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縛在濟州城裡給佐賀賴源設宴洗塵。
宴間要同時應付佐賀源、遲胄、近鄉津野三人,宴罷走回後宅,林縛也覺得智昏神疲。
宋佳在燭下整理文牘,還沒有回房休息,左氏小姐妹侍立左右。燈燭下,宋佳容色豐艷;姐妹倆稚色未脫,臉蛋秀麗,跟宋佳這等禍水比起來,算不上絕美,難得的是姐妹倆的容貌翻版似的極肖,皮膚又極白皙,給燭火映著,彷彿初雪。
宋佳看見林縛走進來,笑道:「可不能讓佐賀賴源與近鄉津野在濟州自相殘殺了。若是讓佐賀賴源殺了近鄉津野,你也只能支持佐賀氏滅了近鄉氏;反過來也是一樣。你還要防止遲胄給近鄉津野收買,在海上把佐賀賴源殺了……」
「唉!」林縛頭疼的嘆了一口氣,別人穿越虎軀一震,萬事解決,他卻遠不能這麼輕鬆。位微身卑時,能拔刀圖一快,畢竟牽扯少;如今權勢越重,牽扯到的利害關係越複雜,反而要加倍的小心謹慎。
「希望遲胄不會這麼蠢,」林縛揉著腦門坐下來,說道:「立了盟書,我就將他們三人都趕走,不用為這些破事頭疼!」
「要不是讓左蘭給你來捏捏肩?」宋佳說道,「仰或讓入江氏送來的賀禮來伺候你?」
「沒那麼嬌貴,」林縛揮了揮手,他這麼說著,小姐妹里的姐姐左蘭移步到他身後,嬌嫩軟若無骨的小手搭到他的脖子筋上,有著幽蘭一般的氣息吐來,林縛倒也不拒絕了,跟宋佳說道,「說到入江氏。佐賀賴源翅膀硬了,註定會對入江氏起貪念,入江氏的這個賀禮還是退回去的好。」
「女人也真是可憐,越是漂亮,越是給你們男人爭奪。那個小姑娘,還是入江氏的族女,臨到頭還不是給用來作饋贈、獻媚的物品?便算留下來,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能算什麼隱患?」宋佳勸說道,「說不定入江氏不會太不堪,到時候還有棋子可用……」
林縛敲了敲腦門,想起那個叫入江綾織的女孩子來,漢語說得腔圓字正,明明才是十一二歲的稚女,裙衫下卻鼓起成熟婦人的胸,清純的容顏里卻有媚艷之態,真是妖孽。他倒不是忌諱這麼一個女孩子留下來會有什麼隱患,主要是怕帶回去給小蠻嘲笑。
「送回去也不過是入江氏手裡攏絡、討好他人的物品,誰曉得日後的命運會有多凄涼。能跟在你身邊,總是她的福氣。」宋佳說道。
「送什麼賀禮不好,偏送個要養活的女孩子過來!」林縛搖頭嘆道,「那還是你留下來吧,拿你的薪俸養著。」
如此絕色,權貴自然視為萬金難求的珍寶,只是林縛沒有將女孩子拿出去折現的習慣,所以覺得入江氏送一個女孩子過來當賀禮,遠不如送些金銀珠寶過來實惠。
權貴之間贈送美婢頗為常見,甚至將妾室送給他人的事情也時有發生,還會給傳為美談。
勢力與勢力之間的籠絡、討好,送女子更為常見。即使送出去的女子很難直接控制,但女子心思柔弱,心裡只要念著原來的家人與故土,枕席之間的影響還是有的。
林縛剛來儋羅島,李氏就送來四個女孩子伺候,這時候入江氏又從族裡選了個稚女送來,世人對此都習之以常。
「你要不提,我倒忘了自己還領著一份薪俸呢,那小女孩子由我養活著就是,已經養了兩個,也不差再養一個,」宋佳嫣然而笑,說道,「比起這些頭疼事,倒有一樁好消息,你看看……」宋佳從案頭翻出一封急件遞給林縛。
