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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載以借援兵的名義十七日凌晨離開崇州,在蕭百鳴率寧海鎮舟師的護送下逆水而上,在蕭濤遠、蕭百鳴的熱情挽留下來,在暨陽停了兩天,酒肉女色無一不佳,倒讓他有些樂不思蜀,忘了去江寧救援這回事。
十九日他留在崇州打探消息的家人坐小船追上來,告訴他崇州大捷的消息。
韓載當時就傻了眼,宴席之上,愣站在那裡,一時惆悵,萬萬沒有想到他才離開一天,江東左軍在崇州就破敵如腐木。
他即使臉皮再厚,以他與林縛的惡劣關係,林縛也絕不可能容他這時候趕回崇州分一杯羹的軍功。
事情真要傳開出來,韓載只會淪為官場的笑柄,本來他只要有膽子在崇州多留一天,他身為崇州名義上的軍政長官、崇州宣慰特使,鶴城大捷絕逃不了他部署有方的大功。
蕭濤遠、蕭百鳴也是又妨又恨,蕭百鳴更是腸子都悔青了,蕭濤遠麾下愛將、原軍山寨守將、振威校尉陳千虎更是恨得一掌將座椅扶手拍碎:「這豬倌兒,竟然如此輕易將我等誆出崇州。」
陳千虎如此說,蕭百鳴只能跑到蕭濤遠面前謝罪,他是蕭濤遠派到崇州負責軍山寨事務的主官,給林縛逼出崇州,自然是他的責任最大:「百鳴愚拙,請都騎治罪!」
林縛以撤出江口避戰相威脅,蕭百鳴被迫率舟師撤出軍山寨,這時候再返回崇州,絕沒有可能讓林縛將吃進肚子的軍山寨吐出來——蕭百鳴又恨又悔,心裡是又羨又痛,喉頭髮甜,幾乎要吐出血來。
陳千虎如此說,讓韓載也很尷尬。要不是他急著離開崇州,要不是他將崇州軍政權都授給林縛總攬,蕭百鳴、陳千虎他們不會這麼輕易就把軍山寨讓出來。
「你先起來說話,」蕭濤遠沉聲道,「你便是先前不走,豬倌兒依此大捷要挾督府,督府也很難再支持寧海鎮分兵協守在崇州……你們回暨陽也好,督帥有意重振舟師,秋後撥銀倍於半年,正是你我大有作為之時,這趟軍功給豬倌兒撿走,他日便是輪到我們大展神威——不急於一時。」
在蕭濤遠看來,他與林縛結怨在於去年秋湖盜大寇西沙島時軍山寨舟師袖手旁觀之事,這個怨解不了,林縛與江東左軍又是如此的強勢,蕭百鳴很難再像一根木楔子似的永遠插在崇州,所以也沒有特別責怨百鳴。
為防備崇州童子案事發,與當時江東提督左尚榮關係並不和睦的蕭濤遠將公資私養的千餘精銳由蕭百鳴、陳千虎及其子蕭長澤等人統領駐守軍山寨,做好隨時出海的準備。
左尚榮戰死,岳冷秋出任江准總督,對這邊刻意加以籠絡;再說時過境遷,崇州童子案幾乎要給踢到遺忘的角落裡,蕭濤遠也就沒有當初那麼警惕。蕭濤遠心裡也早猶豫著將唯有的千餘精銳調到身邊,想借著這次岳冷秋有意充實舟師水營的機會,擴充實力。
聽著蕭濤遠話里沒有多少責怨,蕭百鳴稍寬下心來,又覺得此事有蹊蹺,問那個趕來暨陽報信的韓載家人:「鶴城大捷的消息可是你親眼目睹?暨陽與崇州就相隔百里,崇州昨天午後真要獲此大勝,這邊也應該更早知道消息才對。」
韓載家人也是一怔,遲疑說道:「倒也未有親眼目睹,昨日入夜前,消息都在崇州傳開了,舉縣歡慶,想來作不得假……或許暨陽跟崇州隔著江,消息傳遞沒有那麼方便。」
韓載也聽出疑問來了,暨陽與崇州隔著江,又逢戰時,幾乎沒有漁船、商船過江,北岸的消息很難傳到南岸去,但是崇州獲此大捷,應飛騎傳捷,暨陽應該在今日破曉前接到傳捷塘報才是。
大捷消息竟然拖到十九日午後,還要韓載家人坐小船追來才知此事——這裡面的蹊蹺,令韓載、蕭濤遠、蕭百鳴等人想不明白。
「也許林縛老成持重,要待戰果統計出來之後一起報捷,」蕭百鳴自問自答的給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他在燕南時,報捷時機似乎也有拖延,倒像是他的一貫惡習——若崇州真獲大捷無誤,而林縛未派人傳捷,韓大人倒可以搶先一步……」
韓載先是一愣,接而會心一笑,他人還沒有到江寧,要是他搶先一步以崇州宣慰特使的名義派人到郡司傳捷,這份軍功怎麼也要分他一杯羹!
