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千死了一回,自覺長了許多見識。翹著二郎腿坐在辦公室里,他信口開河,開始講述自己靈魂出竅之時所見的眾鬼。史丹鳳拿著一份娛樂小報,坐在一旁半聽不聽半信不信。無心端著一碗速食麵,不早不晚的給自己加餐。唯有史高飛聽得認真,不時發問,把白大千的講述攪成了一團亂麻。最後白大千急了,對著史高飛怒道:「你還要我說多少遍才能明白?我見的薯,不是外星人,和霸天虎更是沒有半分錢的關係!」
史高飛聽到這裡,觸動心事,當即轉向無心一拍大腿:「哎呀寶寶,爸爸很久沒有給你買過香芋派了。」
無心從速食麵碗里抬起了頭:「爸,姐中午給我買了栗子餅。」
史高飛又轉向了史丹鳳:「又是要過期的便宜貨吧?」
史丹鳳恨不能活活掐死他:「又不是給你買的,怕有毒你別吃!」
白大千冷眼旁觀,很希望史丹鳳能夠大發淫威,把史高飛揍一頓。然而史丹鳳富有理智,不到忍無可忍的時候,絕不會輕易對弟弟動手。把一份小報捲成了卷,史丹鳳無可奈何的去看無心。無心終日大嚼垃圾食品,尤其是把速食麵當成美食,不但吃了面,而且還喝湯。要是再有地溝油炸出的油炸肉串佐餐,就更合他的心意了。史丹鳳不知道他是個什麼體質,所以時常暗暗擔心,怕他會被垃圾食品毒死。
無心哧溜哧溜的吃面,呼嚕呼嚕的喝湯,導致滿辦公室都是速食麵的氣味。天氣太冷,不宜開窗,白大千隻好走去開了公司大門,又皺著鼻子回頭說道:「無心,別吃了。不是我說,你有點兒影響公司形象。」
史高飛攥起了一對大拳頭,在動武之前特地問了一句:「你是說我兒子長得丑嗎?」
白大千立刻:「不是不是,我是說速食麵味兒太大,熏得我坐不住。」
史高飛聽聞此言,通情達理的鬆了拳頭。
白大千拿了一張臉盆大的硬紙板,滿屋裡扇動空氣,想要讓速食麵的氣味快速流出辦公室。史丹鳳打開一本舊雜誌,也張牙舞爪的幫忙。兩人最後移到門口,將武器合力向外一揮。只聽「啪」的一聲輕響,舊雜誌和硬紙板重疊出擊,正好拍到了一位來客的臉上。
兩人嚇了一跳,連忙一起放下了手。來客高高大大的站在門口,臉上笑容不變,卻是丁丁先生。
幾日不見,丁丁剪短了頭髮,穿著帶有裘皮衣領的短大衣,胸前掛著一排牛角扣,不但相貌英俊依舊,而且還比先前增添了幾分青春氣息。史丹鳳見了他,不禁心中暗贊:「太帥了。」
白大千也承認丁丁的帥,問題是對他來講帥不值錢,他看自己也十分帥。帶著一點敵意堵在門口,他開口打了個招呼:「丁先生。」
丁丁滿面春風的向房內一伸手:「白大師,我可以進去和你談嗎?」
白大千猶猶豫豫的側身讓出了通道。而史丹鳳先人一步的繞過屏風,沒收了無心的速食麵。史高飛起身踮腳,目光越過屏風往外看:「喲,鴨子又來了!」
趁著丁丁不留意,史丹鳳把史高飛和無心全帶到了外間前台,又低聲呵斥弟弟閉嘴。丁丁對著無心點頭一笑,然後隨著白大千進了後方辦公室。史高飛佔據了前台的椅子,興緻勃勃的對史丹鳳說道:「鴨子今天還扮嫩呢,是不是他覺得自己有點兒老,怕白大千不要他?」
史丹鳳聽了個莫名其妙:「你說什麼呢?」
史高飛理直氣壯的告訴他:「白大千說了,鴨子和人好,都是為了錢。你看他來了又來,肯定是知道白大千發財了。」
史丹鳳抽出一張面巾紙,給無心擦了擦嘴上的油,然後說道:「無心,你帶著他出去逛逛。再由著他胡說八道的話,客戶能被他得罪光了。」
無心很聽話的起了身,帶著史高飛出門下樓。在路邊攤里吃了幾串烤魷魚之後,他們回了公司,發現丁丁還在和白大千扯皮。丁丁翻來覆去的勸白大師和自己合作,白大師口乾舌燥的拚命推脫。小小的寫字間里,丁丁富有磁性的低沉聲音回蕩不已,充分顯示出了他的男性魅力,聽得史丹鳳如痴如醉,可惜內容略顯空洞乏味,因為白大千始終是不動搖。
