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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壘居南崖之上,俯瞰下去,將西南灘盡收眼底。
秦承祖與寧則臣一個青甲玄袍、一個青甲青袍,並肩而立,從垛口眺望西南灘的寇兵。
看到從嵊泗來犯之寇兵調整停泊西南灘外淺水裡的戰船集群,以雁行之形,斜指西南,便猜到奢家老二很可能是起了疑心,心也都懸到嗓子眼。
若是疑兵之計行不通,一旦奢飛虎斷然棄長山島而去,局勢又將變得撲朔迷離而兇險難測。
看到十數艘寇船從淺水處駛入岬堡的灣口,而在西南灘列陣的寇兵開始從灣口登船,看似要棄長山島而去。此時風不利南行,寇兵若去,更有可能會是奔襲崇州。
寧則臣抓緊腰間佩刀,說道:「秦公在此守堡,我率甲卒突出去,殺傷一些敵寇,便能給崇州減輕些許壓力……」要隨扈將他近戰用的雙戟拿來。
數百甲卒早在牆下待命,從南崖營壘穿林到西南灘,有一條從外面輕易看不出的近道,能迅速趕往西南灘。以寇兵登船的速度,至少能在最後一批寇兵登船之前,發動突擊將這拔寇兵纏在岸上登不了船。
為保證崇州大本營不容有失,寧則臣不介意率鳳離步營在不利的地形下,與東海寇兵決一死戰。
「再等一等!」秦承祖說道,「奢飛虎之前沒有看穿長山島是大人所布之暗棋,這時候也絕不可能猜透大人為何不率舟師主力過來夾擊。大人的疑兵之計不是那麼好識穿的——奢飛虎此般做作很可能是故布疑陣,以試長山島之虛實!」
恰如秦承祖所說,奢飛虎若是也布疑陣,他貿然出擊,就暴露長山島之虛實,幫助奢飛虎在最短的時間裡做出正確的決斷,不利全局。然而這邊按捺住不動,很可能就錯失一次替崇州減少壓力的機會——少一分壓力,崇州便可能確保無失;多一分壓力,崇州脆弱的防線就可能撐不到主力回援而先告崩潰。
這委實是叫人難以決斷,寧則臣將雙戟抓在手裡。
雖說此間以秦承祖為首,他忍不住要爭執出戰,但是看到秦承祖身邊那幾個臉上還有些稚氣的少年甲士,寧則臣又不得不逼著自己沉下性子來,眼睛死死盯著西南灘上的寇兵跟寇船。
秦承祖身邊的幾個少年護衛,都是當年崇州童子案的受害者。除了胡喬中、胡喬寇、陳恩澤等幾個少年到林縛身邊外,他們的大多數都留在島上,學習武術、兵法、內政。
這個時代,男子過十六歲就可以娶妻生子,便算成人,除胡、陳三名少年,也有另外十二人編入軍中鍛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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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戰者無赫赫之名,兵家都不提倡用險,然林縛卻是迫不得已用疑兵險計。
以大橫島為主島的嵊泗諸島實際可以依之為崇州的戰略外線,又可以直接影響浙東局勢,實際彼此爭奪的戰略要地,失去這次機會,下回再奪,可能要付出幾倍的代價而不可得。
其次,林縛不想在海上打大會戰,江東左軍也沒有多少家底在海上打大會戰。
一次強襲大橫島,雖得大勝、創敵愈千,但自己也有近三分之一的戰船趴窩。
這次便是全師過來,與長山島伏兵合擊奢飛虎部,若要達到「大創盡殲」的會戰目標,兵力與戰船數量都處明顯弱勢的江東左軍勝也只可能是慘勝。
慘勝將會使江東左軍暫時失去在江海之上依之稱雄的機動力量,不僅將沒有能力再去干涉浙東局勢,並且一旦兵部要調江東左軍北上勤王,也無法做到在旬日之內全軍迅速插往津海的快捷。
更為重要的,長山島暗棋浮出水面,身為寧海鎮水營主將的蕭濤遠再愚蠢也能將崇州童子案,將在長山島莫名失蹤的三十名童子與林縛聯絡起來。
寧海鎮水營將很可能成為使整盤棋都翻掉的大變數。
兩年前蕭濤遠丟不下榮華富貴出海為寇,遂能隱忍;但是今日出海為寇,實際上就是暗投在東海已成勢力的奢家,蕭濤遠就不會再那麼難做決定了。
寧海鎮水營一旦叛投東海寇、叛投奢家,對平江府、對崇州、對海陵府、對江東郡,對整個東南局勢,都可能是個大災難。
林縛必須保證這戰過後靖海水營不受大創、有足夠的力量來應對這個潛伏了兩年即將爆發的大危機!
