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更來了)
趙虎身負傷勢較重,避免右手給箭傷致殘,給高宗庭強令隨傷卒撤回登州城修養,由葛長根率三營步卒在七甲集紮營駐寨,防備可能從西面接近的敵軍。
陳芝虎所部偏師給擊退,短時間裡元氣難復,而陳芝虎所部主力更遠在四百里外的膠萊河以西地區,駐守七甲集的兵馬就有較為寬裕時間圍七甲集修築塹柵營。
因敵所迫,不及築壘,砍木立柵,柵下掘壕,是為塹柵。
塹柵營雖說談不上有多麼堅固,但要遠好過在野地直接承受敵騎的衝擊。
由於高義率殘部遊離於埠嶺西南不去,淮東在登州也無法足夠的兵力去圍剿,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與萊陽、海陽的通道給割斷。
高義率部襲來,畢竟是勞師遠頓,高宗庭也未料到七甲集一戰會如此慘烈,趙虎僅以險勝收場,過程也叫人驚心動魄。
陳芝虎自東閩軍解散之後率部北上,無論是清匪、守大同,還是出制河南,北調勤王或降虜後強攻沁陽,多經歷硬仗、苦戰,部眾將卒淘汰率自然極高,後期也是源源不斷的從北方補充新兵,維持兵馬規模跟戰力,但總究有相當一部分人馬是東閩老卒。
回想以往並肩而戰,今日卻拔刀相向,高宗庭心頭很不是滋味。
雖念舊情不舍,但眼下最緊要的,是將人員及物資從登州撤出去。
這是從登州登岸後的第二夜,高宗庭已經連著三宿未睡,人很困頓,忍不住伏桌小憩,迷迷糊糊的聽著有人說話,猛驚醒,看到趙虎、胡萸兒坐在那裡小聲說話,問道:「我睡了多久?怎麼不叫醒我?」
「一炷香多些時間,還想讓你多睡一會兒,才與胡校尉小聲說話,沒想到還是將你驚醒。」趙虎手裹著紗布,手臂掛成脖子上,除了手背給箭射穿外,其他三處箭傷都甚重,時間如此緊迫,他哪可能悠然養傷,回到登州城,也是將防務抓起來,不讓高宗庭在這事上分心。
「哦,小睡片刻,精神到底是好些,」高宗庭笑道,又看向胡萸兒,說道,「淮東早有預測柳葉飛不穩,我渡海來登州之前,我家大人曾言要避免登州陷入大難,唯有爭取水師將領的支持,對胡校尉也特別看重……燕胡在山東兵勢強大,雖挫其前銳,但過幾日,其主力東來,我們也要避其鋒芒。這趟南下,胡校尉有何打算?」
雖說在短短兩天不到的時間裡,發生這些變故,叫胡萸兒多少有些措手不及,但南撤後的前程問題,胡萸兒倒也有過考慮。
趙珍滯守平度,但高義不從埠嶺西南退走,趙珍從平度就很難安然無羨的撤回來。
倒不是說趙珍手裡兵馬不多,關鍵是趙珍退守平度的七千餘兵馬,其中約四千人是柳葉飛到登州招募的步卒,將領多為柳葉飛的親信。
登州事變的消息傳過去之後,誰曉得平度會發生怎樣的劇變?將卒嘩變或趙珍給脅裹投敵,都有可能。
至少在眼下,淮東援軍對遠在三百里之外的趙珍所部是無能為力了,最終很可能是胡萸兒率四五百名登州水師殘部隨淮東軍南撤。
胡萸兒自詡有些領兵打仗的本事,但不會投機拍馬,在江寧也無權勢可依,四五百將卒,偏有六十多艘大小戰船。若給編入江寧水師,以胡萸兒對貪婪官場的認識,曉得自己多半會給別人吞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比起江寧,不要說胡萸兒跟高宗庭是舊識,從當初籌建津海糧道為京畿緊急籌糧起,登州水師將領就與淮東有過密切的合作。南遷的海商,包括周廣南、周廣東兄弟、孫豐毅、孫尚望以及去濟州的周貴堂等人,胡萸兒都打過交道,關係都不惡……
後期高麗水師襲山東沿海,胡萸兒還率登州水師跟淮東水營並肩作戰過。
何去何從,胡萸兒心裡早有權衡,至於淮東與江寧的齟齬,胡萸兒也多少知道些,他倒更喜歡淮東的做法,再說那檔事也輪不他這樣的小人物去關心。試問世人有多少人不是隨波逐流?