無旋出了白大千沒有還手之力,於是脫了外面的厚衣服,徑自走進了裡間的寫字間:「丁先生,你們沒有誠意。」
丁丁一看又是他來了,登時有些頭痛:「我們沒有誠意?何以見得?」
無心站到了白大千身焙「我和我師父已經全在你面前了。可是你們呢?你們的人躲在幕後,只派了你一位說客露面。你說你們有誠意,我們會相信嗎?」
丁丁一聽他說話就要生氣:「怎麼?在你們眼中,我只是一位說客?」
白大千遲疑著沒有回應,無心則是很痛快的點了點頭:「對,在我們的眼中,你只是一位說客,和我師父討價還價,你不夠資格。」
丁丁一躍而起,一臉要吃人的怒容:「我也是有身份的,我——我阿爸——你們真是看低了我!」
無心把手插到褲兜里,向他一探身,笑微微的又問:「你是哪裡的人呀?」
丁丁的下巴在裘皮領子的包圍之中向前一抬:「骸我是哪裡的人不關你事!」隨即他低頭望向了白大千:「白大師,恕我直言,你的徒弟很討人厭,你應該儘早把他逐出師門!」
白大千扶了扶金絲眼鏡:「我感覺他還可以,也不是特別討厭。」
丁丁對著白大千說得嗓子都啞了,結果不但徒勞無功,還被白大千的徒弟狗眼看人低、侮辱了一通。抬手系好領口的圓盤大紐扣,他用裘皮領子保護住自己的脖子,緊接著憤然轉身,炮彈似的直接轟向了玻璃門,一邊走一邊又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好,你們等我阿爸親自出面吧!」
白大千最近賣護身符也挺掙錢,又被鬼魂和怪嬰嚇破了膽子,所以對丁丁提出的合作毫無興趣。史丹鳳坐在前台,則是偷偷的去問史高飛:「無心到底是和誰學的說話?我看他說話說得比你好。」
史高飛答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其實我也很厲害的,只是一直生活在地球人的家庭里,被你們拖累了。」
史丹鳳轉向前方,心想自己得把這麼個弟弟照顧到死,真是上輩子做大孽了。
白大千穿衣戴帽,拿著一副皮手套出了門,要趁著天早進城去看望佳琪。他這個女兒倒是放在哪裡都不會招災惹禍,然而畢竟是腦筋太慢,讓他永遠不能徹底放心。
傍晚時分,他披著一身的雪花回來了。將一隻十字綉錢包扔給史高飛,他不大高興的說道:「喏,佳琪給你繡的。」
錢包上面綉著幾片綠葉和兩隻花狗。史高飛看了看,也不道句辛苦,直接將一沓子髒兮兮的零錢塞進了錢包。白大千看在眼中,氣得要死,恨不能把錢包再要回來。
與此同時,無心正在廚房裡給史丹鳳幫工。史丹鳳買了一些又丑又小的黃瓜,想要切成絲做涼拌菜。無心站在一旁,礙手礙腳的幫她拿東遞西。史丹鳳切著切著忽然停了菜刀,挑出一片黃瓜餵給了無心。
無心吃了黃瓜,然後張嘴還要。史丹鳳切了一小塊黃瓜頭塞進他的嘴裡:「不給了,再給你就不夠做菜的了。」
及至把涼拌菜做好了,史丹鳳走到電飯鍋前打開了鍋蓋。在驟然騰起的熱蒸汽中,她正要回身去拿飯碗,不料把身一轉,她正和無心打了個照面。
「姐……」廚房關著門,電燈被蒸汽熏得朦朧了,無心也像是站在了雲里霧裡。很忸怩的望了史丹鳳一眼,他垂下眼帘小聲說道:「摸一下。」
然後不等史丹鳳有所反應,他抬起一隻手,當真在對方的上輕輕摸了一下。摸完之後他抿嘴笑了,一邊笑還一邊點點頭,是個心滿意足的模樣。
史丹鳳不知道自己應該作何表示,想了一想,也沒想出答案,於是只低聲說道:「當著別人的面,不許和我鬧。」
隨即她自顧自的去拿飯碗,在盛飯的時候又後了悔,感覺自己話里有破綻——當著別人的面不許鬧,難道背了別人就可以了?
