,卻是只見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岳綺羅從未見過如此的情境,不禁出了聲音:「怎麼——」
無心未等她把話問完,邁開大步向前就走。岳綺羅連忙帶著張顯宗跟上了他,依稀就感覺他是轉了幾個彎。鼻端忽然嗅到一絲隱隱的腥氣,岳綺羅開口問道:「你很認路?」
無心答道:「來過一次,多少記得。」然後他一伸手:「馬燈給我。」
沒人問他要馬燈幹什麼,因為此地處處需要光亮。張顯宗把馬燈給了他,就見他彷彿是有所遲疑似的,試探著向後退了一步。
隨即就聽「嘩啦」一聲脆響。玻璃燈罩狠狠撞擊到石頭地上,馬燈瞬間熄滅,三人陷入了永夜般的黑暗之中。張顯宗下意識的覓著聲音撲了上去,然而一陣疾風掠過他的指尖,他撲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