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來兩軍交錯廝殺,雙方也沒有從容整飭營寨的機會,流民軍在飛霞磯正北面的主營壘也僅僅是豎了單層柵牆,在柵牆前堆了些障礙物,連壕溝都沒來得及挖。
豪雨瓢潑,除幾座遮雨棚下,還有營火燃著、哨卒守著,整座大營都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中,兵卒也都躲到營帳里避雨。
不漏雨的營帳不多,加上地勢偏低,雨又下了一夜,好些地方都給水淹了,大半人折騰了一宵沒睡,兵卒們也管不得禁令,挪地躲雨,營中已然一片混亂,沒有當場炸營已有些幸運了。
好不容易見雨停了,哨卒們四處找乾柴點營火,軍官提著燈籠吆罵著找手下的兵。
好幾處柴垛子都給澆濕,最先點起的是旗杆的風燈,像升旗一樣,一長溜的燈籠掛了上去,給四下里提供了些微光亮。
這點光亮遠遠不夠,流民軍的一名軍官站在旗杆下,大聲喊著:「轅門口的人呢,怎麼還沒有將營火點起來?要是讓官兵偷了營,剁了你們的***!」還沒等有哨卒回應,轅門口便有嘩聲,有軍官提燈籠過去,閃過來是雪亮的刀片,這時候才有人驚醒過來,尖叫:「襲營!」
剛下過大雨,踹翻幾座營帳縱火,火勢也竄不起來,這時候天際已泛起些微清亮,過不了多久便要天亮,這是一座駐有三千人的大營,肖魁安也不辨營火,聽著哪裡混亂再帶人往哪裡沖,從南頭衝到北頭,差點掉淹水的坑裡,又折向往西沖,想要將透過,趁著將流匪西邊的大營也沖亂……
這時候天色已能見物,飛霞磯上的渡淮軍主力也搬開營寨前的障礙物,依次而出,結魚鱗陣往前準備往前突破。
正北方的流匪主營沒能燒起大火,那是大雨失然,劉庭州借著晨光,看著流匪主營里的人奔影亂,而流匪前壘只有倉促趕去的百餘兵卒,根本形不成阻礙,知道肖魁安率死士已經成功的將當前敵營攪亂!
劉庭州在緋紅官袍外穿漆染皮甲,穿金屬兜鍪,跨在馬背上,一手勒住韁繩,一手拔出佩刀,吼道:「諸將卒,庭州與爾等同進,破殺流賊!」揮刀發出進軍令。
一般說道,魚鱗陣主將居中後,劉庭州卻在第二層的兩個方陣之間指揮作戰,隨陣前移,一旦前列受阻,劉庭州本人就要接敵了。雖說兇險,卻也激起將卒高昂的士氣。
滕行遠居中,他雖為文臣,但也學劉庭州換上甲胄。滕行遠的騎術很差勁,所幸左右有近隨擁著,也有人在前面牽馬引路,他實際代替劉庭州擔任中軍主將的位子,指揮協調整個魚鱗大陣,集中兵力,突破流匪在正北方向上的主營。
馬服、馬如龍位於陣後。
此番渡淮援徐,馬家近千名私兵悉數出動,畢竟援徐是援馬服的岳父楚王。千名馬家私兵雖編入渡淮軍,實際上的指揮權,馬服並沒有讓出來,以馬如龍為主將,馬服也跟隨在軍中。之前的硬仗,馬家私兵參與不多,還很好的保存著實力,這次集中突破,馬服也要得殿為陣後的位置。
魚鱗陣前移速稍緩,一炷香稍多些時間,也衝到正對面的流匪主營前,前壘的百餘守軍沒有形成實質性的阻擋。主營轅門已經給縱火燒毀,混亂中有兩三百名流匪集結來要阻擋大軍踏營,就如擋車的螳臂給輾了個粉碎,當場給殺了三五十人,餘下人都拔腳而逃。
破敵主營已無疑問,肖魁安率死士往流匪西面的營壘突進。
主營與西壘之間是低洼地,給積水淹沒,有數十流匪給肖魁安率死士驅趕著往西邊逃,看著他們倉惶逃入給積水淹沒的低洼地,整個人陷進去不見頭頂!
