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國國君司馬焦,從幼年開始,就少眠多夢,他常有許多亂夢,大多沒什麼具體意象,就是大片的紅色天空,鮮血和火焰,偶爾還有黑黢黢的宮殿和壓在頭頂的鎖鏈,令人倍覺壓抑。
就如同曾經那些教訓他的老師一般,冗長的說教,帶著輕蔑與排斥的眼神,都是令人感到不快的。
只是,偶爾,他也會夢見一個人,一個女人。
有時她坐在山溪邊,赤腳踩著水,伸手摺下頭頂一枝鮮嫩的綠葉,將綠葉隨意地在清澈的溪水中拂動。陽光落在她的腳踝,落在她的長睫和面頰上,落在她挑起水花的手指上。
他在夢中感覺到非常平靜,甚至帶著柔軟的情緒,注視著這一切,他彷彿也通過這個夢感覺到了那冰涼的溪水。
有時,她躺在一團錦繡溫柔的被褥中,陷入軟綿的包裹,像是一枚裹在糕糖里的蜜棗,帶著點香甜的氣息。她偶爾會翻一個身,將手伸出來,搭在床邊。而他在夢中會抬起她的手,一一捏過她那些手指。
還有的時候,她在夢中對他流淚,彷彿他傷了她的心,令她在夢中都不得歡趣,非得對他垂淚,逼得他無處發泄心中痛楚才夠。
夢中那個人的臉隨著他的年紀增長從模糊到清晰,也越發生動,只是,她究竟是誰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好些年。
「你是誰?」
「廖停雁,我是廖停雁。」與他相遇的時候,她就是廖停雁了。
司馬焦站在廖停雁身前,伸手摩挲她的下巴和臉頰,手指帶著微微涼意,看著她的目光也有許多探究。
廖停雁已經哭夠了,終於從久別重逢里恢復了過來,她坐在那仰頭看司馬焦,像是注視時隔多年再次開放的花,澎湃的心潮退下後,海浪仍然一下又一下地拍在沙灘上,激起小朵的浪花。
如果不是旁邊還有許多人在看著,她可能會忍不住也去摸一把他的臉。
嗯……是這樣的,她仔細看了下,目前這位陛下還是個小陛下,十六歲的模樣,和她從前熟悉的樣子不太一樣,顯得更青澀些。以前的司馬焦是個青年模樣,畢竟活了那麼多歲,平時神情神態動作,都帶著成人的氣質,可現在這個司馬焦……真的很嫩。
眼睛還是那個眼睛,但因為沒有了幾百年的記憶疊加,顯得清澈許多,還有一點圓,臉部輪廓也比長大後的模樣柔和,沒那麼鋒利,鼻子和嘴唇也是,可可愛愛的。
不行,這個感覺就好像突然回到十幾歲的少年時期,看到年少戀人的模樣,都快要被萌死了!哪怕對方從前是個自我的老狗逼,也無法影響他現在的可愛。
這小臉可真水嫩啊。
廖停雁沒忍住還是伸手摸了一把陛下的臉。
司馬焦:「……」?
面前這個剛才還哀哀哭泣的美人,算是被他搶回來的,他當然想摸人家的臉就能摸,可她又是怎麼回事,這麼自然地反過來摸他的臉,到底他才是那個嚇人的壞名聲暴君,還是她是?
司馬焦古怪地看她:「你摸孤的臉?」
廖停雁:「……」實不相瞞,陛下,其實你的屁股我都摸過,臉又算得了什麼呢。
司馬焦發現自己被冒犯了竟然也不覺得生氣,反而有些奇怪問:「你看上去似乎並不怕孤?」
廖停雁:啊?我現在還要表現出怕你才行嗎?
