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林縛派柳西林領三百甲卒進徐州城,用意有三:一是迷惑陳韓三,以為柳西林真代表淮東來跟他合謀詐降誘敵之計;其二是在戰時退守楚王府,利用楚王府將陳韓三部分兵力牽制在城裡,還是要迷惑陳韓三的判斷;其三就是要在這時,與趕到城下的淮東軍裡應外合,強襲城門,迎大軍入城。
楚王元翰成雖也經歷過戰事,但對軍事的理解畢竟有限得很,見徐州城裡叛軍人數仍眾,便想求穩守住王府再說——然而兵勢如水,敵軍人心、士氣已經嚴重動搖,不可能有多少作戰意志,便是城裡敵軍再多一倍,柳西林也敢出戰,何懼城裡三千敵兵分散各處?
柳西林雖能不理會楚王元翰成的意見,獨自率三百甲卒衝出楚王府去,但張玉伯的意見他要尊重。
張玉伯見柳西林看過來,他與柳西林共事多年,哪裡不清楚他的心志堅定?抓緊腰間的佩刀,說道:「叛軍已無力攻打楚王府,衛營守之足矣;大功唾手可得,三百勇卒當不能屈守此地。請王爺在此坐鎮,我與西林衝殺出去,奪一城門,迎淮東戰卒進徐州城!」
「張大人與楚王爺留在這裡,居中策應,沖陣殺敵自有我們這些軍漢去做就行……」柳西林說道,只要張玉伯一個贊同的態度,並不希望一介文官跟著冒險,要是張玉伯有著三長兩短,他反而不要交待。
元翰成雖保守,但不迂腐,便將王府衛營指揮使喚到身前來,說道:「你去問衛營將卒,若有願取軍功謀富貴者,可隨柳校尉衝殺出去……」
衛營指揮使不想拿自家性命冒險貪功,此時他還要守住王府,不給亂軍湧進來,但麾下有將卒跟著出去打殺,奪得軍功自然也少不了他一份,當即就派親信散出去招集願意跟著出府作戰取軍功的自願者。
對沒有背景、只靠勇力吃飯的下層軍官及兵卒來說,苦無出頭之途,敢在刀口舔血的冒險之徒也不在少數;便是隨張玉伯退守楚王府的百餘衙卒里,也站出三十多人來,願意要跟柳西林衝出去。
柳西林很快湊足五百健勇,以淮東甲卒打前陣,御下門板當大盾,打開北門,往北門封堵的叛軍衝去。
張玉伯、柳西林率部退入楚王府,陳韓三不願給楚王府牽制太多的兵力,只在南北門各布置五六百卒進行封鎖,想在打潰淮東軍進入徐州的主力之後,再來收拾這些小雜魚。誰能想到這些在戰事之初還不大起眼的小雜魚,這時候卻成為壓垮叛軍的最後一根稻草。
叛軍對楚王府南北兩門外,拆毀民屋,用磚石堆了大約有齊胸高的護牆,與拒馬等物,形成簡易的街壘。要是荊馬河戰場沒有出變故,用街壘及兩營兵卒將千餘雜兵封鎖在楚王府裡面出不了頭也是足夠了。
這時候形勢逆轉,徐州叛軍主力在荊馬河戰場給打得大潰,死傷籍野,對參戰雙方的心志影響是翻天覆地的。
淮東軍正奔徐州城而來,徐州城裡僅剩三千守卒,甚至這時候無人知道陳韓三是死是活,人心惶惶。
淮東軍奔徐州城而來的都是騎兵,人數也只有六七百人,但奈何淮東軍這時候徹底掌握荊馬河戰場,隨時都會有更多的兵馬抽調過來攻打徐州城。
先遣而來的六七百騎淮東軍,倒是更像不讓徐州城這三千守軍從容逃出城去。
徐州城頭的守軍,這時候的心思,更多的不是守住城池待援,而是想能不能逃出去,或者乾脆了斷的開門投降,能不能換得一命。