「有陷坑!」肖魁安大驚失色,流匪在營前都沒有帶著挖壕溝,卻在自家營壘之間挖大陷坑,過於詭異。
這時候就看流匪西壘的寨牆上抬起一排弓弩,箭簇閃寒光,肖魁安背脊發寒,瞬時明白流匪主營是陷阱。一波亂箭射來,肖魁安位子太突前,矮身拿盾遮擋,小腿給一支箭射了對穿,左右擁過來將他護住往後退。
雨後清晨,天氣涼爽,肖魁安額頭卻汗流如川,將小腿上的箭掰斷抽出,不斷箭洞流血,攔住一匹亂跑的走馬,跳上馬背張望。
渡淮軍幾乎是傾巢而動,前列殺至營前,上萬人將兩軍之間的空地都填滿,這時候撤退只會引起崩潰式的混亂,只能按照既定的路線,從流匪主營方向往北沖。
這時候要確認流匪在主營北面有沒有設伏,肖魁安跨好馬,讓人撿一把長槍給他,兜著馬頭,轉向朝北,喚了一人:「許狗兒,你去稟告劉大人,流匪主營已破,要大軍稍緩,儘可能殺盡流匪主營亂兵,我等再為先驅,為大軍指路……你記住了,其他廢話不要多說一句!」這時候將實情相告,很可能誘發大混亂,肖魁安心想流匪未必就料到他們今晨會襲營,即使在主營背後還有伏兵,也應給長達半夜的豪雨給澆得七零八落,只要把北面的路探出來,大軍像長槍一樣先穿過去,未必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孫杆子與馬蘭頭兩人都在流民軍的西營壘,看到官兵當真在雨後來偷營,刺激得嗷嗷大叫:「劉庭州這小兒,前年讓人射我一箭,今日是要報一箭之仇了!」當下就想讓人搬開西營壘前的障礙物,帶騎兵突出去。
「等一等!」馬蘭頭拉住孫杆子,官兵是魚鱗陣,還沒有混亂,他們從側翼沖,魚鱗陣側翼能分兵對殺,說道,「還不是時機,官兵這回是傾巢而動,開弓就沒有回弦箭。魚鱗陣的薄弱點是背腹,等官兵前翼從中間主營穿過去,背後屁股露出來,你率騎兵從尾巴往前翼插,那就一舉將官兵的陣列插個稀巴爛!」
「就你花花腸子多!」孫杆子心頭躁動,熱血沸騰起來,跨在馬背上,將斬馬刀橫在膝上,強行按捺住,看著官兵陣列往主營里透。
為了誘渡淮官兵上當,主營里的兵卒沒有全部撤出來,還有千餘人裡面,所以肖魁安趁夜突襲里,沒有覺察出異常外。這千餘人本身就給打亂了,沒有什麼抵抗力,只是四散逃命。
流匪除主營混亂外,東西兩側的營壘都是默然,劉庭州也看出異樣來,派人去問肖魁安。肖魁安已經探出前路無險,拔馬回過來見劉庭州,壓著聲音說:「是陷阱,眼下只能趁勢往前沖,兩翼要往東西兩側分散,大人派人去通知馬如龍,要他率馬家私兵護大軍後翼,此戰未必沒有勝機!」
狹路相逢勇者勝,世間也無後悔葯可吃,流匪戰力也不見得有多強,劉庭州是心志堅定之人,當下就派親信去陣後見滕行遠、馬服、馬如龍,要他們依計行事,穩定軍心,除他們四人,對下面將卒只說突破敵營成功,大勝在望。
馬服、馬如龍聽說正北的流匪主營是陷阱,只有千餘流匪給殺敗,而流匪東西側的營壘都沒有亂,當即不理會劉庭州要他們停下來結陣護後翼的命令,拉著千餘馬家私兵往飛霞磯營寨撤……
「操他娘!蠢貨!」看到馬服、馬如龍往飛霞磯撤,肖魁安恨得大罵,沒有精銳護後翼,整個魚鱗陣本陣就成了一捅就破的爛褂子。
大勢已去無人能掩回,肖魁安與劉庭州說道,「大人,你率左翼,我率右翼,突過前營,就分開往兩邊走,其他人不要管,保住山陽縣兵精銳,說不定能挨到制置使來救!」
