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也認識到僅僅依靠堅壁清野的策略,很難使河淮防線真正的穩固起來。
除了黃河沿岸的防線外,淮河沿岸的防線必須得到加固,這樣才能讓江寧不必直接面臨燕胡騎兵的威脅。
林縛十一月下旬僅在少數扈從的護衛下視察淮陽防線,江寧對這個消息是有喜有憂。
憂的是,淮東對淮陽鎮的影響力及控制力遠遠超乎之前的猜測,江寧及其他勢力需要重新審視淮東的實力。單純以軍事實力計算,林縛無疑已經躍居領兵帥臣之首。
外藩強橫而君權暗弱,對新成立的江寧政權來說,不能算好事。
但不管怎麼說,林縛都是擁護江寧政權的。雖有臣強君弱的遠憂,但就眼前的情況來說,淮東對淮陽鎮的控制力越強,淮泗防線就越穩固。至少在風雨飄搖的當前勢態下要算是一樁好事。
招安劉妙貞、陳韓三守徐州、淮陽,以及加上淮東對山陽、泗陽、沭口防線的經營,使得淮河自洪澤浦下游的防線即使稱不得固若金湯,也絕非燕胡步騎所能輕易捅穿。
在這一條防線上,陳韓三所部有兩萬精兵,劉妙貞所部有三萬精兵,淮東在山陽、泗陽、沭口還有二十營直屬精銳甲卒及數營水軍,此外還有多達三萬的輜兵部署在淮河北岸。
即使將陳韓三所部剔除在外,淮東在短時間裡能在淮河下游地區動員七到八萬的兵馬用於防守。在正常情況下,燕胡絕無可能一下子將淮泗防線打穿。
相比較淮東,淮西北面的防禦就太薄弱了。
十二月上旬,林縛視察淮泗返回崇州,江寧上諭也緊跟著到達崇州。
江寧准淮東所奏,裁撤鶴城草場司置縣,委淮東軍司所薦胡致誠為知縣;委淮東支度使林夢得兼領淮東、浙東軍領司使,許淮安、海陵、明州三府錢糧由軍司自征自支。
與此同時,江寧在渦陽設鎮,肖魁安以上騎都尉銜出領渦陽鎮軍,轄渦陽、壽州、濠州、泗州等縣守戍事,設兩淮軍領司,劉庭州以左僉都御史出領兩淮軍領司使兼知濠州府事,將壽州、渦陽、泗州等縣一併劃入濠州府,加強淮西北面的軍事防禦力量。
「不管如何,到這一步,總算是將守淮防線的框架搭起來了,一年的辛苦總算有所得。只是河南、山東全線崩潰後,陳韓三守徐州又是極其不穩定的一個因素,淮陽承受的壓力極大啊!」高宗庭站在全新的河淮防線形勢挂圖前,頗為感慨的說道。
林縛坐在楠木長案後,擰著頭看身後屏風上懸掛的河淮防線圖。
在這個時空,還沒有出現過南北長期對峙的局面,世人對「守江必守淮」的軍事原則還沒有深刻的認識。但林縛所經歷的另一個時空,多次南北對峙的局勢證明:一旦燕冀、晉郡形勢崩潰,沿黃河組織的防線在面對北方優勢兵力面前是極其脆弱的。
不把徐州考慮在內,淮陽鎮位於整個守淮防線的居中、突前位置上,一旦河南、山東兩地形勢崩潰,淮陽必然要承擔最大的軍事壓力。
當然,這一切也是早在淮東諸人的考慮之內,不然淮東也不會如此費盡心機的加強淮陽鎮。
秦承祖說道:「就眼下而言,我們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河南崩潰之後,燕胡在理論上有一條從河中府經南陽、襄陽南下打荊湖的通道,但潼關、淮陽對這條通道形成夾擊之勢。即便燕胡順利攻陷河南、山東全境,接下來要麼西進潼關,佔領秦郡,要麼徹底將我們在淮河北岸的軍事部署打崩潰,不然斷無可能冒險從南陽南下打襄陽……」
林夢得說道:「燕胡近十年以來,就沒有受過大挫,說不定會冒險一試。」
林縛搖了搖頭,說道:「寄希望敵人犯錯的僥倖思想要不得,淮東今後的工作重心要堅持貫徹『守淮攻閩』的原則……」
林夢得訕然一笑,雖說他在兼領淮東軍領司使後,在淮東的地位僅次於林縛、林續文兩人,但他長於政事,軍事謀略不是他的擅長,所以有僥倖想法也很正常。
一旦燕胡兵馬在攻陷河南之後,在沒有解決兩翼威脅之前,貿然走南陽、襄陽南下征荊湖,淮東可以調水軍主力北上擾襲燕冀,步營主力可以從淮陽出兵,攔腰切斷燕胡南征大軍的中路,必定能讓燕胡吃個大虧——真要是如此,形勢就會變得相對簡單一些。