部署在楚王府北門的五六百叛軍,這時候哪有再繼續封鎖楚王府的心思?只是沒有接到進一步的命令,也不敢輕易撤離,但待到柳西林率五百餘勇卒如狼似虎的殺出來,見用弓弩攔阻無用,戰志便如堆起的沙塔,就差最後一捅。
街壘護牆才齊胸高,淮東武卒衝到近處,將門板反過來搭上去,就形成梯道。當前數十甲卒身穿厚甲,揮舞陌刀、刺槍等重器,在兩翼弓弩手的掩護下,強登上梯道,跳下護牆,殺入叛軍之中。
隨著越來越多的甲卒衝過街壘,王府北門的叛軍便抵擋不住節節敗退。起初進退還有章法,倒不曉得誰帶頭奔逃,這數百殘兵便一窩蜂的逃散開——柳西林不理會這些殘兵敗卒,城裡叛軍主要還是集中在北城,他領人直接往東城門而去。
柳西林率部從楚王府殺出來,徐州城三千叛軍最後一點戰志就告崩潰,先是西城半營叛軍棄城門而出,繼而封鎖楚王府南門的五百六叛軍撒開腳丫子往北城逃去。
東城門三百餘叛軍,守將還想頑抗,但在柳西林率部攻上來,守將便給部下一刀砍掉腦袋,余者紛紛跪地投降求饒。
城裡叛軍竟是如此不堪一擊,李良率騎兵游曳在城外,攔截出城逃亡的叛軍,一時間不急於進城,柳西林便留下一都隊兵卒守住東門,繼而率部往陳韓三的制置使司衙門殺去。
徐州雖窮,但陳韓三也是一介梟雄,這些年積累不會太少,更關鍵的是不能容陳韓三在制置使司衙門後宅的家小從容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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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赫雄祁得知陳韓三所部已給打得大潰,知道已經失去奪取徐州城的良機,恨得大吼。
那赫雄祁來得不慢,只要陳韓三能再堅持一個時辰,即使不能完勝,但將一萬精騎從側翼壓上去,將淮東兩萬精銳吃掉是穩噹噹的,誰能料到陳韓三連淮東軍的第一拔逆襲都沒能扛住?
陳韓三那兩萬兵馬還號稱精銳,精銳個屁!
那赫雄祁臉沉如寒水,心裡卻怒極罵娘罵天。
前一刻還為即將唾手得來的大勝而暗自欣喜,這時候卻要頭痛殘局如何收拾,這恰如看到一塊美味肉餅懸在眼前而張嘴咬去,卻意外崩斷了牙。
落差如此之巨,叫素來沉穩持重的那赫雄祁也難以接受。
沖陣殺敵,士氣是最不容忽視的一項因素。
雖然那赫雄祁與周知眾合兵還有三萬兵馬可用,但在這時己方銳氣盡失,那赫雄祁曉得他就算將兩天兩夜行走近四百里路程的萬餘騎兵壓上去打,也不可能撼動淮東軍的陣腳。
那赫雄祁令副將率主力在魏廟坡休整,他率千餘扈騎趕到沙家集外圍觀望形勢。
周普、孫壯、李良率部在荊馬河兩岸馳騁衝殺陳韓三的潰兵,劉妙貞率萬餘精銳峙守在沙家集前面結陣固如山嶽不動。
使莫紀本緊守營寨,周知眾在千餘扈騎的簇擁下,出沙家集趕來與那赫雄祁匯合。
「末將無能,請那赫雄祁責罰!」周知眾翻身下馬,跪在那赫雄祁的馬前負荊請罪。
「周將軍起來吧,這事不能怪你,也怨我遲來一步!」那赫雄祁心裡窩著一團火,沒有下馬將周知眾攙起來,但他也曉得這一戰不能怪周知眾。
若說有責任的話,應該是葉濟多鏑與袁立山在陳韓三遣子為質以求投附時過於保守。
周知眾所部本就是投出來問路的石子,要是一開始就決定派兩萬精銳騎兵過來取徐州城,哪有淮東軍的機會?
