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東諸人在江寧大多數都沒有府邸,不過剛入江寧,事情紛至迭來,也容不得眾人有喘息的機會,只在陳園裡給眾人安排下小憩之所。內眷都暫時還不急著遷來江寧,林縛也只需要佔著陳園北苑的小院落為起居所就足夠了。
周普率騎營主力還在弋江,陳園及皇城內外的宿衛之職就由趙虎率部承擔下來,江寧城防務暫時長山軍張苟所部接管,水營兵卒退出城去,東陽府軍也暫時在河口鎮紮營入駐。
祭拜陳西言、曾老國公歸來,天色已入夜,林縛暫時無意進宮晉見太后,返回陳園北苑小憩。須臾,宋佳便過來相見,林縛訝異問道:「怎麼過來這麼迅速?」
「這邊跟宮城就隔一條巷子,穿過宮城後牆就是崇安殿。高先生這些天倒沒有歇著,已經叫人在崇安殿西面打通了一道側門,這走動起來自然方便!」宋佳說道。
林縛啞然失笑,他剛來江寧,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關注,一時還注意不到這種小事上去,只說道:「這側門留著,還是少用為妙,不然傳出去,總不大好聽……」
「也是……」宋佳應道。
林縛抬頭看了宋佳一眼,說道:「奢飛虎的屍首應該送來江寧了吧?」
「嗯!」宋佳應道,欲言又止。
「嗯,你想說什麼?」林縛問道。
「明月想將飛虎的墳塋修在金陵山上,修廟以守之……」宋佳說道。
林縛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叫下面人去安排吧……」奢明月畢竟是奢家人,心境不能像宋佳恩仇了結後就能放開手,既然奢明月想守著墳塋孤苦過一生,林縛也不至於這點願望都不滿足他。
「那就讓左蘭、左雁留下來伺候你,我回宮裡盯著去了!」宋佳說道。
「形勢到這一步,也不怕她們蹦躂,也應該讓她們有機會蹦躂、蹦躂,有松有弛,才是駕御之道,」林縛說道,「過一會兒我要請劉直過來,你陪我見見他……」
宋佳沒有說什麼,便到林縛身邊坐下來,宮裡由趙氏盯著,宿衛也是淮東的兵馬,出不了什麼大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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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兵敗,劉直與謝朝忠在數百殘騎的簇擁下逃回江寧,就給永興帝詔獄關進大牢,細數來才過去半個多月的時間。
劉直感覺過去如三五年之久,關入大牢、暗不見天日、不知何時給拖出去問斬的滋味真不好受,更叫他難以想像的,這短短半個多月的時間裡,江寧竟然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劉直抬頭眯眼看向陳園裡懸掛如枳的燈火,理了理袍襟,心緒如狂瀾洶湧。
劉直由人引領著登堂入室,趕巧林夢得從北苑走出來,朝劉直拱手道:「劉大人,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了。」劉直慌然回禮。
林夢得也沒停留,要想將江寧的形勢安定下來,大家手裡都有一攤子事情,招呼一聲即告離去。給林夢得這一打岔,劉直的心緒才稍定一些,走進燈火明燎的廂房,只見林縛盤坐在長案前,宋氏跪坐在那裡拿剪挑燈芯使油燈燃得更旺一些。
「待罪之身劉直見過彭城公……」
「劉大人何需如此見外,」林縛按著長案站起來,笑著請劉直到案前對案而坐,「徽州之敗,一是皇上選將定策有誤,劉大人也是極力勸阻的;二是謝朝忠那蠢貨根本就不會用兵,才導致徽州一敗塗地——劉大人何罪之有?」
劉直苦笑一下,他的監軍使是永興帝硬按到他頭上的,他沒想料到徽州之敗會那麼迅速、那麼徹底,開始也就沒有堅決的拒絕。雖說戰敗的主要責任,理應由永興帝、謝朝忠以及慫勇出兵的王添、余心源、王學善等大臣承擔,但他這個監軍使想完全脫開干係,是絕沒有可能的。
淮東要掌握朝堂,太后要壓得永興帝再也抬不起頭來,不可能不借徽州兵敗及江寧失守之事進行清洗——不過,話又說回來,劉直要承擔的罪責畢竟不重,要是林縛願意替他開脫,那更能大罪化小……
林縛請他過來,背後的意圖自然也是不言自明的。
劉直苦澀笑道:「彭城公莫要開劉直的玩笑,兵敗之罪,劉直只要分擔其一,便是待斬之身,還請彭城公替劉直指出一條活路……」說到這裡,他挪後兩步,長拜在地。
「劉大人何必如此?你我在津海相見就如故如舊,這些年來知交也久,我怎會忍心看劉大人去承非罪之責?」林縛手撐著長案,心裡暗嘆,聰明人真是不用說太多的廢話,任劉直跪伏在案前,徑直說道,「太后都已經還朝了,皇上留在廬州也不是那麼一回事;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劉大人以為該怎麼做才合適?」
要沒有前面一句話,劉直還以為林縛會廢帝另立,但細想來,曉得林縛還是想將永興帝迎回江寧來,畢竟永興帝一日不回江寧,即使另立,也是一個極不安定的大隱患。
劉直也大體明白林縛派人從大牢請他直接請出來的緣故,試探說道:「請彭城公給劉直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劉直這便進宮去跟太后請旨,攜旨往廬州,請皇上還朝!」
「是該有個大臣去廬州請皇上回來主持國政!」林縛說道,「劉大人既然不辭辛勞,那有勞劉大人了……」
攜旨到廬州催促永興帝回江寧,沒有比劉直可合適的人選了。
淮東派人過去,指不定會刺激到永興帝,把事情搞僵;江寧留守官員,有分量、有地位的官員屈指可數,張玉伯、趙舒翰這時候卻未必甘心為淮東所驅使,去脅迫永興帝回江寧。
即便在將永興帝請回江寧之後,太后身邊有宋佳盯著,但宮廷事務畢竟還要交給內侍省統管,內侍監、少監及諸司監官員,歷來都由宦臣擔任,貿然都換上女官也不可合適,關鍵林縛從哪裡找那麼多合格的女官去?
