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陽號傳來旗訊,石樑河上已經發現敵船聚集而來,沒有太多時間應變,林縛只能強行將林家眾人從大宅撤到船上去。
林庭訓淹淹一息,只是用上好的參葯吊著命,但是林縛不能將他丟在林家大宅里不管不問,他此時還背不起棄家主不顧的罪名。林庭立要是應對得當,很有可能會補東陽知府缺,再說還有在燕京擔任工部郎中的大公子林續文,林縛這時候哪怕是搶出一具屍體,也要將林庭訓救出去。林家大宅里普通僕役、丫鬟都遣散了使之逃命,但是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六夫人與小公子等人及他們身邊的貼身丫鬟與隨扈都要帶上船救走,另外鄉勇里有多人家就住在附近,他們的家人此次能救走,林縛當然也不能袖手不管,很短的時間裡,林家大宅里就聚集了近兩百人要一齊救上東陽號。
這還是上林里居住的多數人將昨夜的遇襲單純的當成流寇打劫,沒有要求一起上東陽號避難。他們以為只要緊閉家門堅持到官兵來援就能將流寇趕走,也是捨不得丟下諾大家業給流寇糟踏,也無法預見到這次兵禍的慘烈將遠遠出乎常人的想像。
今日本是趙虎攜妻子回下林里郭家回門的日子,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甚至都來不及將郭家人及時撤到上林里來。趙虎新婚妻郭紅英哭哭啼啼的,但是這邊也分不出人手去接,只能託人捎信過去,要郭家人往江寧方向逃難,他們到底能不能及時逃出兵禍,真是不容樂觀。
這次聚眾舉事的劉安兒、吳世遺等水寨首領都不簡單,雖然給他們秘密籌備的時間很有限,但是也給他們硬生生的將秦家精銳悉數啃下,他們稍作休整就聚眾南下,很可能看中上林里作為水陸要津聯接南北,他們很可能以上林里為依託,策動滯留在石樑河兩岸的數十萬流民一起舉事。
不能簡單的將劉安兒、吳世遺等人當成普通的流寇頭領,他們一旦真的有意聯合併策動石樑河兩岸的流民,將是一件很有戰略遠見的舉動,掀起的兵禍極可能在短時間裡就席捲江淮大地。
林縛除了率眾逃回江寧,還能做什麼?也不知道林庭立能不能及時趕到石樑縣,也不知道林庭立面對當前的局勢會做什麼決斷,林縛只是派人騎快馬往石樑縣城方向突圍,將最新的情況告之林庭立,要他好自為之。
林縛穿甲站在巷道里,皺眉看著從店鋪街到碼頭那寬達兩百多步的空曠地帶,這裡平時是作為堆場與露天草市來使用的,這時候卻很致命,劉妙貞率領諸騎兵在稍遠的地方覬覦不去,空曠地帶給劉妙貞所部騎兵提供足夠的衝鋒空間。
林縛與曹子昂、周普、葛存信、孫敬堂、趙虎還有林濟遠、陳壽岩等人蹲在地上商議,要保證林家眾人順利撤上東陽號,避免給林妙貞率領騎兵將他們滯留在上林里與趕來的水寨主力苦戰,就要立即在堆場西端組織防禦陣形,將人撤上東陽號。
上林里以南石樑河有一段河道只有四十多丈寬,在那處狹窄的河道,東陽號與多艘快漿船,有把握將水寨勢力的戰船擋住。
劉安兒等水寨頭領要是足夠聰明,只要這邊表現出頑強的戰鬥意志,他們也會避免啃硬骨頭的。拂曉時分的水戰,雖說將秦家船隊悉數圍殲,只有少數人給東陽號救走,勝利不能說不輝煌,但是水寨主力傷亡不下七八百人,他們自然不會再花這麼大的代價將林縛他們留下來,但不符合水寨勢力的戰略利益。