渡淮官兵後翼突然停下後撤,孫杆子便再也按捺不住,對馬蘭頭說道:「老子去奪營了,你不要跟我來爭功!」不待馬蘭龍回話,便策馬前行,大喊:「開轅門,兒郎們,跟桿爺我殺他娘的屁滾尿流……」靜伏在西營壘里的三百多騎兵撥啦啦的大嘩,跟著孫杆子往轅門口衝去。
馬蘭頭想阻攔都來不及,他本意是要孫杆子放過後撤的官兵後翼,用騎兵從側翼踐踏渡淮官兵的本陣,大勝就唾手可得。轉念又起了貪念,趁官兵後翼倉皇后撤之際,一舉奪下飛霞磯,所有進入泗陽的官兵都將成瓮中之鱉。
除陳韓三所部的兩千多寶貴騎兵外,流民軍兵馬雖眾,騎兵卻少。少量的騎兵也多用來傳訊、斥侯,也就孫杆子厚著臉皮攢下六七百騎,馬蘭頭麾下並無建制騎兵。
流民軍能用來踐踏步兵陣列的,也就孫杆子帶過來的三四百騎兵罷了。
馬服、馬如龍得知中計,當下就將劉庭州他們棄了,率千餘精銳往飛霞磯營寨里撤,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流軍民沒有急著去衝擊本陣,而來將寶貴騎兵突過來先殺他們、奪飛霞磯。
孫杆子率眾從渡淮官兵中陣的側後翼殺穿過去,直奔後撤的馬家私兵後背,七八尺長的斬馬刀左揮右舞,當即將兩名轉身來封擋的兩名馬家卒腦袋削飛……
馬家世代鹽鐵商宦,家資巨萬,給林縛一下子敲去三十萬兩銀,對馬服來說,更多的是受辱,還動不了馬家的根本。鹽商、鹽商,買賣官鹽,但少有不走私鹽的,為走私鹽,馬家花才大力氣養私兵。
若以兵員素質來說,馬家千餘私兵可以說是比山陽縣兵都要強上幾分的精銳。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馬家千餘私兵哪怕個個以一擋十,但是倉皇后撤,給孫杆子率精銳騎兵從後面掩殺過來,也難逃全軍崩潰的厄運。
步卒對抗騎兵,講究的就是鐵的紀律與聯合對抗,一旦給殺潰,就只能恨爹娘少生兩條腿了。
眼力稍好些的人,直接就往騎兵無法追的灘頭跑,更多的人是給孫杆子率騎兵在後一路屠殺過來,有些人驍勇,數人或十數人聯合起來對抗,但擋住騎兵刀利槍長,從四面八方衝來踐踏,只能抱著殺死一個夠本的念頭了。
孫杆子殺得性起,趴地投降者,他提韁縱馬就踏過去,他麾下勇卒也是殺性大的,殺得歡樂,沒有留俘的心思,非要殺個乾淨才叫開心。
馬服穿著華麗的鎧甲,騎在青驄馬上,最為顯眼,孫杆子大叫:「那甲是爺的,誰跟爺搶就是婊子養的!」左右皆罵孫杆子不要臉,當下就有好幾騎跟著搶出去。
孫杆子的規矩,其他財物充分,兵甲誰繳獲歸誰。
馬服魂飛魄散,回頭開口求饒:「我有銀子!」一桿馬槊卻聽不懂他的話,直戳過來,從他背心扎進去。
馬服臨死前只恨自己為貪戰功好換一個實缺,拖著沒有早早的退回南岸去,在這裡丟了性命。
孫杆子見華麗鎧甲給人搶了先手,哇哇大罵,惹來鬨笑,看見還有左側二十餘丈遠還有一名官將拿槍撥擋廝殺,當即將斬馬刀當甩鏢甩出去。七八尺長的大刀,隔著二十餘丈遠,破甲扎入馬如龍的胸口。
馬服、馬如龍給殺,馬家私卒更是如獸散走,無人抵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