周知眾也不求那赫雄祁能下馬來攙他,聽那赫雄祁這麼說,他便從雪地上站起來。
不管怎麼說,他與陳韓三合兵有四萬人,還給淮東軍從容打潰陳韓三部,他不能說一點罪責都沒有——要說最大的責任,就是淮東軍太狡猾,誰能料到荊馬河會在關鍵時刻冰層破裂,幾乎在眨眼間就使陳韓三所部陷入大混亂之中?
「許是還有機會去奪徐州城,請那赫將軍許末將戴罪立功,率騎兵繞過去!不會所有的河流都給淮東搗過鬼!」周知眾給淮東的詭謀打得心頭髮忤,他雖出言求戰、要率部繞道去奪徐州城,但心裡實不想再打。
劉妙貞率萬餘步甲在沙家集南邊結陣,在沙家集左右,也有好幾條河流經過,不搞清楚淮東為什麼能在關鍵時刻誘使荊馬河冰破裂,如何派兵將劉妙貞這萬餘步甲纏住?
不將劉妙貞在沙家集南邊結陣的萬餘步甲纏住,又如何派騎兵抄遠路繞過去奪徐州城?
那赫雄祁與周知眾站在沙家集西北方向的一座山頭上,能眺望荊馬河兩岸戰場狼籍不堪,潰兵殘卒漫山遍野,遠處的徐州城也有好幾處煙柱升空。
那赫雄祁痛苦的搖了搖頭,說道:「來不及了……」
此前與陳韓三聯絡,他曉得徐州城裡尚有千餘雜兵退守楚王府頑抗不降。
之前不以為意,徐州城裡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沒有氣節,都跟著陳韓三叛投,但這時能感覺到那千餘雜兵,很可能就是淮東提前部署在徐州城裡的一步毒棋。
陳韓三所部大潰,上下將卒驚慌失措,都無鬥志,淮東有千餘雜兵在徐州城裡,就是決定性的力量。
不曉得這荊馬河的冰層破裂有多長,東面又有九里山阻繞,派騎兵繞去徐州,要多走三四十里路才能趕到徐州城下,怎麼來得及?
「那眼下怎麼辦?」周知眾順勢問道,即使是立時撤兵,這個主意也得要那赫雄祁來拿。這時撤走,還來得及,但是在荊馬河南岸,陳韓三還有一部殘部據寨堅守,要不要救他們出來?
要救荊馬河南岸的陳韓三殘部,也簡單,只要那赫雄祁將萬餘精銳調來,淮東軍必然收縮,甚至會退守徐州城,陳韓三在荊馬河南岸的殘部自然就能脫困。
但是淮東奪了徐州,就不需要再派重兵嚴守徐州南側的睢寧、宿豫、淮陽三城,淮東就能從這三城調集上萬精銳趕來徐州支援,時間也就一天的時間。
另外,淮西董原所部,先有兵馬北上進入到睢陽、虞城,而梁成沖有兵馬在曹州、濟寧,這四城都在徐州的北側。徐州給淮東所奪,董原及梁成沖都不再有後顧之憂,會不會出兵到魚台、沛縣一帶攔截他們的歸路?
不能為了陳韓三,將三萬兵馬的安危都賭上去!
那赫雄祁斷然說道:「撤,立刻就撤走!」
那赫雄祁、周知眾想撤,然而劉妙貞未必肯讓他們如願。
就在那赫雄祁做出立即北撤的決定之際,在沙家集南邊集結的萬餘淮東步甲動了起來,又再度往沙家集營寨逼來!
周知眾駭然失色,怒罵道:「這婊子貨,心大到吞天,竟想將我部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