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蠻興奮的朝林縛直搖手,待看到走在林縛與顧悟塵之間的顧君薰時,微微一怔,眨眼間就認出對方跟自己一樣做少年子打扮的女孩子,看她年紀要比自己大上兩三歲,看林縛的眼神卻是十分的親切,舉搖的手頓時給注了鉛似的停在那裡。
顧君薰跟著信步走到渡口來鮮言寡語,饒有興趣的聽著林縛跟她爹爹談論時務,都是一些他哥跟楊釋他們說不出的新鮮事情,在暮色里,她人又跟在後面,膽子不由自主的就放野了,烏溜溜的眼珠子一直盯著林縛的側臉看也不自覺——這一幕卻落在小蠻的眼裡。
林縛看見小蠻扮了男裝到過江在渡口等自己,也十分的高興,大步過去,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一個人在這裡?」他看渡口沒有蘇湄、四娘子的身影。
「她就是顧家薰小姐?」小蠻挽過林縛的手臂,微探過頭又看了顧君薰一眼,光潔如玉的額頭微微抬起,那秀如明玉的眸子在暮色里定睛看著林縛,似乎在確定顧君薰的身份,又似乎只是隨口跟林縛說這麼一句話。
顧君薰也看出在渡口等林縛的這人是個女孩子,她好奇的打量著對方,見她跟林縛這麼親近,膽小害羞的她也不好意思主動招呼對方。
小蠻雖說白袍束髮,但她在暮色里,五官精緻,眉眼裡有一股子怎麼也掩飾不掉、似乎是與生帶來的柔媚氣質,再拿她與扮成少年子的顧君薰一比較,俏俊之處猶甚,誰還看不出她是個雛兒所扮?
顧悟塵朗聲笑起來朝林縛說道:「你說你在江寧有兩個朋友可投,原來是有佳人相候,難怪夫人讓肖家娘子過去給你當廚娘,你推三阻四,原來是怕佳人誤會……這個你且放心,老夫可替你作證。」
小蠻與顧君薰兩人的成長環境截然不同:顧悟塵夫婦流放時,顧君薰與她哥哥在外祖湯浩信府上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此時依舊是不知世事的嬌柔小姐,小蠻從小就給父母給賣入妓家當雛妓,經歷、心思,都要比顧君薰成熟些,再說小蠻眉目間有一股子天然流露出來的清媚,讓她跟顧君薰都扮成少年子站在一起,個子一般高,雖說她比顧君薰還要少兩歲,卻更能看出個妙齡少女的樣子。
林縛從顧悟塵的話里聽出些如釋重負的意味,心裡微嘆,顧悟塵對夫人也算是相敬如賓,但作為男人對美艷女子的喜歡跟追逐總是更近乎本性。
顧悟塵自己也覺太露痕迹,輕咳嗽一聲,又說道:「這是誰家的女公子,薰娘到江寧也沒有女友,你日後到府里來,請這位女公子帶過來陪陪薰娘……」他之前也正擔心肖家娘子給攆去給林縛當廚娘這事。一個是年輕士子精血旺盛,一個文君新寡美色誘人。雖說肖家娘子有為夫家守節的本分,但是沒有鄉約人情的約束,所謂的本分實在是淡薄的很;雖說林縛也是讀聖賢書的士子,知道君子不欺暗室的道義,但是在誘人的美色面前,這道義也是單薄得經,顧悟法想著起初兩人也許能按捺住,但時間稍一長,乾柴遇到烈火發生些什麼那不言自明,那梁左任一片心血就成全別人了,要說顧悟塵心裡不酸那是自欺欺人。待看到渡口有一個清艷的少女等候著林縛,只當這少女是林縛在江寧參加鄉試時認識的戀人,顧悟塵就放下一個心思,心想:肖家娘子給林縛當廚娘看上去也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危險。
聽父親這麼說,顧君薰也親切的跟小蠻打招呼:「這位姐姐,薰娘初來乍到,日後還要請姐姐多照料!」
聽著顧君薰喚自己姐姐,小蠻依在林縛身側,狡黠的一笑,卻不言語。
林縛不會在意小蠻什麼身份,但是他不在意,並不意味著別人不在意,要是自己縱容小蠻跟顧君薰結交,日後給顧家知道小蠻的真實身份,只怕今生都不要想再進顧家門。
顧君薰是官家嬌小姐,小蠻只是簸箕巷的雛妓,現實往往是如此的殘酷。
顧君薰期待著林縛介紹眼前這個俊俏到極點的女孩子,顧悟塵也想知道這女孩子是哪戶人家的女兒,林縛故意繞過這個話題,手輕放在小蠻的肩膀上,笑著說:「這丫頭今年才及笄……」
「啊……」顧君薰見竟然喚一個少自己兩歲的女孩子為姐姐,臉羞得通紅,很不好意思。幾日來相處,顧悟塵知道林縛是個守禮的士子,見他手搭在小蠻的肩膀上,瞬時知道這女孩子的身份,笑了笑,便不再提讓對方跟小女結交的話,差點惹出大笑柄來。
小蠻心思卻是極敏感的,從顧悟塵的眼間便知道林縛搭在自己的肩膀不是要跟自己親昵,只是要跟別人暗示自己的身份,她心裡陡然從歡喜變成凄冷,莫名的悲傷起來,肩膀微微一塌,從林縛手裡躲開,在暮色里,她明如美玉的小臉有著難以掩飾的黯然。
林縛看了心裡憐惜,這時候卻又不便就去安慰她。
等著渡口前的驛丞聽官船上人說這邊穿便袍走路過來的中年人才是按察副使顧大人,忙折過來請安,車馬抬轎一齊備全,請顧悟塵及家人先去驛館掃塵休息,行李箱籠之類,派個人盯著驛卒以及驛館裡的雜役去做便行。
這時候,柳月兒也拿著自己的行囊上岸來,小蠻跟周普、陳恩澤在這邊等候了小半天,早就從周普嘴裡知道這段時間來上林里發生的事情以及他們在往江寧途中的事情,她振作著將黯然的神色收斂起來,露出明媚的笑容過去幫柳月兒拿包裹:「你就是肖家姐姐?」
柳月兒一時沒有認出小蠻是個女孩子,見俊俏少年子上前來幫自己拿東西,嚇了一跳,待要讓開,林縛笑道:「柳姑娘不要驚怕,小蠻是我妹妹,讓她幫你拿東西無妨的……」柳月兒這才知道少年子是女孩子所扮,心時不明白都說林舉人雙親早逝,無親無故,怎麼又跑了個妹妹出來?