林縛接過來一看,哈哈一笑,說道:「高麗國相的動作倒是不慢,這麼快就替海陽郡拉了新總督出來。你陪我去見一見甄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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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封給軟禁在一座原木搭建的木樓里。
這座建在半山腰上的木樓,簡樸無華,寬敞,可以眺望濟州港外的湛藍之海。雖說無法走出院子,但心裡只要沒有什麼雜念,寄居木樓里,倒也沒有什麼不便。之前的侍衛也有十人允許給留下來伺候,作為敗軍之將、階下之囚,也沒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國相及國中諸大臣都屈從於東胡,高麗就沒有跟淮東議和的可能。
甄封對自己日後的命運不抱什麼期待,安心等死,心思倒是平靜下來,黃昏時還寫下「初春,倦鳥陣陣鳴叫,夕陽紅光染遍山林」這樣頗為自得的句子來。甄封將自己近日妙手偶爾的句子都工整的謄寫在紙上,要侍衛收好,或許能帶回高麗,給家人留個念想。
這時候有一隊騎兵從遠處馳來,很快就到樓下,諸將卒下馬時,甲片嘩嘩的響。甄封對侍衛說道:「你跟外面人說,我已經睡下了!」
甄封唯求一死,別人能降淮東,獨他不能降。
打敗仗倒不足為慮,勝敗本來就是兵家常事,但貪生怕死,降了淮東,就只會成為高麗國史里所記載的一段笑柄罷了。再說他降了淮東,甄氏在海陽的子弟要如何逃脫誅連?都到這地步了,還有什麼生死看不透的?
甄封只當是淮東軍有人又跑過來勸降,便吩咐侍衛將人堵在門外。
侍衛下樓去擋架,過了片刻,又走了回來,說道:「領頭的武校說,這個人郡督倒是非見不可的……他們清了西堂,要郡督去西堂等候。卑職回稟過郡督,也要去樓下給集中監管!」
「啊!」甄封微微一怔,想不明白遲遲沒有露面的林縛這時候過來見他是為哪樁事。
甄封整理衣襯,往木樓西堂走去。這時候整個木樓的防護、警戒,都由剛趕來的騎兵侍衛接手。木樓外的林地里,也有人影攢動,設了哨崗——在濟州城,也僅有林縛能享有這麼森嚴的護衛。
甄封在西堂燈燭下等了片刻,便聽見有轔轔車轍聲駛進院子,甄封一怔,暗道:林縛何需要坐馬車過來?在淮東軍侍衛的監視下,甄封忍著好奇心,沒有走到窗戶邊看院子里。接著就聽見登樓的腳步聲,過了片刻看見林縛與一個宮裝的絕美小婦人走進來。
甄封心裡暗想這個女人是誰?林縛總不會起了興緻,帶了寵姬夜遊山林吧?
甄封的目光在小婦人的臉上停了一瞬,就看向走在前面的林縛,揖禮道:「制置使可是來催甄某一死的?」
「甄督如此焦急著要死?」林縛搖頭笑道,「甄督要失望了,我剛聽到一樁消息,覺得有必要告訴你一聲:高麗國相左靖日前命令禮部卿金承越擔任海陽郡總督。不知道甄督聽到這消息,心裡有什麼感受。」
「我被困西歸浦城時,國相早就該新立總督,來主持海陽郡的軍民政事,是我辜負了國相的託付,」甄封古井無波的說道,「制置使專程告訴這個消息,甄某多謝了。」
「那甄封被困西歸浦城時,也真心認為高麗當屈從東胡,傾一國之力,與我淮東在儋羅島決一死戰嗎?」林縛問道。
「甄督請用茶!」宋佳親自將茶沏了,端到甄封面前。
甄封忍不住又看了這個絕美的小婦人一眼,揣測她與林縛的關係。倒是給宋佳這麼一岔,甄封倒沒有直接將林縛的問話頂回去。當初他與四千海陽郡兵給困在西歸浦城,當初是指望國內來救。
