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將軍,你剛從西面回來,西面的情形如何?」
林續文指著身側的座位,請吳齊坐下說話。
吳齊是在淮東軍情司總制——這個將職沒有給朝廷正式承認,但不管怎麼說,吳齊都是淮東在津海的代表,林續文是絕不會輕慢他的。
黃錦年不求人時,看吳齊黑瘦乾癟似田間老農,沒有一點武將的氣概,十分的瞧不起他;這時候有求到淮東的地方,臉色跟變戲法似的換了樣,竟然是等吳齊入座後,才笑盈盈的坐下。
吳齊手撐著桌案坐下來,朝林續文說道:「西面的情形怕是不容樂觀,我建議林大人,將肅寧、河間兩城的守兵撤出來,全力防守津海外圍的砦寨!」
林續文臉有苦色,他與吳齊、楊一航每天都會通兩三回信,對肅寧外圍的嚴峻情勢是了解的,他問吳齊是問給黃錦年看的。聽吳齊這麼說,林續文看向黃錦年,問道:「黃大人,你怎麼看?」
林續文掌握河間府的軍政大權,津海軍回不回撤,他都能一言決之。但黃錦年是朝廷在津海的最高官員,林續文除非打定心思做軍閥,不然不會輕易的獨斷專行。很顯然,林續文還沒有做割據自立的心思,也沒有這個基礎。
黃錦年遲疑不定,主動放棄除津海、滄州之外的其他城池,這可不是普通人能夠有的果斷。
雖說朝廷已經要求他考慮最壞的後果,但在他看來,只要郝宗成先一步攻克遼陽城,情勢自然也就能轉危為安——棄守城池的罪名,也不是黃錦年能承擔的。
「津海軍吃朝廷俸薪餉糧,當思為朝廷效力。再說守住河間城,也能為津海分擔壓力,怎麼不戰就棄城呢?」黃錦年猶豫再三,說到最後語氣緩了緩,說道,「我看還是先守一段時間,看看形勢再做決定!」
「馬都尉,你怎麼看?」林續文又問馬一功,津海軍諸將以馬一功、楊一航、吳天三人為首,如今楊一航在河間,吳天在滄州,林續文詢問馬一功的意見也正常。
孫尚望心裡微微一嘆:林續文還是缺少決斷力,更沒有視朝廷如無物的勇氣,黃錦年如此表態,他就很難果斷的將楊一航部從河間、肅寧撤出來,頂多命令外圍的兵力都集結到河間城裡固守。
馬一功什麼意見,林續文怎麼可能不知道?事先大家都充分交流過意見,林續文這時候在黃錦年面前再問馬一功,也是沒有將一切都擔當下來的決斷。
馬一功微微沉吟,說道:「津海軍僅有六千戰兵,集主力守津海足矣。分兵守河間、滄州,虜騎若主攻方向不在河間,勉強能守之;若虜騎大部過來,要同時守住三城,就困難了,津海都可能守不住……」
這兩三年來,河間府主要的資源都集中在津海。
除了以渦口寨改建的津海主城外,在渦水河南岸,在津海以西、以北,都修築了多座堅固的砦寨,使津海形成一座外圍長約二十里的堅固城壘。
津海軍主力都撤到津海來,差不多有六千精銳的津海軍主力,守住津海是沒有問題的。
要是在分兵守滄州的同時,還要再守河間,兵力本就有限的津海軍在任何一處都捏不出一隻強大的拳頭出來,將會徹底的陷入被動挨打的局面。
相比較之下,河間縣這兩年來不僅僅不再是府治所在地,也不再有首縣的地位,城池殘破,近兩年僅僅是恢復版築外牆,又深入腹地,離海岸線最近也有兩百二十餘里。
一旦紫荊關給虜兵攻克,在大同外圍的虜兵主力就將湧進來,一旦虜騎大規模湧入河間府,津海與其他池城的聯絡就會給切斷,河間將成孤城。
屆時津海這邊組織不了援軍,楊一航僅兩三千精銳在手裡,守河間能守多久?要是河間府失陷,楊一航所部被殲,津海軍的實力將大損,守津海就勉強了。
林續文看向黃錦年——黃錦年有些遲疑了,如今有確切的消息能證實從井陘漏進來的虜騎超過兩萬精銳。
林續文、吳齊、馬一功他們還能確認東胡人前期的主攻方向不會是河間府,陽信城下所吃的大虧,東胡人不會輕易忘記的。前期他們進入燕南的兵力本來就有限,還是以騎兵為主。派兵封鎖、割斷津海與外圍的聯絡是可以的;集兵來打津海,除非葉濟多鏑吃錯了葯或燒壞了腦子。
黃錦年卻無法確認這點。
如今能確認的,冀西地區幾乎沒有什麼抵抗力,要是虜騎全力打津海,怎麼辦?