暮色漸深,去江寧城還要乘過三十里的朝天湖水路,肯定趕不及在城門關閉之前抵達,夜裡也只能先借住在驛館。不用驛卒幫忙,他們有四匹好馬,將不多的行囊都駝上,林縛屈蹲下來,讓小蠻踩著自己的膝蓋側坐上馬去,他親自給小蠻牽著馬,邊走邊說些離別十多天的趣事。
顧君薰跟她娘坐在馬車裡,微微將的車窗帘子掀開一條縫看著暮色里林縛給小蠻牽著馬,心想林公子對這女孩子真好,又想起在茶酒店給林縛無意間給抓中胸口的一幕,心裡微嘆:難道林公子都不知道抓住自己這裡嗎?自己也要忘掉這件事嗎?
江寧之富庶,從朝天驛的館舍便能窺一二,林縛他們越過一道緩坡,站在稍高處遠望過去,朝天驛館舍鱗次櫛比,在暮色里一時數不清有多少進院落,在更遠處還有一處建築群,那是江寧守備鎮軍在北岸的一座營城。
為官赴任講究個良辰吉時,顧悟塵也不例外,眼見一腳就到江寧城,他還要在朝天湖北岸的驛館裡盤亘幾日,等到選擇的吉日再進江寧城正式赴任。在這期間,江東按察使司那些將成為他下屬的一些官員會循例過江來拜訪,自然也會奉上不菲的儀金。
顧悟塵也不是脫俗之人,他脫不了俗。他堂堂朝廷正四品大員,正俸米兩百五十石,折銀年奉一百兩。雖說一百兩銀可供四五個小康家庭支度一年,但是跟隨顧悟塵到江寧的就有隨扈三人、丫鬟、婆子四人以及楊朴的妻女,到江寧後雖說有官家宅子可住,但是門子、雜役總還要再請四五人,僅這些人的月銀支度下來,一年一百兩銀子就遠遠不夠了。顧嗣明、顧天橋兩個族侄跟他到江寧來,供其吃喝住宿外,也要給些月銀開銷。要維持與正四品大員相當的生活水準,府中飲食物用也節省不得,就是一筆更龐大的開支。另外,還要招些幕僚當助手署理公務,這些錢都要自己解囊,顧悟塵他自己的年俸如何夠用?
這個年代,若是只收受下屬與同僚的儀金,這個官員要算是清廉的,就像一千年以後的後世官員只逢年過節收禮一樣清廉。
顧悟塵脫不了俗,所以要在驛館停下來不急著進城,先接受那些即將成為他下屬官員的拜賀。再說他進城後就要先去拜見他在江寧的上司包括江東按察使、江寧刑部尚書及左右侍郎以及江寧兵部尚書兼守備將軍及江寧都察院都御史等人以及江寧城裡住著的那幾個國公勛爵;為他兒子顧嗣元的前程,他還要主動去拜訪江寧國子監的主官。也許這些事情都在驛館裡先籌劃妥當,先去拜見誰後去拜見誰,都有一次的規矩。雖說他顧悟塵日後還是江寧城中的大鱷之一,但規矩就是規矩,誰也不能壞了。
林縛倒是知道這些官場陋習,想著不用給顧悟塵當幕僚、明天清晨就可以告別先進江寧,不用去理會這些官場陋習,心裡也覺得甚為輕鬆。
林縛卻是沒有想到那些即將成為顧悟塵下屬的官員的迫切心情,他隨顧家人走近驛館,就看見館舍前高高挑起的兩串氣死風燈下站些一些人看著這邊,看起來像是等著迎接顧悟塵,他們看到顧悟塵的車馬抵達驛館,都一起迎了上來。午後在石樑河相遇、武鋒鏢行護送船隊上的那個錦衣青年跟江寧慶豐行商號的大財東杜榮郝然也在迎接人群之中。
看見杜榮竟然出現在這裡,林縛嚇了一跳,他忙抄著小蠻的腰將她從馬背上抱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