由於蕭濤遠與寧海鎮水營這個變數在,林縛率舟師主力過來與長山島伏兵合擊奢飛虎部,實際比用疑兵之計更兇險。
相比較脆弱的水營以及給岳冷秋強行掐掉的戰船供應,江東左軍的步卒還經得起一些挫,畢竟相當數量的縣兵民勇可以做為江東左軍的後備兵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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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接下來近一個時辰的時間,看著寇兵一個個從西南灘的灣口登上船,寧則臣便如身子給架在火上烤一般難熬;對善謀寡斷的秦承祖來說,心裡更是承受極大的壓力,一旦林縛的疑兵之計給識破,局勢將會陡然變得險惡、難以預測。
隅中之時,在外圍的寇船都起錨升帆,而最後一批寇兵也都開拔到灣口將要登船之時,似乎能感覺在那片刻之間時間感是停滯的,寧則臣都覺得呼吸給人扼住。
但看到那未登船的最後一批寇兵突然轉向返回西南石岬前重新結陣,寧則臣忍不住一拳狠狠打在垛牆上,惡狠狠的罵道:「敵寇也有善謀之人,大概便是大人所說的那個小白臉秦子檀,這次若能抓住,定要將他抓到火堆上烤一個時辰,才叫解恨!」
秦承祖看到寇兵終於入彀,也終於鬆了一口氣,笑了起來,說道:「則臣先去休息吧,至少要將寇兵在長山島上拖上一個晝夜,才輪到則臣你來發揮……」
寧則臣說道:「我將戰袍解掉,換扎甲上牆觀戰無礙;敵寇也勢必急於攻下長山島脫身,攻勢一旦展開,必然迅猛無比……說不定不用等一個晝夜才輪到鳳離營的將勇發揮。」他輕笑起來,他們以精兵依營壘,寇兵打得越兇險,自然越合他們的意,似乎能看到寇兵像撲擊礁石的浪花一片片的碎在營壘牆下,剛才的煎熬之恨也稍稍一解。
秦承祖笑了笑,他們無法再掩護長山島便是江東左軍的暗棋,只是暫時還不能將鳳離營的兵力暴露出來,免得奢飛虎行斷臂之策,只要將奢飛虎部在長山島拖上一個晝夜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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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檀這時候也確認長山島即使是林縛早就布下的暗招,也是虛招,林縛在長山島並沒有布下多少兵力。
就算大橫島不幸失守,只要這邊能及時攻克長山島,再出兵解圍鶴城,將鶴城與長山島互為犄角的局勢盤活,也足以牽制江東左軍不敢以大橫島為跳板去插手浙東的戰局——除非林縛對朝廷真的能做到忠心耿耿、死而後己、大義滅親,不然只會率主力回援崇州。
從另一方面來說,即使蘇庭瞻率部戰死大橫島,也是大公子斷了一臂。
秦子檀隨奢飛虎重新登上涯岸,奢飛虎堅定要攻克長山島的決心,之前的負面情緒也一盪而空,對諸將揚聲說道:「大橫島危急,唯諸將共用其心,爭朝夕攻克長山,揮師西渡,進逼崇州,則能解鶴城之圍,又能迫江東左軍回師崇州,解庭瞻將軍之危!」
時間都哪一方來說都異常的寶貴,不待大軍完全登岸,奢飛虎便派小股部分入林搜索,清除障礙、陷坑以及可能藏在林中的伏兵,他等不到做好全部的準備之後再攻打南崖營壘,他知道一旦給江東左軍先攻下大橫島,他的西渡解鶴城之危計劃就泡湯了……
不過有利的因素是,這時節北風盛行,船在海上,西行比北行要快捷,這也能給他們多爭取一些時間出來。
在確認南崖營壘北坡有較為開闊的攻擊陣地之後,奢飛虎就決定親率三千精銳入林,到南崖營壘的北坡集結,由程益群率戰船及三千戰輔兵依靠西南灘海岬有利的地形結陣,以守後路,也備江東左軍可能從海上發動的偷襲。
秦子檀擅戰略、謀算,而不精戰術,對攻城戰不熟悉,那是奢飛虎的擅長,他便留在西南灘組織人手修復岬堡,畢竟以後要以長山島為根基。江東左軍在攻克大橫島之後,也可能反過來襲奪長山島。
岬堡只是北面的堡牆斷塌,整體未跨,修復起來也簡易,即使沒有之前那麼堅固,也勉強能駐入一部精銳作為依仗。
通往南崖營壘的密林道路曲折狹小,也不知道當初長山島兵是如何修南崖營壘的,將卒能過去,大型的攻城器械卻過不了。
奢飛虎站在南崖營壘北坡地勢較高的坡嵴上,等不及隨軍匠戶將攻城器械拆了運進來,也等不及伐巨木做衝車,眯眼看著日頭將跌,先派大軍借護盾、簡易雲梯強行攀附堡牆往上攻,既然斷定營壘內兵力有限,不妨多填些人命進去來爭取更充裕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