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將無能,累死千軍。
郝宗成在遼西形勢極為不利的情況下,還猶豫不決的兵出兩頭,津海諸人就曉得薊鎮軍已逃脫不了覆滅的命運。
進入三月,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彷彿一記記重鎚打在眾人的心頭。
薊鎮軍是大越元氏在北方能依重的最後一支重兵集團,薊鎮軍的覆滅,意味著北方徹底失去在野戰里抵抗虜騎的能力。
受郝宗成之命,從登州跨海進入遼東半島擾襲的登州水師,在遼東南角的金州也遭到毀滅性的打擊。與此同時,高麗水師配合遼西的戰事,大規模從東側侵襲山東沿海,與登州水師殘部在成山角一帶海域激戰。
雖說在渤海口與高麗水師的海戰互有勝負,但登州水師登上遼東的兵馬損失殆盡,整體實力給削弱一半不止,已無力北上支持燕冀的戰事。
程庭桂所部在丹山崩潰的消息傳到津海是三月初一,林縛當即上書,要求朝廷當機立斷燒毀昌黎軍倉,將駐守昌黎的薊鎮軍殘部往薊州集結,儘可能的做到堅壁清野、削弱虜騎大規模南進後的補給能力,確保冀東重點城池不失。
昌黎是薊鎮軍領司治地,也是整個薊鎮軍的後勤總基地,駐兵五千餘人。便是李卓督薊鎮期間,昌黎也是受郝宗成直轄。所有從海路轉輸供應薊鎮的糧秣物資,都在昌黎集散,除子大量糧秣外,兵甲軍械無數。
虜騎前哨,已經大規模的往冀東地區滲透,這時候組織人手將糧秣、兵甲、軍械從昌黎進行疏散出來,是完全不現實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燒毀後棄城。
在京畿儲糧都不足二十萬石的情況,要徹底燒毀軍儲糧秣達二十萬石的昌黎軍倉,是需要相當魄力的——葉濟多鏑沒有給朝廷表現如此魄力的機會,三月初三,五千精騎從霸州繞過,直奔昌黎,奪兩虎山寨,像一支巨大的鐵釘打入臨渝、薊州、昌黎之間。
到初六日,進入昌黎北的虜兵就增至萬騎,同時進入冀西的虜兵大規模東移,津海壓力大增,無力分兵去接援昌黎、樂亭。
昌黎駐軍退路給斷——昌黎駐軍也許不會輕易棄城投降,但是指望昌黎駐軍在退路被斷之後還能毅然燒毀昌黎軍倉,多少有些痴心妄想了。誰都曉得,這時候燒毀軍倉,一旦城破,面臨的就是東胡人屠城。
也是初六這一天,朝廷的使臣再次從虜騎的空隙里穿過,來到津海,帶來三道上諭。
一道是調山東梁習、梁成沖父子率兵從平原府北上收復冀西南地區,一調長淮軍從河南渡河進晉中,伺機進入冀西北勤王,一調淮東軍走海路北進冀東勤王,也派使者從冀西潛入,封曹義渠為郡王,調曹氏率兵進入晉西北,打擊圍困大同的虜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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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廳偏廂房裡,林縛負手身後,看著懸掛在北面牆壁上的地圖。
陳芝虎北上動作很快,趕在冀西虜兵東移的機會,找空檔進入京西。陳芝虎進入京西後,就給封授燕西侯,是比崇州伯高三級的郡侯爵。陳芝虎所部與入關的宣府軍會師,約有三萬精銳,編為西路勤王軍。這是朝廷最後拼湊出來的一支重兵集團,兵部尚書周宗憲給委為督帥重任,直接掌握西路勤王軍。
隨著葉濟多鏑所率三萬餘騎主力東移,西路勤王軍也移到京畿南邊備防。薊鎮軍生死不明——很多人在程庭桂所部被擊潰後都意識到薊鎮軍難逃覆滅的命運——朝廷輕易不敢再將西路勤王軍投入會戰。
雖說葉濟多鏑所部楔入冀東,但臨渝、薊州、昌黎等城,還有薊鎮軍殘部兩萬餘人分城據守。
當前情形下,朝廷在燕冀的兵力不比虜兵少,甚至部署得當,還有一戰之力,但薊鎮軍主力在遼西覆滅後,東胡人能從遼西輸入多少兵力來,這個還不得而知。
「梁家為自身利益,集兵屯於平原一線是肯定的,但北面的局勢沒有好轉之前,不能指望梁家會帶兵進來打……」
高宗庭從去年到淮東報信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大好,在燒了火爐的室內,他身上還穿著狐裘子卸寒,愁眉不展的站在林縛身側,盯著地圖分析當前的形勢……
「……梁成翼不會讓曹家從潼關出兵借道河中府東進,朝廷也考慮到這一點,所以調曹家從西北出兵圍困大同的虜兵——曹家也不會拒絕出兵,但眼下曹家的兵馬都聚集在潼關等南線,要等他們調兵從北面進逼大同,沒有半個月的時間,根本就趕不及——圍大同時,燕西諸胡僅派少量騎兵參與,此時見有大利能爭,必然能增加兵馬南下晉中。曹家與燕西諸胡相抵消,總之燕冀的戰事,是不能指望曹家的……」
高宗庭評價梁家意圖的語氣頗有不敬,但看林縛沒有吭聲,黃錦年底氣不足的問道:「長淮軍能有兩萬精銳從晉中借道進入冀西;再者淮東軍兩萬戎卒北上,能抵虜兵兩萬精騎,局勢便能改觀……」他這時候就擔心林縛見形勢惡劣改變調淮東軍北上勤王的主意,沒有淮東軍兩萬甲卒,北面的形勢還真不容樂觀。
「我已派人去崇州傳令,」對黃錦年的擔憂,林縛安慰道,「崇州方面已經做好萬全準備,大約還有兩天時間,勤王詔與我的手令就會傳到崇州。靖海水師會先一步有所行動,將高麗水師從渤海口清除出去,運兵船隨後也不會耽擱兩三天的工夫!」
高宗庭看了林縛一眼,又看了黃錦年一眼,嘴角浮出一絲冷笑:
如今奢家在西線對徽南方面的攻勢又急又猛,雖說長淮軍僅調兩萬精銳北上,還有一萬精銳南下渡江防備鄧愈在徽南撐不下,但西線真能十足的把握能守住?