岳冷秋、王添總是要偏幫他的,就算傳捷有些誤差,有些不準確,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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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在崇州不急於飛騎傳捷,不是為別的,是不希望崇州方面看似輕鬆易得的勝利傳到兩浙提督權次卿的耳中,使他做出東海寇在昌國防禦空虛、有機可趁的錯誤判斷。
北犯鶴城的東海寇雖說比暨陽之戰時要精銳得多,但是很明顯東海寇這次的北線主力以程益群、舒慶秋部為主,都非奢飛熊在東海依重的核心戰力,奢飛熊必定在昌國給權次卿設好了陷阱等他跳進去。
林縛此前通過顧悟塵給權次卿發函提醒奢飛熊可能在浙東所設的陷阱——顧悟塵兼督鄉營,江東沿府諸府縣以鄉營為主力備海患,江東按察司使與兩浙提督府有直接的公函往來——但林縛很懷疑這樣的公函能起到什麼效果,很可能給權次卿輕蔑的一笑丟到廢紙簍里去。
林縛不得不在崇州使些小手段,刻意瞞報東海寇入寇鶴城的規模,使權次卿不要上當受騙。
即使是平時,有揚子江分隔南北,崇州的消息通常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傳到浙東去。即使聽到崇州大勝的消息,沒有官方塘報的確認,以權次卿謹慎細微的性子,也多半懷疑是東海寇使間散播謠言——這才是大捷消息在崇州傳開,但林縛拖著不直接跟江寧報捷的根本原因。
總之該是江東左軍的戰功,誰也搶不走,他卻沒有想到韓載會在暨陽破壞他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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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橫島,奢飛熊接到鶴城慘敗的軍報,心裡也震驚異常,但是蘇庭瞻在秘信里寫道:「非有此敗,不然不足以使權次卿入彀!」又使他臉色恢復如常,是啊,北線沒有扎紮實實的一場大敗仗,如何使權次卿相信東海寇主力北移侵犯崇淮?