關鍵要擋住劉妙貞的這一波攻勢,這婆娘兇悍得很,戰術素養也高,手下聚攏了近兩百名騎卒戰鬥力也強,很難對付。
鄉勇的裝備相對也簡陋,穿甲的人數少,所攜多為短兵器,蒙皮木盾也是小型的腰盾,弓箭也不多,也多是獵弓這種軟弓,這種裝備對巷戰、船隻以及小型規模的剿匪戰頗為有利,但是在空曠地帶與騎兵,特別是戰鬥意志較強的騎兵對抗,吃虧太大,一旦給騎兵殺透,背後就都是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後果不堪想像。
林縛使孫敬堂率領西河會眾協助或者說驅趕、脅迫老弱婦孺快速撤上船,他們的行動越迅速,這邊的壓力越少。林家諸人也只許攜帶少量隨身細軟財物,一次性撤退完畢,林縛已經讓人轉告下去,他絕不會等待拖延之人。
林縛讓人將各處院子的大門拆下來,讓三四名鄉勇同時背負一隻堅實的木門、再將少量持長槍、長矛鄉勇共六十餘人由陳壽岩率領組成第一道防線正面對抗騎兵的衝擊,林濟遠率領兩隊鄉勇持弓箭、持短刀、木牌結陣其後;趙虎對鄉勇頗為熟悉,林縛將他留在身邊幫自己約束作預備隊的一隊鄉勇,將防禦陣形的縱深加大。又使周普與葛存信兩人率領四十餘披甲武卒集中在兩翼做好衝擊劉妙貞部的準備,也防備劉妙貞部從兩翼包抄。無論從什麼陣形來說,兩翼總是相對脆弱的,林縛另外又讓曹子昂、林夢得在東陽號上派出兩艘快槳船到上林溪的上游策應。
一切布置妥當,林縛先使人將林宅里二三十頭騾馬驅牽到巷子口,尾巴上綁了浸油的布條子,驅趕著往劉妙貞部進去,趁著劉妙貞部一時混亂,又使將十多輛大車拖到堆場西端形成一個簡易的路障,接著就親自率領鄉勇與披甲武卒魚貫而去,在簡易路障之後結成防禦陣形,將劉妙貞擋在渡口以西。
劉妙貞驅散驚馬,看著林縛這邊防禦甚嚴,但也毫不猶豫的將趙能殘部分成兩隊派出來衝擊鄉勇陣形的兩翼,她則率領所部五十餘精銳騎兵稍後一些直接衝擊鄉勇防禦陣形的正面——她看出林縛所結的防禦陣形實則是兩翼強中間弱。
水寨勢力多善水戰,但是也暗中培養了些騎步兵,不過一直不成什麼規模,朝廷大敗於陳塘驛,劉安兒從薊北逃亡,隨他逃回洪澤浦的還有三百多逃亡官兵,這才正式組建了騎步馬。劉安兒充軍薊北時作戰英勇又有頭腦,很快就給提拔當上軍官,在軍中很有威望,在陳塘驛之戰爆發前,他已經積功給提拔當上正七品的武官雲騎尉,這三百多逃亡官兵多是劉安兒部下,小部分是沿途收攏的濠州、淮安以及東陽籍逃兵。從薊北到洪澤浦有數千里之遙,劉安兒約束三百多人迂迴數千里之遙潛回洪澤浦而且械甲齊全甚至還帶了上百匹戰馬回來也絕非一件簡單的事情。劉安兒率眾逃回洪澤浦與其他舅父楊全、妹妹劉妙貞匯合到一處,立時使劉家的勢力大增,也使洪澤浦諸家水寨有了核心從而在漁戶抗捐運動中迅速的聯合起來。
