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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在大橫島得知權次卿兵敗龍山的消息比江寧晚上半天,他派往明州觀望形勢的哨探走陸路到海虞,到海虞南再乘船出海,趕著風勢不順,比直接快馬走陸路去江寧的驛騎要慢許多,船到大橫島時已經是十三日黃昏。
哨探渡海之船乃海虞鄉營提供,陳華文也率領海虞鄉營兩千兵勇分乘三十餘艘戰船渡海來與林縛匯合。
林縛昨日襲奪大橫島,海虞鄉營在東海上的哨船也於昨日黃昏前將江東左軍再次強襲大橫島的消息傳回海虞。
就在林縛八月中旬第一次出海奔襲大小洋山島時,就邀海虞鄉營守大小洋山島,陳華文考慮到當時的情勢予以婉拒。
這回江東左軍在短時間裡兩次強襲大橫島,雖說陳華文在得到消息,還不知道林縛率江東左軍主力已經最終攻下大橫島,但也猜到林縛這次強襲必有極大的把握,就考慮與江東左軍聯兵在沿嵊泗諸島及海虞縣南境建立穩固防線。
然而海虞縣及陳家內部意見不一,一是擔憂海虞鄉營有無拒寇於境外的實力,二是林縛在崇州搞的那些動作,大損地方勢族的利益,大家都擔心聯兵會讓林縛的手滲透到海虞縣來,有引狼入室、養虎為患之憂。
最終形成的意見是與江東左軍可以結好、相互聲援,但不宜進行實質性的聯兵。
誰能想到一夜過去,局勢就天翻地覆的變化?
兩浙郡兵大潰於龍山,浙東局勢崩壞——陳華章、陳華文兄弟及海虞縣眾人這時候不是擔心林縛的手伸到海虞來,而是擔心江東左軍面對東海寇的強勢,放棄大橫島、退守崇州。沒有江東左軍的遮閉,海虞縣的側翼就將直接暴露在東海寇主力的威脅之下。
隨陳華文渡海前往大橫島見林縛的,還是陳明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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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哨探描述龍山一戰的詳情,林縛眉頭大皺。
相比較馳往江寧報信的驛騎信使,吳齊親自帶出來的哨探帶回來的情報要詳細、準確一些,但也有限。
權次卿九月中在浙東集結的郡兵將近四萬眾,清匪戰事涉及象山半島、六橫島、梅山島以及明州府沿海、昌國本島、岱山等廣闊地區跟海域,僅憑十幾二十名哨探潛入偵察,是無法把握整個戰局變化的。
更何況龍山之敗來得太突然,林縛也沒有考慮到以權次卿的謹慎性命會在梅山、象山嶺等局部戰事沒有起色之前輕率主力從龍山強攻昌國本島,以致後路被襲,陣腳大亂而潰,大部分潰兵都給困在昌國本島北部,逃亦無處可逃。
「奢家會直接派兵介入此戰,與再舉叛旗沒有什麼兩樣了,」趙青山綳著臉說道,「此外,梅山、象山嶺的浙兵多半也給擊潰,浙東局勢怕是無法挽回了。」
戰前,聚集昌國一帶的寇兵約兩萬餘人,後分兵北線,實際到此時,東海寇在北線投入的兵力接近一萬四千人,南線兵力不超過萬人,而在南線,梅山、象山嶺都有相當部分的寇兵給浙兵圍困,加上昌國本島及岱山、塗山諸島的守島寇兵,除非奢家直接派兵介入,奢飛熊在東海根本湊不出奔襲浙兵在龍山主力後路的兵力來。
周同惡狠狠的啐了一口,憤恨的說道:「兩浙必有內鬼暗附奢家,沒可能時機會如此之巧!」
晉中軍在燕南幾遭東虜圍殲,在周同等原晉中軍將領眼裡,郝宗成便是給東虜人收買的內鬼,恨之入骨,對此事尤其的敏感。
晉安與明州相距千里,奢家在晉安直接派兵介入此戰,要躲過東閩方面的監視,甚至連大軍集結的時機都要恰恰好,不能早也不能晚——若是兩浙提督府沒有內鬼配合,難道奢家有人能在好幾天之前就未卜先知權次卿會在前天突然率浙兵主力從龍山登昌國本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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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明轍也考慮過奢家直接派兵介入此戰的可能,但沒有江東左軍的將領這麼肯定跟咬牙切齒,他看到林縛皺起眉頭,眼睛看著遠海的空處,心思似乎飄到別處,似乎沒有聽他麾下諸將對浙東戰事的判斷。
陳明轍也是去年在江寧那次不愉快的接觸之後,再次見到林縛。
上回在江寧相見時,林縛銳氣雖足,也有暨陽血戰闖下的威名,但是江寧士子清流打眼都瞧不起這個比起書文來更擅於養豬積糞的異類。陳明轍狀元及第,正心傲無物之時被迫離開燕京回江東隱忍,是他人生以來的第一次重挫。而造成這一切的直接根源就是林縛與顧悟塵聯手揪出的曲家通匪案將他的座師陳西言牽涉進去,陳明轍心裡焉可能對林縛沒有敵意跟恨意?