奢飛熊將秘信扯碎,雖然他本意也不希望敗得這麼慘,但是這次受損最嚴重的是老二的嫡系、程益群部,蘇庭瞻在秘信中所寫的話要讓漏到老二的耳朵里,總會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他看著紙片如雪花散入礁下浪中,跟左手一名將領說道:「鶴城之敗,蘇庭瞻有不可推御的責任。你點兩千精銳往援,一定要將北線戰場撐起來。蘇庭瞻啊——就讓他回來守大橫島吧!此時江東左軍的舟師很可能龜縮回江口,你率部快速通過江外口,走淺水灘接近鶴城——走淺水灘無需懼怕江東左軍舟師追擊!」
「末將得令。」徐鍾是東閩徐氏子弟,奢飛虎之母徐氏出身徐家,是徐鐘的姑母,他這時候還想不到大公子奢飛熊有暗中削弱二公子的心思,沒有多想,就遵令點齊部屬去鶴城軍塞頂替蘇庭瞻。
江東左軍舟師雖說可以借著船大且堅的優勢封鎖鶴城港,但是東海寇多乘平底船,從淺水灘登陸不需要借用港口,江東左軍還沒有將足夠的兵力優勢,鶴城軍塞東側的淺水灘都封鎖住。
為了使權次卿相信北線才是東海寇這次的重心,奢飛熊在鶴城慘敗之後,還必需往北線繼續集結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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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無福享受新婚燕爾的閑暇,二十日清晨就返回北線巡視防務,慰問傷亡。
顧嗣元無法在崇州停留太長的時間,也跟著到鶴城西戍台來親眼看一看鶴城大捷的戰果,再耽擱一兩天,他就直接從崇州回山東青州去——吳梅久身為崇州政務長官,也一起跟著到北線巡視民情。
無法強攻鶴城軍塞,靖海水營昨日就返回江門了,嵊泗諸島還有大量的寇兵集結,林縛要防備他們從江口奔襲崇州,必須要有足夠的兵力封鎖江口。
在鶴城西,以崇城步營、鳳離步營、騎營為主力,協以民勇、鶴城軍——特別是民勇,這兩天主力過來協防的民勇非常多——兵力增至四千,就算收縮回鶴城軍塞的殘寇多大兩千四五百人,這邊從陸上也有能力壓制跟封鎖。
吳梅久雖是文臣,也帶過幾年的府兵,在文臣里算是弓馬嫻熟的,策馬馳上河堤。
在戍台的北側,一條昨日戰後趕築的泥壩橫亘在運鹽河裡,泥壩西側河水幾盡,露出黑褐色的河床,以東也只剩淺水,或許漲潮時會有水漫上來,但是此時甚至還有淤泥露出來,燒毀的戰船殘骸以及淤泥里還沒有及時清出來的遺屍,看了都叫普通人觸目驚心——
吳梅久也是有些見識之人,指著河床黑泥,跟林縛笑道:「都監使一心要清淤河道,這可算是一便兩利啊——聽老農說,這河底黑泥可是上好的肥料,挖出來即挖深了河道,又可以用來堆田漚肥……」
一便兩利可以說是築壩截河殺敵,築壩排水清淤,又可以說挖淤之事,當然了,挖淤遠不止這兩個好處,林縛還沒有不知趣到在吳梅久面前好為人事,只笑道:「吳大人也頗熟農事啊,實是崇州百姓之福啊……」
吳梅久尷尬一笑,說道:「都監使才是崇州百姓之福祉……」
林縛哈哈一笑,吳梅久之前對清淤之事持反對意見,只是無力擺脫林縛的控制,這時倒是改變了之前的反對態度。
巡視一天的結果也使吳梅久徹底知道:形勢之前,不得不低頭啊。
斃敵六百七十二員、俘敵一千八百六十三員,放在哪裡都是大勝,使得林縛在崇州的聲望大漲。
普通鄉民積極擁護,昨日主動到東衙、北衙請徵兵役者就多達二三百人;就算因公田之爭而與林縛、與江東左軍截然對立的崇州大戶們也陸續轉變風向——鶴城大捷使許多人都改變了態度啊,至少提前到昨天入夜之前,各鄉各里的私兵到紫琅山東麓完成集結,縣兵房所轄鄉兵因此激增到四千餘,徵召載量百石以上的民船一百二十六艘。
黃昏的夕陽灑在河床黑泥上,這時候一匹棗紅馬從南邊飛快馳來,好像是信使,直接讓人帶到林縛的面前,吳梅久看到林縛在打開信函後,神色就變得沉重起來,他好奇又出了什麼事情。
林縛沒有將私信的內容告訴吳梅久,而是讓曹子昂、顧嗣元等人傳閱:奢飛虎今日破曉前潛離江寧不知去蹤,崇州大捷的消息也已於昨日入夜前由韓載搶先一步傳報江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