津海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津海若陷,京畿的咽喉就給掐斷了。要是東胡人盤踞津海的時間超過半年,京畿都不用打了,會直接崩潰掉。
黃錦年滿臉的糾結,他一介文臣,軍事戰略上的事情要他拿主意,還真是為難他了。
黃錦年求援的看向張文燈等官員,張文燈等人對軍事也是一摸黑,他們自然是更多考慮自身的安危,以這個角度來看,自然是全力守津海。
張文燈猶豫了半晌,說道:「津海對朝廷來說絕不容有失,也許應該派人請示朝廷,也耽擱不了幾天!」
虜騎滲透的程度還不深,這時候與京畿的信路未斷。張文燈不是一個有決斷的官員,黃錦年也是,他聽張文燈這麼說,點點頭,說道:「這事還是等朝廷決斷……林大人,請你派人去告訴楊將軍,要他務必在河間多守幾天!」
這時候門外守值的武衛進來稟報津衛島派人過來有急事找孫尚望,孫尚望作揖道了歉就出去。
黃錦年與張文燈面面相覷,津衛島能有什麼要緊的事情竟然打斷這邊的軍議,看林續文也是滿臉的不解。過了片刻,孫尚望就走了回來,附到吳齊的耳畔說了幾句。
看到吳齊臉色大變,黃錦年、張文燈等人更是疑惑,就怕津衛島傳來什麼壞消息。
「我家大人剛剛抵達津衛島,想請林大人、馬將軍過去議事!」
吳齊一句話便如投到平靜湖裡的一塊巨石。
林續文、馬一功自然是欣然大喜,黃錦年、張文燈臉色驟變,一時也不知道如何評價此事——林縛來津海了!
這簡直比虜騎再入燕南的消息,更令人震驚。
林續文也是又驚又喜,他對眼前的情形多少有些應付不過來,林縛能親自來津海,那是再好不過,說道:「一定是林縛看到虜騎有再入燕南的可能,提前過來支援了!黃大人,你覺得……」
「哦!」黃錦年驟然回過神來,林縛是來勤王的,雖說未奉詔,但這點是確定無疑的,黃錦年也不相信林縛這時候還能有什麼壞心……
雖說有些不合規矩,雖說有些急躁,爭勤王的功績,是正常人都會做出的選擇。
不過林縛是帥兵大臣,未奉詔公然就進入津海——上一回他偷偷摸摸的過來,可沒有公然宣揚啊!
「林制置使是在津衛島!」張文燈小聲的提醒道。
「哦……」黃錦年給眼前的情形搞得焦頭爛額,把津衛島與津海的區別都忘了。
嚴格說來,津衛島是朝廷封賞給林縛的永業田,是林家的私產,林縛回到津衛島,不能算逾越規矩。這也是林縛到了津衛島之後,請林續文、馬一功到津衛島議事而不是他來津島的原因,不是林縛在拿架子,而謹守規矩。
林縛上回偷偷摸摸的來津海,也是留在津衛島,沒有踏津海的土地半寸。
雖說朝野對林縛看輕者多,但更多是看輕林縛的人品,沒有幾人會看輕他的能力。在帝國有數的名將、帥臣里,林縛是不落於人後的。
林縛此時來津海,只要他不存異心,對給當前形勢搞得焦頭爛額的黃錦年來說,無疑是溺水時看到一棵大樹漂來。
燕南情勢危急,黃錦年也顧不得身份,他對林續文說道:「我與張大人隨你去津衛島見林制置使,只希望林制置使莫要覺得太唐突就行。」
「請……」林續文請黃錦年在前面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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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穿著青袍,袖手看著冰寒冷冽的蔚藍大海。
今年真是好險,海冰封凍邊緣,離津衛島就三四十里的距離,要是天氣再冷幾分,津海就要給海冰封住。如今雖說津海岸緣有些地區給海冰封住,不過冰層不厚,用人力打砸以及土製的破冰船,倒是讓航道通暢如故。
「如今你搶著過來做大越朝的忠臣,倒不知道朝廷是歡迎呢,還是暗地裡罵娘呢?」宋佳也學林縛穿青袍,身材要比林縛矮一些,臉蛋嬌嫩,一看就是個雌貨,她說到「忠臣」二字時,卻刻意的咬重了音。
林縛笑了笑,又輕嘆一聲,遠遠的看見黃錦年、林續文他們坐船過來,說道:「這時候元家還有資格挑肥撿瘦嗎?」
「也是!」宋佳微微一笑,說道,「元家即使給打腫了臉,對你這樣的『忠心臣子』怎麼也要笑臉如春啊!不過北線形勢還沒有到最後崩潰的時刻,你還要在津海多住幾天才能要到你所要的東西!我想啊,這世間能看透你布置的人,也許真的只有李卓了!要是崇觀帝起用李卓為燕京留守使,果斷南遷,你又要如何應對?」
「沒可能的,」林縛搖了搖頭,說道,「我寧可李卓來做這個留守使,我去做這個南遷首功之臣,這個局面其實也不賴——可惜啊,不可能的,時間也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