胡萸兒還愁投效無門,這時聽高宗庭開口代淮東招攬他之意,當即行禮道:「我老胡是個粗人,講不出太多的道理,去江寧也鬥不過別人的花花腸子,有些本事,也是在海上搏風斗浪,也不想做什麼富家翁困在宅院里。高先生不提,老胡我還正要厚著臉皮請高先生替我謀劃一下呢……」
「胡校尉還想在海上搏風斗浪,去處倒多,津衛島、靖海水營,便是飄洋過海,看看異域風情,也是可以,」高宗庭聽得胡萸兒願意投靠淮東,就吃下一顆定心丸,至於要如何用胡萸兒,這事要林縛決定,他作為謀臣不能代勞,說道,「暫時還要請胡校尉協助撤離之事……」
胡萸兒若不願投淮東,堅持要去江寧,包括胡萸兒所部四五百將卒以及六十餘艘戰船,淮東都沒有辦法強行扣押下來。既然胡萸兒願意投靠淮東,林縛出面舉存他到靖海水營擔任將職,江寧還能阻攔?將卒及戰船自然也就沒機會去江寧了。
胡萸兒的事定下來,高宗庭又憂其他事情,與趙虎商議道:「去信崇州,從淮東調商民船過來協助撤離,再快也要過十天才陸續會有船來。眼前僅城裡就有五萬餘人,包括物資在內,千石船需要數百艘才夠。淮東一時間湊不出這麼多艘,只能分數批撤離,而陳芝虎顯然不會給我們太長的時間。我謀算著分幾步走,一是在登州城東到堂子灣修幾座小營壘,避免撤離過程當中給敵騎滲透進來襲擾;一是將部分物資先往刀魚寨撤。另外,登州城裡丁戶撤走容易,城外農戶耕作其間,就未必願意跟著撤走。強撤易引起混亂,我們在這裡的兵力也嚴重不足……」
高宗庭為天下有數的謀臣,所慮自然是周全,趙虎腦子沒有他轉得快,但知他所言,都句句切重要害,頻頻點頭附和,聽到這會兒,也應了一聲,說道:「是啊,農戶繫於田畝,田畝搬不走,他們未必願意背井離鄉,那些田主也會有不願意走的。對他們來說,寧可逃進山裡觀望形勢,千里遷居則更困難一些,這是樁麻煩事……」
「我想著登州府有些存銀,以防事為由,將存銀拿來招募兵勇,或許能多撤一兩萬青壯走,你以為如何?」高宗庭說道。
高宗庭這是以招募為名行撞騙之事,不過戰爭從事都是殘酷的——要是讓這些青壯留下來,即使不會燕胡徵募過去加入新附軍南侵,田間耕作也是為燕胡貢獻田賦、徭役、丁稅。
一切之根本,都是以削弱燕胡佔領山東後所能獲得的軍事潛力為前提,不管是騙、是用武力驅使,儘可能將登州周圍的青壯勞力都撤走,是高宗庭、趙虎必須要做的事情,沒有什麼婦人之仁可言。
當然了,高宗庭這麼建議,還有些遮遮掩掩,趙虎點了點頭,說得更直接:「招募兵勇是可行之計,另外,還可以從周圍再徵用一些民夫,到最後也能一起撤走,淮東總不至於多一兩萬人就承受不了……」
高宗庭笑了笑,點頭說道:「如此安排最好……」他與趙虎接觸不多,也摸不及趙虎的脾氣,也怕趙虎過於正直而顯得迂腐,所以他一開始也沒有將話說得太透。
林縛雖然下令由高宗庭主持這邊的事務,但高宗庭也曉得趙虎在林縛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要,他常年替李卓籌謀,也替李卓應酬官場,也養成小心謹慎、避免與人起衝突的性子——高宗庭想著登州事情能完美的解決,他與趙虎在解決事情的看法就不能太大的衝突。
