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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晏從維揚提點兩千護鹽軍過來,從清江浦又調大批鹽卒南下,在射陽聚結的護鹽軍多達七千餘眾,人數上要遠遠超過據守鶴城的寇兵——只是大豐一敗,護鹽軍的褲襠給戳了個透亮,裡面藏著什麼卵蛋,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在寇兵看來,無法突破江東左軍的防線西進崇州,護鹽軍卻絕對是軟杮子。
官鹽大半出自兩淮,私鹽亦大半出自兩淮,與鹽梟、鹽商私通的官吏將校個個都中飽私囊,在名城大邑置屋買田、蓄養美妾,有幾人敢頂著矢石率軍殺敵?
張晏恨鐵不成鋼,陰沉著臉盯著宋小波贅肉亂顫的肥臉,陰柔的沉聲問道:「我待你可不薄,你到底從崇州得了什麼好處,幫著人家來謀鶴城?」
「大人啊,你可是冤枉我啊!」宋小波撲通跪倒在地,鼻涕眼淚說飈就飈,膝行到張晏腳下,一副受盡委屈的樣子,要抱著張晏的大腿哭訴……
張晏厭惡的退後一步。
宋小波大事糊塗,但事關自身利害,卻一點都不含糊。
鹽鐵司諸官吏管鹽,個個私囊滿碩,張晏要是待他不薄,何故踢他來鶴城管草,一管就是五年?林縛打什麼主意,宋小波不管,不把這齣戲繼續演下去,他頭頂烏紗難保,說不定頸上頭顱也要搬家,繼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道:「想寇兵初來,氣勢洶洶,大人與毛都尉相距都遠,下官只能倉促突圍到崇州求援,好解鶴城之危……」
「突圍?」毛文敬冷笑道,「你突得好圍,我怎麼聽說是你棄城先逃,才使鶴城失陷,致使淮南鹽區局勢大壞?」
「鶴城失陷,我家大人確實逃責不過,但淮南局勢大壞,甚至大豐之敗,與我家大人有什麼關係?」一直扮作宋小波貼身隨扈的王成服站起來說道,「鶴城失陷後,我家大人積極奔走,收攏潰兵,與江東左軍聯兵,遂有崇州大捷。崇州大捷沉重打擊東海寇囂張氣焰,形勢大好,然毛都尉挾公報私,以強權壓制我家大人,強調鶴城軍北上,又破壞我鶴城軍與江東左軍聯兵之議,使我家大人手無牽馬之卒,遂錯失反攻鶴城之良機。要論起罪失來,鍘刀可是先要架到毛都尉的脖子上!」
「你是什麼混賬東西,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毛文敬怒眼盯著王成服,隔著遠,抬腳踢不到,便要喊人將他轟出帳去。
張晏輕咳了一聲,提醒毛文敬知道他才是此間做主的人。
宋小波也佯作發怒,喝罵王成服:「閉嘴,毛都尉便有罪失,也是你能議論的?退下去!」
這時候劉師度與吳梅久通報進帳來,看到帳中模樣,就知道張晏、毛文敬、宋小波有爭吵。
張晏瞥了宋小波一眼,說道:「你先出去……」他知道宋小波已經不能信任,將宋小波跟他那個牙尖嘴利、不懂規矩的隨扈請出去,再問劉師度,「劉大人,他怎麼說?」
劉師度當然是希望儘早促成聯兵,畢竟崇州北面的皋城也受寇兵威脅,他將林縛的話換了個緩和的方式轉述,臨了又說:「時不待人,局勢拖壞,即便能擊退寇兵,也難收拾啊。」
張晏知道拖不得,一旦造成鹽戶大量逃散,勢必耽誤秋冬鹽業,但是林縛竟以裁兵相威脅,也令他心口悶著一股惡氣,說道:「江東左軍鋒芒太盛,似乎對劉大人也不利啊!」
劉師度打了個哈哈,說道:「一切都為朝廷盡忠盡職,何有我劉某私人之利害?」
吳梅久也看不透劉師度心裡在想什麼,不過他想促成聯兵卻非假意。不管怎麼說,江東左軍護庇江海表裡,海陵府不受匪患困擾,至少在當前是難得的大利,至於以後……世事難料,誰能管得了以後的事情。
見劉師度也這麼說,張晏也沒有了脾氣,唬著臉說道:「江東左軍若能將轉運之責也承擔下來,本官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鶴城草場地廣人稀,上萬草場戶每年從鶴城收割六七百萬圍的乾草不難,但是乾草紮成捆,質輕而形大,困難的是將這六七百萬圍的乾草運往北面的大豐、射陽鹽區去——草場戶苦就苦在這裡,平均每人一年收割、轉運六七百圍草料,一圍草料售官只得一錢,自己還要往裡貼車船、騾馬腳錢,全家辛苦一年無休,連裹腹都成問題。
鶴城一千兩百餘駐軍,除防戍之外,最重要的職責是督運。
將鶴城草場劃歸江東左軍的防務,只要保證草料供應,使江東左軍將督運的職責承擔下來,於鹽鐵司來說沒有太多實際性的利益損失,但是損失的是體面、是顏面!還有就是這口子一開,林縛的野心怕是難以輕易遏止——然而,張晏給逼得沒有退路,他此時從別處求不到援軍……
就戰術戰略原則來說,在相對狹窄的區域,防區需有統一的指揮調度才更有利。
就崇州周邊支離破碎的防禦體系,林縛早就奏書呈文兵部直言其弊,兵部也早有將鶴城草場置入江東左軍防區的議論。然而鹽鐵之事殊為特殊,鹽鐵司不放手,兵部支持之事也無法通行。
張晏鬆了口,才是最關鍵的一步,只要江東左軍實際控制鶴城港及鶴城軍塞,也就不擔心事情再有反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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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時分,窗外有清濛晨光透射進來,銅鶴長嘴上的燭火搖曳,青黑色的兜鍪置於案頭,奢飛虎穿著甲衣坐在案前研究軍情又是一夜,渾然不覺已然天明。
秦子檀長身站起,不知不覺,這天氣又是夜涼如水了。
其他人也許猜不到,但是林縛應該不難猜到二公子藏身此地,奇怪的是江東左軍這幾日都沒有什麼動靜,他究竟在等什麼?