當然救也分好幾種。
與淮東矛盾未激化之前,國內可以派重臣瞞過東胡人,與淮東秘密議和,將四千餘海陽郡兵贖回去,也是一策。
組織水軍、徵集民船搶渡,能接回去多少人算多少人,也是一策。
屈從東胡使臣,集結上萬兵馬渡海來援,倒是最不智的一種救法。
在海上無法與靖海水營爭雄,上萬兵馬陡然渡海集結於西歸浦城,特別在對馬島給大寇遲胄跟佐賀氏聯軍襲奪之後,甄封除了倉促一戰,根本沒有其他選擇。
事後靜心想來,淮東軍掌握著戰局勢態發展的主動權,怎麼打,都是高麗必敗的結局。可恨、可惜的是,上萬援軍幾乎集結了南三郡的精銳戰力,就這麼輕易的給消耗光了。
高麗此敗,東胡人卻是高興看到的,高麗的國力給一步步的消耗,脫離東胡人控制的可能性也越來越弱。
國相左靖已經成為東胡人的應聲蟲,成為東胡人出賣高麗利益的國賊……甄封不難想像,在東胡人的控制下,國相左靖將壓制國內的反對聲音,將高麗國力集中到跟淮東的毫無意義的戰事中來。
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還不是自己最先沒有抵制住秦子檀的鼓動,出兵登上儋羅島,才將高麗拖入這場沒有什麼意義的戰爭中來?
要說擔憂,甄封此時將最擔心國相左靖會將戰敗的罪責都推到他頭上來,從而使在海陽的甄家受到牽連。
甄封走神亂想,林縛與宋佳對視了一眼,倒不難猜到他心裡在想些什麼。林縛笑問道:「怎麼了,甄督想起家裡的小夫人了?我到海東,也聽人說起過甄督的小夫人是高麗第一國色呢!」
甄封眼神黯然,沒有回應林縛的問話。他此時身不由己,只等著一死,也無法顧及海陽甄家會不會受到牽連,更也無法顧及小謐以後的命運。
「高麗以君臣事侍我朝有兩百年,近來屈於東虜鐵蹄淫威,改投門庭,實是屈於無奈,大越皇帝也能體諒。而你率眾侵犯儋羅,不恭甚過,我才領命率淮東軍來,以作懲戒,不要以為我朝就無人也,」林縛斂容肅然說道,「我大越乃禮儀之邦,懲戒過,便不願戰事擴張,徒增傷亡,戰事彌久,也是勞財傷民。等送甄督回高麗後,我也要返回淮安去。甄督要是得不到教訓,還要率兵來打儋羅,他日我再奉陪就是!」
甄封乍聽林縛要放他回高麗,愣怔在那裡,轉念就驚出一身冷汗,坐在桌邊,說道:「甄封罪大惡極,不求制置使寬囿,請制置使賜我一死!」
「我放你回去,你不求生反而求死,倒是奇怪了。」林縛嘴角一翹,笑了起來。
「我與制置使也是戰場相見,並無舊怨,制置使何故要置我甄氏於死地!」甄封凜然問道。他在儋羅島戰死或給大越朝處死,甄氏或能有一絲生機,他要是孤身一人給送回國內,又怎麼可能不會給國相左靖推出來為此次戰敗擔責的替罪羊?
屆時甄家就是滅族之禍。
甄封目光冷冽的盯著林縛,不清楚林縛為何要置他甄氏於死地。
「我要置甄家於死地,你便是絕食、自盡也沒有用,」林縛哂然而笑,說道,「恰如你所言,我與甄督沒有舊怨,為何要置甄家於死地?我要問你一聲:真如你所願,我在濟州將你處死,左靖會放過甄家?」
「制置使能賜甄某一死,甄某在九泉之下,也會感謝!」甄封說道。
「我讓你回去,」林縛站起來說道,「不單讓你回去,還讓三千海陽郡兵都跟你回去!你考慮清楚了,明天再給我答覆。」吩咐侍衛道,「留一把刀給甄督,甄督要是捨不得死,明天帶他來見我!」袖手與宋佳離開西屋,離開了木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