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奇怪!」登堂入室,林續文邊走邊搖頭,總覺得今日之事實在可疑。
「有何怪哉?」黃錦年手提著袍襟,跨進來,聽林續文大聲叫疑,說道,「陳西言要減御營軍的兵,要減御營軍的錢糧,謝朝忠哪可能乖乖就範?即使要皇上支持他,謝朝忠也要拿點真材實料出來才成……」
孫文炳授有朝散大夫的散階,遂有資格列席今日永興帝御駕親臨的御營軍演武。聽著林續文、黃錦年走在前面議論演武之事,也琢磨著覺得有些味道不對,說道:「依文炳所見,謝朝忠今日表現有些突兀了些,又是下場舞槍棒,又是在御駕前應對軍策,不明白的人,看這架式,還以為皇上要選將出征呢!」
「對,奇怪的地方就在這裡!」經孫文炳一提醒,林續文的思想豁然開朗,說道,「陳西言只說要對御營軍精兵簡政,謝朝忠是皇上親選的都統制,陳西言可還沒有要將他踢走的意思,今日演武,重頭戲也應該是操陣列,哪可能要謝朝忠親自跳出來舞猴戲?」
「謝朝忠想去江州代岳冷秋?」黃錦年停下步子來,疑惑的問了一聲,又搖頭說道,「不可能啊。雖說京里有些不好的傳言,那也是奢家鼓搗出來。有遼西之鑒,這時候將岳冷秋換下來,這個玩笑開太大了吧?」
岳冷秋年後領兵到江州督戰,雖說沒能收復失地,也無意在入秋之前,對贛中、贛南進兵,但他在江州整頓兵備,使贛北的形勢沒有再惡化下去,穩住江寧西線的局面——遼西之敗,使得廟堂之上變得相對保守,岳冷秋在短短三個月的時間裡,能穩定江州的形勢,江寧這邊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誰這時候提出用謝朝忠去江州頂替岳冷秋,陳西言能將唾沫噴他臉上去。
當初,陳西言薦岳冷秋去江州,淮東也是贊同的。
淮東秋後要對閩東用兵,江州兵馬能否有效的拖住奢家的兵馬,對淮東也是至關重要的,哪可能隨便同意讓謝朝忠去江州亂搞一番。此外,永興帝不會昏庸到這地步,廟堂上的官員,也絕不會有幾個人支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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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城裡的種種異狀,通過快馬很快傳遞到徐州,謝朝忠的活躍,也叫在徐州坐鎮的林縛心生疑惑。
「謝朝忠想領兵出征,唯有走徽南這一路……」高宗庭在地圖標出江寧、寧國、徽州的路線,又在昱嶺關畫出向外擴展的箭頭。
「這個攪屎棍!」林縛恨恨的罵了一聲。
五月下旬,徐州城裡已有初夏的悶熱,林縛將短衫的領襟扯開,眼睛睜大,發了一聲牢騷,就盯著地圖看,沒有再吭聲。
照著之前的籌劃,淮東在南線與岳冷秋在江州同時對奢家用兵,對奢家來說,要是集中兵力在東線跟淮東會戰,不論勝或輸,都將進一步陷入難以自拔的絕地。
唯有斷然放棄晉安府,退守閩江中游,將主力兵馬集中在江西立足,才是奢家當前唯有能採取的策略。
也就意味著,只要淮東在入秋後的南線攻勢表現得夠堅決,將能較輕鬆的拿下閩東。
南線的形勢本來很明朗,可以說擺明了是陽謀,只要淮東在南線的兵力及資源投入壓垮奢家的心理承受能力,就能迫使奢家讓步,主動放棄晉安府。
如今謝朝忠要進來攪一棍子屎,局面又變得異常複雜!一時間叫人看不透局面的變化。
「余心源肯定有摻合一腳,而一旦謝朝忠到徽南領兵的事情正式提出來,陳西言肯定會強烈反對,」葉君安一針指血的說道,「吳黨內部的矛盾走到這一步,看來是真壓不下去了。」
曹子昂說道:「余心源之子年前託病從濠州臨陣脫逃,後想重新出仕,給陳西言直接否定,他二人之間的矛盾就有激化的趨勢;到這一步,余心源大概不想看到江寧的局面繼續對他不利,奮起反擊是應有之義,這個倒是能佐證對謝朝忠的猜測……」謝朝忠的活躍關係重大,曹子昂在山陽看到江寧的密信,就趕來徐州。
如今堂上,劉妙貞、宋佳、曹子昂、高宗庭、葉君安、孫敬軒及徐州知府李衛,都是林縛在北線依重的核心人物,給召集起來,緊急商議江寧最近的種種異常。