「江東左軍動了,上千人的隊伍,正往大塞進逼!」程益群進走來稟報,肩頭箭創還沒有痊癒,左肩未著護鎧,甲衣外披著袍子,倒像是棄筆從戎的儒將。
奢飛虎聞聲而起,與秦子檀跟著程益群出屋上牆,看江東左軍如何動作;徐鍾也聞訊從營帳出來——準備有兩年,他們在東海已成勢力,以戰養戰,搶劫地方,積儲也不少,奢家就算再舉旗造反,也無大礙,所以也沒有以往那麼小心謹慎,軍中普通校官也都知道奢飛虎的到來。到了這一步,他們也應該讓普通將校知道是為何而戰!
手扶垛牆而立,奢飛虎看到在還很昏暗的晨光中,江東左軍出營逶迤而來,在大塞西北角上的運鹽河堤附近,江東左軍的騎兵赫然已經列陣,壓制他們派兵出塞。
「他們想做什麼?」奢飛虎頗為疑惑的問左右,「林縛不會蠢到強攻大塞吧?」回頭遠眺,東面的茫茫大海並無江東左軍水營的戰船身影。
鶴城為淮南鹽區四塞之一,早年的舊塞給海嘯掀起的大浪沖毀,後重建了新塞,又修了防波石塘。
新塞要比舊塞堅固得多,塞牆以條石為基、青磚包覆、夯土為芯,高四丈、厚三丈,周六百步。新塞依運鹽河南岸而建,開東、西、北三門,東西門為旱門,北門有水道與運鹽河相通,是水門,與北水門相連的是佔去大塞近半面積的大池,可在塞內藏戰船五六十艘。
建新塞時,就是借鑒登州水城的經驗,想著在此地駐一營舟師,只是因為種種原因,擱置下來,這時候卻便宜了東海寇。雖說運鹽河上游來水被截,但是這邊地勢頗低,平時仍有淺水覆蓋,到漲潮時,更是給回灌的海水注滿,方便戰船出海。
大豐之捷,使崇州戰敗後的士氣恢復過,士卒又多精銳,據守雄塞——說實話,奢飛虎巴不得林縛派兵來強攻。以江東左軍今日之兵力、積儲,根本就經不起如此殘酷的攻城戰的消耗。
「不會強攻,」秦子檀搖了搖頭,他看到這時候北岸也有一支軍隊接近,指向那邊,「拖延了幾日,說不定林縛在跟鹽鐵司談妥了什麼條件……林縛此人看似忠義,卻是無利之事不趕早之人。」
「管他娘的,我去點一營精兵,他們敢在塞下結陣,趁他陣腳未穩,殺他娘的個屁滾尿流……」徐鍾罵罵咧咧的說道。
奢飛虎點點頭,總不能毫無動作的就讓江東左軍接近城下,又吩咐程益群多調來強弓勁弩到這邊塞牆上來,支援徐鍾出塞沖陣。
寇兵在鶴城塞里只有步卒,無法衝擊江東左軍的騎兵陣列,唯有等江東左軍步卒接近,趁其陣腳未穩時出塞衝擊,希望能挫其銳氣。
待江東左軍的步卒陣列接近,完整展現在晨光之中,奢飛虎一看也傻眼了:進逼塞下的江東左軍步卒約兩千三四百人,分成兩隊,一隊沿運鹽河南堤進逼,一隊進逼大塞西南角,隊列前翼都護以嚴密整飭的車陣,隔著約三四百步時就放緩下來,這時候一開始就駐停河堤上的騎兵也移到大塞門門的當前戒備,完全不給這邊派兵出塞沖其陣腳的機會。
奢飛虎放棄派兵突襲的念頭,看到江東左軍在大塞西南角及西北角兩處各用近百輛戰車結成車營,形成犄角虎視西塞門——這種戰車在行進時三麵包覆高牌,待停駐時,兩翼的高牌展開,形成長達一丈五六寬的遮護面,百輛戰車銜扣環結,足以形成周長一百五六十丈寬的堅固營壘,內填精兵,架以強弓勁弩,視窺西門,壓制這邊派兵出西門突沖。
看著江東左軍在塞外結車營,奢飛虎使人以床弩試車陣,隔著兩百五六十步的距離,床弩雖利,卻射不穿高牌,傷及車營內的江東左軍。然而車營結成,江東左軍並無攻塞動作,又有一大隊人馬從遠處趕來,肩頭扛拿的卻是鍬鏟等挖溝填土的工具。
「不好,江東左軍怕是要築壕牆圍困我們,」秦子檀看著江東左軍在塞下的布置眉頭大皺,立即拉奢飛虎飛奔到東牆,指著塞前空地,說道,「我們必須派兵佔據此地一步,若讓江東左軍在這邊塞下也築成壕牆,怕是很快就失去出海的通道……」
新塞依運鹽河而修,但東面距防波海塘還有五六百步的距離——封鎖運鹽河太簡單,鑿沉幾艘船便成——一旦這片空地給江東左軍築出一道壕牆隔絕,他們就將給完全困在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