史丹鳳心裡有些亂,本來想再炒個雞蛋的,一亂,也就沒炒,只打開了一個魚罐頭充數。馬馬虎虎的將一頓晚飯打發過去了,她在史高飛的卧室里看了一會兒電視,然後就想回房休息。臨走之前她下意識的瞟了無心一眼,結果發現無心正在直盯盯的看著自己。
她沒言語,穿了拖鞋往外走。穿過客廳進了卧室,她沒鎖門,獨自坐在了床墊上。昨天帶著無心睡了一夜,雖然純粹只是睡,但也像是有種隱秘的快樂在其中。想起無心的溫度,氣味,眼神、身體;史丹鳳出了神,同時感覺心中空落落的,滿懷的愛意無處發散,簡直快要過保質期了。
正當此時,房門一開,無心悄悄的伸進了頭:「姐。」
史丹鳳冷不防的見了他,情緒居然堪稱驚喜:「你來幹什麼?」
無心輕輕巧巧的溜入房內,還是一身褲衩汗衫的短打扮。轉身把房門鎖好了,他歡天喜地跌上床墊,一頭滾到了史丹鳳的懷裡。枕著史丹鳳的大腿仰卧了,他掀起對方的睡衣下擺,用一隻眼睛從下往上看。史丹鳳沒先到他如此膽大手快,剛要出言阻攔,然而無心猛一抬頭,一個腦袋已經鑽進了睡衣裡面。史丹鳳「噝」的吸了一口冷氣,雙手托著無心的肩膀後背,本來運了一股子向外的力氣,如今力氣引而不發,潺潺的化於無形了。
最後她強定心神,硬是把無心推離了自己。無心沒有遠離,依然枕著她的腿,嘴唇濕漉漉的泛著殷紅顏色。
史丹鳳把雙臂環在了胸前,面紅耳赤的說道:「好了,不許鬧了。真把我當你媽了?」
無心起了身,張開雙腿跪坐在了史丹鳳的大腿上。史丹鳳看他撒嬌撒來了勁,正要攆他,哪知他伸了手臂向前一撲,正把她抱了個滿懷。的嘴唇湊到史丹鳳耳爆她聽到他輕聲說:「我喜歡姐。」
史丹鳳雙臂似抬非抬,不知道自己對待無心是該推還是該抱。一隻手漫無目的的下落了,落的地方非常不合適——無心身上的劣質褲衩已經鬆鬆垮垮的沒了形狀,方才在他的動作中越發變了形,竟然盡數偏向一側,讓他露出了半個屁股。史丹鳳托著他的屁股蛋怔了半天,半天過後猛一抬手,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喉嚨口了。
然而無心卻又老實規矩了,單是緊緊的抱著她,也不動,也不松。
等到電視劇演完了,無心自動的回了卧室。白大千抱著個枕頭,站在門口探頭縮腦。史高飛一邊鋪床,一邊很警惕的瞄著他,無論如何不許他進門。
無心側身躺在床墊正中央,閉著眼睛浮想聯翩。想著想著,他美滋滋的縮成了一團。史高飛蹲在床尾,忽然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展開棉被,向上蓋住了他。
白大千在床墊旁強行打了個地鋪,對付著過了一夜。翌日清晨無心睡了懶覺,起床之後他坐在床墊邊穿襪子,耳邊聽到史高飛在客廳里對史丹鳳嗡嗡的說話:「姐,以後不許你給寶寶買衣服了。你看你給他買的破褲衩,越洗越大,比面口袋還松。昨夜他在一躺,我抬頭一瞧,發現他連□都露出來了。」
話音落下,史丹鳳沒回應,倒是響起了白大千的笑聲。
無心登時抱著腦袋往一滾,感覺自己無顏走出卧室見人了。正是無可奈何之時,客廳里忽然又起了異常的陌生聲音:「白大師,白大師……」
無心先以為客廳里來了客人,可是轉念一想,又感覺不對勁。穿上衣褲起了身,他打開房門向外探身,結果在吃早餐的三人身爆發現了一隻女鬼。
此女鬼生得高顴骨大腮幫,一張臉堪稱骨骼清奇。雖然不知道她當初是因何而死,但是死相挺乾淨。無心觀望之時,她懸浮在白大千面前,一邊呼喚一邊手舞足蹈。可白大千捧著一套煎餅果子大嚼,除了感覺有些寒冷之外,並無其它不適。女鬼顯出了無計可施的沮喪相,突然意識到了無心的目光,她當即扭頭望向了無心。
無心沒言語,只向她遞了個眼神,然後輕輕的關了房門。果然,女鬼在幾秒鐘之內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你是誰?難道你也能看得到我?」
無心小聲反問:「你又是誰?為什麼大白天的騷擾我師父?」