「謝朝忠能不能領兵,關鍵還在皇上,」葉君安說道,「皇上素來不信任外兵,在一個月的時間裡,兩次御駕親觀御營軍演武,說不定陳西言欲對御營軍精簡引起皇上的猜疑。若有餘心源之外,再有大臣支持謝朝忠領兵,問題可能會相當的棘手……」
「余心源是左都御史,又與謝朝忠有姻親,他不可能直接進奏言及此事,」李衛說道,「職務低的京官上書言事,陳西言拖也能拖到秋後不去議此事。張晏、劉直言此事,會給扣上妄議兵事的帽子;余心源、謝朝忠要拉攏盟友,左承幕、王添、王學善是最有可能的。也唯有他們提起來,才有足夠的份量,這件事才有可能迅速拿出來進行廷議……」
「往最壞處想,」宋佳壓著聲音說道,「謝朝忠率御營軍出征成行,最壞的結果就是徽南給打漏,奢家從徽州缺口,經寧國直撲江寧,恰也是淮東兵馬援江寧的最佳時機……」
宋佳此言一出,堂上諸人都是心頭肉跳,李衛、葉君安下意識的都抬頭看向林縛——這恰恰也是淮東直接進入江寧的最佳良機,淮東這邊應該促使謝朝忠到徽南領兵並使他在徽南大敗……即使謝朝忠在徽南表現得中規中矩,吳黨分裂是必然的,對淮東也是利大於弊的。
「不,」林縛斬金截鐵的說道,「淮東絕不能為這種攪屎棍背書。就算謝朝忠在徽南兵敗,徽州缺口給打開,局面也將變得異常的混亂,淮東就真有把握能抓住機會?」
林縛這麼說,眾人又都各自陷入沉默。
是啊,淮東兵馬主要集中南北兩線,崇州雖是淮東的核心重地,但目前僅有趙虎率領的步軍司中軍十營六千戰卒及少量的水營。
北線的兵力不能再抽,不然很可能會給燕胡所乘,秋後戰事展開,南線兵馬將分散出去,想集結回援,速度不可能快。
再者江寧城受奢家兵馬的直接威脅,永興帝更有可能會直接下旨叫岳冷秋從江州或董原從淮西回援。
岳冷秋從江州回援,局面還好看一些,便是整個江西都丟掉,局面都會立即崩盤,還有緩一口氣的時間;奢家即使攻陷江寧,也會迅速撤走……
萬一董原野心勃勃,搶著回援江寧,那整個守淮防線,從南陽到淮陽之,就會出現長達六七百里的一個大漏洞。燕胡在濟南還集結到數萬精騎,要是直接推到信陽北面組織渡淮,這戰要怎麼打?
「如今江寧的異常,不可能不引起奢家及燕胡在江寧暗樁的注意,」高宗庭說道,「最壞的結果,就是徽南給打穿,奢家兵臨江寧城下,將局面徹底攪亂。在此之後,最好的情況就是董原能顧全大局,守穩淮西不動,能援江寧的兵馬,江州岳冷秋算一路、孟義山的杭湖軍算一路,淮東算一路。照個做準備,入秋後的南線戰事就要明確主攻晉安,將長山軍部分兵馬調到蕭山做好準備,一旦江寧有變,長山軍可以從蕭州渡錢江,從杭、湖及丹湖境內借道,與杭湖軍一起援江寧。浙閩軍在江寧城外是守點打援,而我們與杭湖軍、江州軍都是勞師往援,任何一路給吃掉,局面就將大壞——這個局面太險、太險……」
曹子昂蹙緊眉頭,說道:「即使真要火中取栗,這個『栗』也太燙手了……」
一是按部就班先取閩東,一是火中取栗謀一步到位謀江寧,擺在面前叫人做選擇,也是按部就班先取閩東——淮東的根基已穩固,先取閩東,將奢家趕入江西,之後有的是時間從長謀劃,實在沒有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
「謝朝忠、余心源不出頭,奢家也許沒有掙扎的餘地,」宋佳說道,「但只要奢家注意到江寧此時的異常,斷無可能不垂死掙扎一番!而且據我所知,奢家在江寧不是沒有別的暗棋……」
不像在淮東,林縛不介意女子干政,宋佳事事都能參與機密;奢飛虎在江寧時,有些暗棋,卻是宋佳所不知道的。
「確實如宋夫人所言,」高宗庭說道,「遼西之敗,事前我們都看到可能出現的最惡劣的結果,但實際上,誰都不能阻攔局勢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葉先生替我擬函,要是余心源背後謀劃謝朝忠領兵一事,江寧諸人要想極力諫阻,」薊鎮軍在遼西崩潰的事情,想想就叫人痛心,幾乎是親眼看到燕京一步一步走進陷阱里,而淮東對此無能為力,林縛蹙著眉頭,說道,「但軍情司現在就要調整方案,要提前做些準備,以應對可能最壞的局面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