寄希望燕胡在戰略上犯這種輕敵冒進的低級錯誤,淮東也要對「守淮攻閩」的策略進行相應的調整:放棄在浙南開闢戰場、收縮對浙閩的攻勢,積極在山陽一線儲備戰力,以期在燕胡輕敵冒進時打出致命一擊。
當然,林縛、秦承祖、高宗庭等人的想法更為務實。
不寄望燕胡會犯戰略上的大錯,在積極建立守淮防線、做長期拉踞戰準備的同時,以攻略浙閩為重心。在當前形勢下,淮東要維持江寧政權穩定團結的局面,就不能在江淮內部進行勢力擴張,內部不行,那就只能從奢家控制的浙閩地區獲得更廣闊的擴張空間。
而只有將奢家徹底打垮之後,淮東才能從南線將主力兵馬抽出來,在北線對燕胡展開反擊攻勢。
在這個指導思想下,淮東下一步就是開闢浙南戰場。
林縛回崇州後,除劉文忠、左光英所率樂清兵馬外,還以唐復觀、陳定邦、楊子忱等人為首,以建安軍舊部武官為骨幹,從工輜營抽調健銳,組建新的浙南軍。新浙南軍暫編十營甲卒,已經在崇州開始編訓工作,年後就會走海路開赴樂清。在匯合樂清軍後,新浙南軍將以樂清為基礎,沿永嘉江而上,對守永嘉、甌海的浙閩軍展開攻勢。
就在林縛於東衙召集將臣進一步確定淮東今後的指導策略之時,驛騎從青州傳來平度失陷、軍民三萬餘眾遭受屠殺的噩耗。
平度縣是膠萊河東岸的一個縣,原屬登州府,後為更好的經營膠萊河運務,還是在湯浩信的努力,與萊州一起劃入青州府。柳葉飛出知登州府之後,先是將萊州重新劃回登州府,平度縣暫時還隸屬於青州。
也許是青州諸人預料平度縣遲早會劃給登州,雖說平度是膠萊河沿岸頗為重要的城池,但守軍以地方鄉兵為主,沒有從青州軍調撥兵卒加強城防,以致給滲透進來的燕胡騎兵輕易攻陷,遭受屠城之禍。
平度失陷,也就意味著膠萊河道會給燕胡騎兵摧毀。
曾幾何時,林縛一度希望青州的兵馬能退守沂山與膠州灣沿岸城寨以及登州城。這些都是淮東從陸路、海路能夠直接支援的區域,戰力相對較弱的青州軍就能以游擊戰術,與燕胡的優勢兵力在山東半島進行拉鋸作戰,逐步的消耗、打擊其進攻的銳氣,從而為將來的反攻創造更有利的條件。
林顧決裂,林縛這種打算自然就破產了,淮東從戰略上已經徹底放棄青州。
平度失陷、三萬餘軍民遇屠的消息傳到崇州,也只是讓淮東諸人心頭傷感,並不會為此調整淮東既定的軍事部署。
「淮東要防備柳葉飛與登州水軍降敵啊!」面對平度被屠的塘抄,秦承祖有著更現實的擔憂,燕胡選擇屠城,自然是要打擊山東軍民的抵抗意擊。
青州軍還好一些,張晉賢、程唯遠、楚錚等人在當年那麼艱難的時刻都堅持下來,斷不會有投降的心思。而顧悟塵以兵部尚銜出領青州制置使,實際割據青州,投降燕胡斷不可能獲得比此更高的地位。甚至在投降後會給燕胡驅使來打淮東,顧家父子非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斷不會輕易起投降的心思。
但是柳葉飛及登州鎮將領就難說了。
「在青州失陷前,柳葉飛應該不會選擇投降,」高宗庭說道,「不然的話,登州府將面臨青州從陸路、淮東從海路兩面夾擊。但是青州失陷後,登州給封鎖在半島一角,沒有退路,到那一步,與其指望柳葉飛能與淮東合作守登州,我相信他選擇投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我們得要有這方面的準備。」
林縛點點頭,要高宗庭與秦承祖擬個預備方案來,也沒有就此多說什麼。
顧君薰即使能理解淮東選擇放棄青州的部署,但事關其父兄,聽到平度失陷、三萬軍民遭屠的消息,心情自然不好受。
林縛離開東衙,回到北麓別苑,看到顧君薰坐在房裡悶悶不樂,不知道要如何勸慰她。走到這一步,就算青州諸人這時候與淮東冰釋前嫌,淮東也不可能在物資上再大力支援青州了。
顧盈袖坐在房裡正勸慰君薰,看到林縛回來,站起來問道:「這個年節過得也真不讓人省心,就看著北邊一步步的給蠶食、淪陷,這往後真能守得這半壁江山?」
「形勢的變化,要有個此消彼漲的過程,」林縛說道,「寄望形勢一下子扭轉過來,不可能,但勝利最終屬於我們則是肯定的,首先要有持久作戰的決心跟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