除了拉攏劉直為己用外,還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
「劉大人從廬州回來,我必不忘劉大人的大功!」林縛盯著劉直的眼睛說道。
「劉直不敢居功,唯願能替彭城公分憂……」劉直惶然長拜說道。
劉直是宦臣,作為內侍宦臣,沒有科舉功名,沒有宗族在背後支持,他的權勢可以說直接來自於皇帝的信任,故而長久以來都能忠於皇上,但給永興帝棄在大牢里,而依附淮東又能洗脫罪名、繼續掌握內侍權柄,他也就沒有什麼好堅持的氣節。
當然,劉直也怕他攜旨去廬州見永興帝,會給永興帝一怒斬下腦袋,但他也清楚他要是這點事情都不能做,又怎能叫林縛用他?
與其坐在大牢里等清算徽州戰敗時給砍掉頭,遠不如此時去廬州搏上一搏。
林縛讓人將劉直領去見宋浮、高宗庭,去廬州請永興帝回江寧,是必然要做的。不做,林縛就沒有盡到臣子的名份,永興帝真硬著頭皮堅持不肯回江寧,接下來才能考慮廢立之事。
燕虜大亂覬覦於北,此時擅興廢立,太傷元氣,指不定會惹出大亂子;將永興帝迎回來,無疑是最佳選擇。但是,怎麼迎以及對隨永興帝棄江寧西逃的官員怎麼安撫、怎麼拉攏分化,也有很多的考究;太后會摻雜多少個人的意見跟利益進去,也是未知數——這需要宋浮、高宗庭他們跟劉直好好謀劃。
送走劉直,林縛對承擔陳園宿衛之職的趙虎說道:「張玉伯既然不願來見我,那我就去見他,你去備車馬……」
趙虎頗為不解,說道:「張玉伯既然不願相見,何必要再去見他?」心想淮東待張玉伯也不算差,彼此相交也深,淮東入江寧之際,張玉伯如此態度,不僅趙虎,淮東諸多人都滿腹意見。
大家恨不能將他們踢得遠遠的,永不相見,誰想到林縛入江寧喘息甫定,如此匆忙之時,在見劉直之後,竟然要備車馬親自趕去張玉伯府上?
林縛笑道:「你馬上也要擔當要職了,你就會發現有些事比領兵打仗要複雜得多。有一點你要清楚:笑臉來討好你的,未必是真對你好;那些對你擺臭臉的、不贊同你的,未必就在背地裡對你使壞。張玉伯、趙舒翰都是死腦筋,你我又不是今天才曉得。要是你得勢之後,希望你以前的朋友、故舊,都來跑過來巴結你、討好,那是你的心態出了問題……」
「只是張玉伯、趙舒翰他們,怕給太后利用啊!」趙虎說道。
林縛點點頭,說道:「張玉伯、趙舒翰他們都不是迂腐之人,才更值得曉以大義。另外,江寧必須要容得下反對我們的人,這樣才能叫我們清醒的知道,我們要走的路還很長,才能叫我們將眼光放得更長遠,不要以為將江寧掌握在手裡,這天下就安定了……」又說道,「現實去考慮,我們在江寧城裡容得下異己,也才能叫外藩放下警惕。岳冷秋、董原他們在江寧城裡不可能沒有眼線,江寧這邊發生什麼事情,他們都清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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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玉伯從徐州知府御任回江寧,補了禮部侍郎的職缺,在江寧城裡也算高官,但府宅一直都沒有更換過,還是他在江寧任司寇時置入的院子,前後三進,算不上寬敞。
夜色已深,張玉伯府上也沒有安靜下來,元錦秋拽著趙舒翰到張玉伯府上來喝酒,到深夜也沒有離去。這片刻聽得有人叩門,守門的家人拿著門帖進來稟報:「沈戎沈大人到府上來相見……」
張玉伯也無意起身相迎,只叫家人請沈戎進來。
沈戎登堂入室,看到元錦秋、趙舒翰都在這裡,笑道;「三位與彭城公都是布衣之交,何故藏在這裡喝悶酒?」
張玉伯、元錦秋、趙舒翰臉色都是不虞。
元錦秋起惱將來酒杯推開,說道:「喝酒的興緻都給敗壞掉!」
沈戎心裡明似鏡,張玉伯等三人不去討好林縛,卻也未必待見他,但太后要在江寧城裡跟林縛抗衡,這三人在江寧城的人望與影響,都不容小視……
沈戎剛要坐下來說幾句緩和氣氛的話,就聽見外面車馬轔轔,似有大隊兵馬停在院門外。須臾,家人喘氣的走進來,稟道:「彭城郡公在門外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