浙東、浙南殘酷的戰事,使得地方上青壯勞動力下降得厲害,以致到了嚴重影響耕作甚至出現拋荒田的現象。
包括淮東歷年來都積極的在轄地推動墾荒殖種,以及對夷洲島加大墾種力度,都需要補入大量的青壯年勞力。
像去年從津海南撤近四十萬人,淮東只利用一年的時間就消化了差不多;這次頂多南撤十多萬人,所承擔的壓力,還遠不至於令淮東難以承受。
而遷民一旦切實的安置下去,就會很快的轉化為淮東的軍事潛力。
即使將目光僅限于海陵、淮安兩府,在林縛推行新政、大規模安置流戶之前,編籍丁戶約三十萬戶,而到今日,不把宿豫、睢寧、淮陽、虞東等最新才直接劃入淮安、海陵轄管的四縣丁戶計算在內,兩府編籍丁戶就已經增到五十三萬有餘,編籍科田總畝數,也從此前不到八百萬畝水旱田,猛增到近一千五百萬畝。
這其中有推行新政、清查隱戶、隱田的功勞,但淮安、海陵兩府這幾年來新墾、新圍田畝確數也將近兩百五十萬畝,這絕大多數都是新安置流戶做出的貢獻。淮東此時已能從新墾、新圍的田畝里,或間接或直接為淮東提供約五十萬石米糧的稅賦收入。
而此前海陵、淮東兩府上繳郡司的正賦,摺合米糧甚至還達不到五十萬石這個數字。
而大量流戶的湧入,更為淮東在崇州、鶴城等地較集中的工坊提供大量的、也是必須的勞動力——使得淮安、海陵兩府諸縣的城坊戶從此前的兩萬有餘猛增到超過十萬戶。
即使不算淮東軍司所直轄的工場,淮安所控制區域內新增加的工礦、市泊等稅及厘金的收入,隱然有追趕田賦的趨勢。
即使不考慮招募兵馬的兵員問題,僅從稅收角度去看,人口也是最重要的、最核心的資源。燕胡兵勢強盛,淮東要暫避鋒芒,但是能帶走的資源,絕不應該給燕胡多留一分。
高宗庭又與趙虎商議了許多,除了丁壯外,還要從周圍地區儘可能贖賣耕牛、騾馬,買進登州城宰了吃肉,也能進一步削弱登州地區的農耕潛力。
至於招募及贖買的花銷,也無需淮東掏錢。
柳葉飛治軍不行,理政、貪財倒有一手,登州府庫以及抄沒柳葉飛及其心腹家財,僅金銀就有三十餘萬兩——這筆銀子眼下還有元知興等官員盯著,元知興等官員都是朝廷正經科舉出身,南撤後在仕途上還有出頭,自然會忠於朝廷,所以這筆銀子要不能在登州就緊急花銷掉,江寧要跟淮東算細賬,還真沒有借口將這筆銀子佔下來。
津海糧道未興起之前,登州是北方沿海海貿最為聚集的海港重地。山東沿海也有大片的鹽場,在登州、即墨都設有鹽鐵司衙門,登州也是鹽商聚居地之一。就此兩點,就使得登州城裡的巨賈豪富甚眾。
大軍過處,最喜歡打劫的,除了他們之外,就沒有旁人了。對於他們來說,即使有田宅在登州,能南撤是絕不敢輕易冒著身家性命的危險留下來的。
但很顯然,高宗庭也沒有讓他們舒舒服服南撤的意思——第一個十數萬人南撤的龐大開銷他們要認捐,第二個,淮東錢莊銀根一直吃緊,需要不斷的募集本金,登州富賈自然是不容錯過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