在這種情形下,林縛怎麼可能將淮東的兵力抽空來支援北線?能調一萬精銳過來,就謝天謝地了。
很顯然,薊鎮軍在郝宗成的指揮下,方寸大失,大潰之時,根本就沒可能去消耗東胡人的實力——在信路中斷情況,一時間還無法知道遼西戰事的結局到底是怎樣,但可以知道,從遼西進關的虜兵,沒有十萬,也有八萬。
不比上一次,東虜破關進來還抱著打劫的心思,熬到春暖花開,東虜就會退兵離去。這一趟,東虜的野心顯然更大,葉濟多鏑所攻陷並重點布防的幾座城池,顯然在山水地勢上,需要關鍵點。
在針對津海方面,葉濟多鏑不僅控制渦水上游的衛津塞,從衛津到霸州一線的騎兵就部署有萬餘,所築的幾座營壘,也明顯有將津海排斥在外圍的意圖——東胡人已經從三年前的燕南諸戰里吸取了充足的教訓,林縛想從津海方向再用奇兵很難。
北地形勢惡化到這種地步,淮東軍一萬精銳填進來,加上已經先期抵達津海的兩千精騎,能讓整個局面能有多大的改觀?
也許林縛僅僅是想守住津海,燕京能守住,他的勤王大功也不會減北半分;燕京守不住,津海還要守住才行——這也許是林縛所打的算盤吧?
高宗庭心裡暗暗揣測著。
這時候,吳齊走進來,走到林縛身側,說道:「郝宗成、張希泯等人逃入臨渝關,隨他們逃回來,僅有四百餘騎兵;從遼西方向,有大量虜騎尾隨而來……」
吳齊聲音不大,在場的人都能聽到,場內的氣氛一時間冷到極點,誰都懶得在這時候再多說什麼。
郝宗成、張希泯幾乎是隻身逃入臨渝關,而且距遼西最後會戰的時間如此之短,遼西戰局是怎樣的結果,實在不難想像——根本就不能指望郝宗成率領下的薊鎮軍能在遼西拼掉兩三萬東胡人的精銳。
若是寧津也失陷,寧津不僅將成為東虜從遼西向燕冀進軍的前沿基地,寧津所積儲的糧草,更將支撐虜兵長期在燕冀做戰。
此時海冰還沒有消融,臨渝關擋不住虜騎,大量的虜騎可以直接繞過臨渝險關,走海冰南下……
「探馬都收縮回來吧,沒有必要真犧牲人手了,」林縛平靜的吩咐了一聲,又看了看林續文、黃錦年,「我有些累了,先回島上休息了。」
朝廷的驛騎已經是失靈,這時候很大程度是淮東探馬借著夜色在冀東地區穿插傳信,但是隨著虜兵對冀東地區的控制日益嚴密,淮東探馬的犧牲很大——林縛這是下令要淮東探馬全線回縮到津海來,不再去關注津海外圍的形勢變化,眼下是到了咬緊牙關守住津海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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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州進入三月,地氣轉暖,草木萌春,行人穿夾袍、夾襖就能禦寒,不過北地天氣仍寒。
集結於崇城港、鶴城港待發的長山營甲卒,在三月之前,每人又發了一件棉衣。
靖海水師全線回縮到內線不說,工輜營也調兩萬後備兵員集結在鶴城、江門、崇城等地集結。淮東從二月中下旬,大規模向民間徵集寒衣。觀音灘船場從二月上旬就開始削減造船產能,不斷從船場借調工匠,補充到軍械監。
幾乎是在林縛前往津海協防的同時,淮東所屬衙署的工作重心就進行全面的調整,轉而為北上勤王做準備。
等不得勤王詔令傳來,靖海水師就有一部先期北上,會同登州水師,與在渤海口出沒的高麗水師激戰,勢要在大軍從海路北上勤王之前,將高麗水師清除出去,掃清北上的障礙。
三月十二日,勤王詔與林縛的手令最先送達崇州。
留守崇州的秦承祖奉命召集包括海陵通判吳梅久等官員在內的淮東在崇州的主要官員,傳達將由他親率淮東勤王軍北上支援津海、林夢得留守主持的命令。傳信快馬在崇州、在淮東大地上奔趹傳令,也通過快船向海虞、暨陽、江寧等地傳信,要求海虞軍往東江一帶收縮,防備奢家的浙東水軍會趁機襲擾。
即使是悲觀的氣氛,淮東也是一時間沸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