但是她才剛來貴地,都沒補完前道侶的新人設,也不知道這暴君做了些什麼令人害怕的事情,所以現在要從哪裡開始害怕起?老實講這麼多年她的演技完全沒進步,不知道能不能應付這個司馬焦。
司馬焦:「你莫非沒聽說過孤殺人如麻?」
廖停雁:「哇哦?」
司馬焦對她懵懂的樣子很不滿意,覺得這女郎大抵是年紀太小,又在家中被養的太好了,不知人間疾苦,連他的名聲都沒聽說過,恐怕她也沒法想像他殺人是怎麼回事。
司馬焦於是大搖大擺坐在她旁邊,往几上一靠,揮手讓那些站在一邊的侍從們都下去,然後眼神放肆地上下打量廖停雁,用一種變態變態的語氣說:「孤曾將一個對我破口大罵的人剝了皮,掛在宮門口,等到他被風吹雨淋變成了一具白骨。」
廖停雁:嗯,那還真的是好可怕——如果沒有以前那個動不動要滅人家一族,一動手就搞死整個庚辰仙府內環人員,燒掉大半魔域魔將用來做花肥的司馬焦做對比的話。
司馬焦看得出來面前這美人沒有覺得害怕,低低笑了兩聲,挑了下她的下巴,「你就不怕若是惹怒了孤,也會被孤如此料理?孤可非是什麼憐香惜玉的人。」
當然,這男的和憐香惜玉這個詞生來無緣,她記得,她當初剛入庚辰仙府,被選進他的三聖山高塔,就看著他弄死了一堆堆的大美人,他想殺人,從來不分男女。
對,當初的記憶她想起來了一小部分,是司馬焦把自己當蠟燭燒了之後想起來的,可能是當時給她刺激大發了。
十六歲的司馬焦,湊近她故意嚇唬人似得說自己的「豐功偉績」,廖停雁不僅不怕,甚至還想笑。
算了,還是給陛下一點面子吧,畢竟也是好可怕的陛下呢。
「好……好怕哦。」她嗓音有點顫抖,忍著笑的那種抖。
司馬焦:「……」總感覺面前這女人怪怪的。
司馬焦:「你看樣子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孤乃國君司馬焦,而你,會隨我前往燕城王都。」從今以後就要離開家鄉,被關進那個宮城牢籠。
廖停雁矜持地點點頭:「好,我答應了。」
司馬焦:「……孤不是在詢問你,孤是要告訴你,從今以後,你就是孤的女人。」他意味深長的目光掠過她的身體,等著看她倉皇失措的模樣。
倉皇失措什麼的,是不可能的,廖停雁猶豫地看著小陛下水嫩的臉蛋,心道,年輕真好,就算是說這種屁話,看到他的嫩臉也不生氣了。
不過,做他的女人,這不太好吧?現在就考慮開車這種事實在太早了。
雖然這不是現代,但司馬焦現在這身體才十六歲,貓可能都沒長齊,他又大概率沒想起來以前的事,心智還是個十六歲的叛逆少年,她真的下不去手。
不行,我的良心不允許我睡未成年的小男孩,至少再等兩年。
「陛下,我們兩年後再說好嗎?或者一年後?」廖停雁委婉的把下一句話的主語從『你』變成『我』。
「我還小呢,有些害怕。」
司馬焦:「……」這人到底在說什麼屁話?
他沉下一張小白臉,「你以為你能選擇?只要孤想,你立刻就能屬於我。」
廖停雁:別,別逼我犯罪,我的意志可是很薄弱的,道德感也越來越少了,一個不注意就真的動手了。
也許是因為她現在是個比司馬焦強很多的強者,聽十六歲的小男孩怎麼拱火都覺得想笑,廖停雁自覺如今自己是個成年人,還是個一根手指能把司馬焦摁在床上動不了的大魔頭,所以很是包容。
呵,你說什麼,我都不會跟你這個小屁孩生氣。
結果等她被「搶」到寬敞的馬車上,押回去王都燕城的路上,司馬焦看她理所當然躺在自己旁邊安安穩穩準備休息的樣子,冷不丁對她說:「你是不是傻,怎麼都沒反應,你這樣要是入了孤的後宮,能被孤後宮那些女人生吃了。」
成熟大人·絕不生氣·廖停雁:後宮那些女人?什麼女人?司馬焦你要死了,你幾十年的生命到現在就要提前結束了!