時過境遷,陳明轍這一年來心境也有轉變,回族裡處理庶務,學習兵事,性子也變得更加務實,才能更深刻的體會到林縛在虛名之外的天縱其才。
即使心間最深處的芥蒂難消,陳明轍也學會在林縛面前收斂起狂狷、恃才傲物的姿態,能夠認真的審視這個給他人生帶來第一次重挫的人物。
秋意已深,北風呼嘯,天氣漸寒,林縛在青甲罩著緋紅色的官袍,將視線從遠海收回來,浙東局勢會突然崩潰,的確出乎他的意料,但是浙東局勢糜爛至此,蕭濤遠與寧海鎮水營這一變數將變得更大的兇險……
「眼下對奢家來說,似乎還不是再舉叛旗的時機,當真是奇怪。」趙虎說道。
林縛率軍北上勤王時,趙虎留在江寧,故而聲名比不上趙青山、周同等人。
陳明轍奇怪的看著林縛身邊的這個黑臉青年將領,年輕只比林縛稍大,看衣甲卻是江東左軍的重要將領,不知道他因何判斷現在不是奢家再舉叛旗的時機,說道:「東虜破關入寇在即,奢家或與東虜有聯絡,南北用兵,壞朝廷根基,非無不可能?」
林縛聽陳明轍即使是反駁趙虎,語氣已沒有去年在江寧的凌厲與咄咄逼人,語氣和緩,看似反駁,倒也有討教之意,不會讓人心生不快,暗道他這時候也算是一號人物了,也不便輕慢他,說道:「時機不對。東虜或許不知李兵部的厲害,奢家卻在他手裡吃過苦頭。即使與東虜暗中勾通南北用兵——東虜破關入寇於東虜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風險,而奢家這次要將身家性命都壓上,於奢家而言,就算再舉叛旗,也應在東虜破關入寇之後再發動才對……」說到這裡,林縛緩了緩語氣,「怕就怕還會有別的大變數冒出來!」
「別的變數?」陳明轍疑惑的問道。
「別的變數暫且不說,就算浙東今日之局勢也非你我有所能力挽回,」林縛收斂種種顧慮與後怕,神色堅毅的看向陳華文,問道,「陳大人與明轍兄率海虞縣兵前來與我匯合,我且問陳大人與明轍兄一聲:能夠相信我林縛否?」
「這是當然……」陳華文心裡未必信任林縛,但是說此話里神情卻是誠懇得很。
「那以陳大人之見,以海虞兩千縣兵,守這大橫島能守多久?」林縛問道。
蕭濤遠是一變數;困守鶴城的兩千寇兵是一變數;有秦承祖、寧則臣在,林縛不擔心長山島會失守,但是奢飛虎部還沒有南下的跡象,應是還在長山島上,這也是一大變數——浙東局勢大變,甚至在東虜破關之時,中原還藏著更大的即將爆發的危機,林縛要以最快的速度安定崇州局勢以應天下亂局,就必須從大橫島抽出兵力來,將崇州所直接面臨的三大變數解決掉。
大橫島是戰略要地,看到浙東變局如此,林縛甚至慶幸早一步將大橫島攻打下來,不會崇州會因為沒有戰略縱深會變得非常的被動。
沒有嵊泗諸島這戰略防線的庇護,崇州將受到東海寇主力乃至奢家的直接威脅,他如何能安心經營崇州?奢家也不會給他從容經營崇州的機會。
大橫島不能丟掉,但是與林縛此刻想集中兵力去解決其他三大危機又相矛盾,遂想請陳華文、陳明轍率兩千海虞縣兵代守大橫島幾日。
看到陳華文有遲疑之色,林縛誠懇說道:「大橫島庇護海虞縣側翼,也是崇州之外線,在當前局勢下,絕不能落在奢家之手——除了島上還有三百殘寇外,奢家也能看到大橫島及嵊泗諸島的戰略地位,即使浙東局勢未穩,也很有可能分兵來搶這一戰略要地。陳大人若無十足把握,絕不要勉強!」
陳華文見林縛說得誠懇,心想當下情勢林縛也絕沒有必要誆海虞縣兵留在大橫島送死,說道:「不知大橫島攻守之勢,不敢妄言……」
「周同,你來跟陳大人詳細說一說大橫島攻守之地形!」林縛讓周同來說,他本來想留周同留大橫島,諸將中以周同對大橫島地形最為熟悉。
周同將大橫島東西部的地貌與陳華文大體說出,又重點描述金雞山北麓的攻守之勢,最後說道:「在內港入口打暗樁、沉船封港,北麓就沒有大舉登岸的有利地形。岬堡以及北麓營壘連夜修復了些許,可以駐軍防守。要防備殘寇從東北麓密林出擊,當然支援寇兵也可以從東半島登灘,翻越金山雞東北坡地過來;另一個就是西灘到北麓有一個不小的缺口……」
「守大橫島三五天可以……」陳華文說道。
「那就三天為限。」林縛說道。
林縛還不知道昨夜長山島伏兵盡出,大潰奢飛虎部,奢飛虎退守西南灘,也打算今日趁夜南下搶灘登陸大橫島東半島——對於林縛來說,解困長山島,將長山島秘營與風離步營的精銳盤活,他手頭能用的兵力就將寬裕得多,算著時間,一來一去三天足夠了。蕭濤遠這一變數,還要靠顧悟塵在江寧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