女鬼揚起骨感大臉,眼中流露出了崇拜的神色:「我的主人讓我來給白大師送信,可是我沒想到白大師的修為如此之脯定力如此之深,居然對我聽而不聞,視而不見。我從凌晨他去廁所撒尿時開始尾隨他,忙到現在也有好幾個小時了,可他我行我素,硬是不肯鳥我。」說到此處,女鬼一挑大拇指:「真是大師風範,真男人!」
無心張了嘴,眨巴眨巴眼睛又問:「我看你也是有些法力的老鬼了,你沒試過在他面前現形嗎?」
女鬼不屑一顧的一撇嘴:「人家是大師,一雙陰陽眼,兩手乾坤術,還能看不到我嗎?我何必還要多此一舉的現形?」
無心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女鬼的智商絕不比佳琪負「你怎麼認定他是大師的?」
女鬼答道:「主人說的。」
無心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我是白大師的大弟子,有什麼事情你先對我說。如果師父今天心情好的話,我再把你的話轉達給他老人家。說吧,你主人是誰?找我師父有什麼事?」
女鬼頗為喜悅的點頭同意:「好,好,其實我主人找白大師也沒什麼大事,只是久仰他法術高明,想和他會一會面。其實我家少爺已經和白大師見過好幾次了,但總是談不攏。白大師太超脫了,淡泊名利,連錢都不往眼裡放。搞得少爺拿他沒辦法,主人只好親自出山了。」
無心對著女鬼笑了:「行,我記住了。如果見面的話,時間地點誰來定?」
女鬼想了一想,隨即答道:「誰定都行。」
無心揮了揮手:「你們定吧,定好了來告訴我。記住,找我就好了,別惹我師父。我師父一生氣,把你打成魂飛魄散就不好了。」
女鬼很贊同:「對,那的確是不大好。」
女鬼清晨離去,下午又回來了,和無心約定了時間地點。
白大千聽說無心代替自己做了主,要去赴怪嬰主人的鴻門宴,當場嚇得癱在沙發椅上不能起立。史高飛在秋天裡長了幾斤肉,如今身大力不虧,索性把他背出了寫字樓。寫字樓前的大街上從早到晚總停著一排黑計程車,上車前要先講明價錢。白大千落了地,不情不願的先講價後上車,帶著兩名偽徒弟直奔市區。
計程車開到半路,司機一踩剎車靠邊停了:「你們到地方了。」
白大千奇道:「到地方了?不對呀,還有一半的路沒有走呢!」
司機搖下車窗,點了一根香煙:「你給的錢只能開到半路,要不然不夠油錢。」
白大千著了急:「事先都說好了的,你怎麼——」
司機悠然的吐了個煙圈:「事先你說要進市區,現在已經進市區了,我不往前走也不算錯吧?」
白大千正要爭辯市區邊緣不算市區,然而未等他開口,眼前驟然一花。耳中聽得「咚」的一聲,卻是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史高飛不耐煩了,一記直拳正中司機的下顎。隨即抓住司機的頭髮,史高飛將對方的腦袋接二連三的撞向車窗窗框:「王八蛋!你是活不起了還是怎麼的?居然抽這麼次的煙來熏我!」
白大千和無心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的去攔史高飛。
半個小時後,一輛無牌黑計程車緩緩停到了市中心商業區一隅。車門開處,史高飛趾高氣揚的下了車,而駕駛座上的司機一頭亂髮,抽抽搭搭的含淚扶著方向盤。白大千從後方探過腦袋,柔聲問道:「要不然,我還是給你多加五塊錢吧?」
司機看了車外的史高飛一眼,隨即恐慌的搖了頭:「不,我不要。」
白大千和無心也下了車。其中白大千最認路,而且身已至此,別無選擇,只能硬著頭皮安心赴宴。領著史高飛和無心向前轉了一個彎,在一座黑色的店面門前,他們停住了腳步。
店門口的空地上立著一座雕塑,是只又像馬又像驢的卡通動物,穿著西裝做侍者狀。三個人一起抬了頭,只見店面招牌上亮著七個大字:我愛騾主題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