看廖停雁終於變了臉色,司馬焦感覺十分舒爽,心道,怕了吧,他略帶得意地道:「你若能得孤歡心,孤自會保你無憂。」
他盤算著自己現在的後宮情況,想著近來最出風頭的幾個是長什麼樣,他出來一趟有點記不太清了。
作為一個皇帝,他當然有個後宮,裡面的美人有按照規矩採選上來的,也有人送的,各地的王侯都愛互送美人,扈國風氣如此,司馬焦這個國君尤其愛送給別人美人姬妾。
他看哪位臣下不順眼,就會送哪位臣下美人。他送出去的,都是在他那後宮爭鬥里名列前茅的佼佼者,隨便拉一個出去都不是省油的燈。
他養著各方送來的美人,就好像是養一群蟋蟀,讓她們斗,誰有手腕有心計能勝出,就是他眼中能用得上的東西。
這個糟心的陛下,每回送出去一個美人,都美其名曰,君臣相和,可人家扈文王送自己的將軍後宮美姬是因為人家兄弟感情好,不分你我,他呢,他都是打著搞不順眼朝臣的想法去的,送一個美人,能把一個臣子家裡搞得翻天覆地,雞飛狗跳,他都不知道搞散了多少個大臣和諧的家庭。
搞得現在那些臣下最怕的就是逢年過節陛下心血來潮開宴會,他宴會上總要送出去幾個美人,那哪裡是送美人,簡直就是送喪神。
廖停雁不知道這些內情,她磨了磨牙,看著大爺似得坐在那的司馬焦,忽然抬手揮了下。司馬焦眨眨眼,忽然慢慢閉上了眼睛,他的眼皮蓋了下來,只是眼珠仍然在轉動,好像想掙扎醒過來。
廖停雁手臂攬在他的脖子上,輕聲安撫了句:「你困了,睡吧。」司馬焦這才沒有再試圖掙扎,慢慢睡了過去。
廖停雁把人弄睡著了,這才捏著他的手腕按了按,旋即撇嘴。
呸,這個童子雞。
不過,他這個身體,是真的很不好。
廖停雁仔仔細細給他檢查,發現他的神魂還是在當年受了損,也與現在這具身體融合的不是很好,他大概時常會覺得頭疼。眼下有烏青,這麼一閉眼安安靜靜地就看出來了,睡眠估計也不好。
他是祖傳的睡眠不好嗎?怎麼都換了具肉體,還是睡不好。
還有身體太弱了,有神魂的影響,也有胎裡帶的病,他自己可能也不太在意,年紀輕輕的,如果是普通人沒有靈藥來治,可能最多活個三十多歲。
她剛才還有點生他的氣,可現在看到他這具破身體,心裡又開始覺得心疼。還好她是修仙人士。
「你怎麼到哪裡都能把自己折騰的這麼難受?」廖停雁低聲說,啄了口陛下的臉頰。
她摸出來一個玉壺,這是穀雨塢師兄送的參露,靈氣不是很多,修仙之人大概就喝個味道,但對普通人身體來說是頂尖的滋補良品,她這裡有很多更好的,但現在這個最合適。
她抿了一口,低頭吻住司馬焦的唇,給他餵了一小口。他現在連這個也不能多喝,以後可以每天給他喝一點。
司馬焦擰起眉,手指彈動了一下,不太安穩的樣子。廖停雁攬著他的脖子,一手在他腦門額心拂過,讓他平靜下來,然後靠在他胸膛上。
他的感覺很敏銳,哪怕是個普通人身體,神魂也還是那個司馬焦。
他如今的胸膛有點單薄,果然是個十幾歲的少年,胸口不像從前那麼冷了,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暖意,只有手是微涼的。他的心臟在緩慢跳動,代表著進入了沉睡。
廖停雁注視他的下巴出神了一會兒,也蹭了蹭他的胸膛,一起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