劉妙貞所部五十多騎兵雖說人數有限,但是甲具齊備,除了少數劉家子弟外,多數是劉安兒的忠勇部下,戰鬥力比趙能的殘部要強悍得多。這五十餘騎在劉妙貞的率領下在三四百步的距離里就形成梭狀直接衝擊撞擊上鄉勇防禦陣形的中間段。馬背上騎卒揮動斬馬刀將刺來的長矛格開,馬勢不減。馬蹄踏來有如千鈞重鎚,三四名鄉勇背頂住木門板給劉妙貞部連馬帶人近五百斤的騎卒高速撞擊上,頓時木裂門碎,門板下鄉勇給撞到撲地吐血不止,門板後有兩支長矛補刺,矛頭從馬脖子下方刺入,矛柄抵在地上,刺中戰馬頸骨,矛柄喀嚓的一聲就壓成圓弧綳斷。戰馬哀嚎著倒下,砸起飛塵無數,馬背上的騎卒滾落下馬,他剛要丟長兵抽腰刀反抗,鄉勇這邊動作也不慢,早有長矛短刀殺來,他滾地躲閃卻給隨後衝刺來的同僚馬蹄踐踏得骨折肉綻。鄉勇這邊也前仆後繼的三四人扛一隻大木門將敵騎的衝擊硬生生的給停頓下來,只有將敵騎遲滯下來,第二線的操獵弓、短兵械、腰牌的鄉勇才能衝上來發揮出作用。
林縛手頭捏了一把汗,要是前頭不能將敵騎的衝擊給遲滯下來,他手頭就算還有兩隊後備戰力,也很難保證不給三五名敵騎沖透過去直接衝擊家眷隊伍,屆時很可能整個陣形都崩潰掉。
劉妙貞見無法沖透鄉勇防禦,在她跨下坐騎即將撞上門板上之時,提勒韁繩,戰馬擦著從中間刺來的矛頭旋側過來,後蹄如錘的踢在木門板上,劉妙貞反手一刀,將刺來的兩支長矛連矛帶手一齊砍斷,她身後兩騎甚至沖著劉妙貞側擊出來的空擋衝進去砍殺了兩名鄉勇,才隨之貼著鄉勇防禦陣前掃過去。劉妙貞收刀取弓,在馬背上回頭「嗖嗖」射箭,立時就有兩人給她射中,鄉勇射箭還擊,只是她穿著合層皮甲不畏普通獵弓,她跨下戰馬膘肥肌壯,馬臀、側背掛上幾支箭卻不影響奔蹄如飛,轉眼間的工夫就給劉妙貞部掃過去。
趙能殘部在趙能死後只能追隨劉妙貞,但是這麼短的時間劉妙貞也不可能將他們完全收編。他們打著騎牆觀望的主意,沒有死戰的決心。鄉勇防禦陣兩翼的披甲武卒十分彪勇,射來的箭又快又沉,這些馬賊出身的騎卒看著披甲武卒所持陌刀皆有戰馬的脖子高,寒光閃閃,北翼最先衝到陣前的騎卒戰馬脖子給周普從側面一刀斬斷、馬首與馬身瞬間肉血分離,給斬斷的馬頸骨也白森森可見,馬背上的騎士收勢不住飛撲出去,在半空中給周普身後兩人拿陌刀破甲斬殺,其他人自然是心寒不敢再衝擊披甲武卒的陣列,貼著前陣就紛紛勒馬側躲過去。
兩翼騎兵躲開,周普與葛存信當機立斷率領甲士從兩翼側擊劉妙貞部,此時林縛與他們都看明白,劉妙貞親自所率領的五十餘精騎才是最大的威脅。鄉勇獵弓不足以對劉妙貞部形成威脅,但是林縛給東陽號上的人手所配備的步弓都是八斗弓力以上的強弓,雖說只有十幾張弓,但在四五十步範圍能夠射透皮甲,劉妙貞部從陣前掃過退回到安全距離,雖說也就幾個呼吸的時間,卻足以讓周普他們射出兩輪箭去,使劉妙貞部最後五六騎背肩都插滿箭回去。
這次算是林縛率領鄉勇在岸上與水寨騎步兵初步正面交鋒,時間雖短,鄉勇這邊戰死四人,受傷八九人,劉妙貞也有八九人傷亡,算起來還是鄉勇以步兵對抗騎兵略勝一籌。林縛立即讓組織人手將死者屍體與傷者抬上船去,整飭陣形繼續嚴陣以待,他看到穿紅襖的劉妙貞剛才的表現,真的堪稱一員女悍將,劉安兒能當上水寨勢力的總頭領,與其舅父、其妹支持密不可分。雖說劉妙貞在遠處收攏部下,沒有再衝鋒的意思,林縛也不敢馬虎,直到林家眾人都撤上船後,他這邊才徐徐收兵先上快槳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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