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拓前一晚熬了夜,第二天,直睡到近十一點。
還不是自然醒的,是被砰砰的砸門聲給吵醒的,驚醒的剎那,背上激出一層冷汗,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完了,事發了?
然後才聽出是呂現的聲音:「炎拓,炎拓?睡死了?再睡成豬了啊。」
炎拓長吁了一口氣,下床給呂現開門:再這麼長此以往,他遲早神經衰弱。
門開了,呂現一拳砸空,人差點跌進屋裡。
他穩住腳步,還拽理了一下衣服:「你怎麼回事?起這麼晚。」
炎拓打了個呵欠:「看片,熬夜了。」
呂現一進屋就氣勢洶洶:「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借人車就不曉得還了、成老賴了是嗎,還有手機,你知道我現在湊合用著iphone6嗎?6啊!人都出到12啊,我才6啊!」
是挺6的,幸虧昨晚把事情辦了。
炎拓示意了一下沙發上的新手機提袋:「沒忘。還有,車子不就在樓下嗎?你那破車,也值得我賴?」
新手機來了?
呂現雙眼放光,嗷一聲沖了過去,連回嗆炎拓一句都顧不上了。
炎拓順勢在電腦椅上坐下,看呂現心花怒放地拆包裝、試手機,也留意到,呂現今兒打扮得賊隆重。
他冷笑一聲:「打領帶啊,這腦袋抹髮膠了吧。」
呂現頭也不抬:「見女神嘛,隆重點。」
「什麼時候見?」
「見完了啊,你以為都像你,睡到中午才起?」
卧槽,都見完了?
林喜柔找呂現,多半是在做媒,要撮合他和林伶,見完了,還興高采烈的,這是……事情成了?
他謹慎地試探:「那你……同意了?」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呂現立馬來了氣:「炎拓啊炎拓,你太特么不夠意思了啊,你一早就知道這事,還不給我漏個風。哎呦我去,把我跟林伶往一道湊,老尷尬了你知道嗎,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炎拓可不關心他是不是尷尬:「你到底是同意,還是沒同意啊?」
呂現往沙發里一倚,二郎腿一蹺,來了勁:「都社會主義新時代了,你們有錢人,還以為能夠拿錢,買通我這般正直男子的愛情嗎?」
特么的說點人話行不行,炎拓頭疼。
呂現滔滔不絕:「本來啊,我還想著要不要委婉一點,後來一想不行,得把一切扼殺在萌芽狀態。我就跟你小阿姨直說了,我說感情這種事呢,得看感覺,這個社會很多東西都已經不純粹了,但我希望,至少自己的感情,是完全由心選擇的……」
炎拓沒空聽他高談闊論:「林姨呢,林姨臉色怎麼樣,不太高興吧?」
「那怎麼會,」呂現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女神那是……完全就被我震懾了,她大概沒想到,我是一個這麼有原則的人,我感覺啊,我已經引起了她的注意……」
炎拓槽多無口,起身大步過去,居高臨下:「呂現!」
呂現左右手臂大張、平放在長沙發背上,踮著腿抬頭看他:「怎麼著?」
炎拓斟酌了一下,盡量語氣和緩:「哪怕你不喜歡林伶,你也得先答應著,暫時順著林姨的意思,懂嗎?」
呂現不懂:「為什麼啊?」
他看著炎拓,眼神漸漸微妙:「我懂了,林喜柔,林伶,她倆一個姓,她倆更親。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小阿姨想讓你跟林伶談,親上加親,你不願意,推給我是不是?」
炎拓無語,這兩天他遇到的人,一個兩個的,怎麼都這麼愛推理?
「行啊炎拓,你這招轉移矛盾,太不厚道了吧,死道友不死貧道是不是?我信了你的邪!」
他哼了一聲,抓起新手機起身:「看在手機的份上,我不跟你計較。我忙著呢,明天我還要跟女神去農場考察工作呢……」
「農場」這兩個字,真是聽得炎拓心頭一個激靈:「你怎麼會要去農場?」
呂現白了他一眼:「你這什麼表情?我去農場不是很正常么,因為農場在鄉下,員工又多,所以更需要醫療支持。我去給他們現有的醫務室打個分,出個升級和增員建議啊。」
他說著就想走,眼前身形一晃,炎拓把他的路給堵了。
呂現警惕:「你又想出什麼幺蛾子?」
炎拓壓低聲音,面色鄭重:「呂現,我認真的,你再見到林姨的時候,就說自己又考慮了一下,願意和林伶接觸試試——這個很重要,大不了你們接觸了一段時間再分手,你又不損失什麼。」
看炎拓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呂現納悶:「為什麼啊?」
炎拓避重就輕:「我坑過你嗎?這事你聽我的,顧全所有人的面子,對你也好。」
說到最後一句時,他加重了語氣。
呂現讓他說得心頭惴惴,不安地舔了下嘴唇。
——炎拓很少這樣。
——回顧以往,炎拓確實也沒坑過他。
——他雖然嘴上「女神、女神」地叫,但他和林喜柔其實接觸不多,遠不如跟炎拓來得熟。所以,聽熟人的?
呂現為難:「可是,出爾反爾,很難講得出口啊。」
炎拓鬆了口氣:「這不叫出爾反爾,這叫深思熟慮。」
***
打發了呂現,炎拓去找林喜柔。
離著還遠,就看到熊黑從林喜柔房裡出來,炎拓習慣性察言觀色:熊黑挑著眼,一臉不屑。
應該無事發生,或者說,至少不利於自己的事沒有發生。
炎拓跟他打招呼:「熊哥。」
熊黑冷不丁見到他,立刻想起了昨晚,登時就有點不自在,待看到炎拓落落大方、毫無秘密被戳破的窘迫,又不覺有些唏噓:網路金句總結得好啊,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果然就是別人。
炎拓注意看他的眼睛:「沒睡好啊,全紅血絲,你昨天是不是一直等到馮蜜交活兒啊。」
一說到馮蜜,熊黑就滿肚子氣:「這娘么,神神叨叨,折騰我半宿,非說有輛計程車有問題。」
炎拓笑:「查車去了啊。」
「可不么,又查車又查人,還把出城之後的交通監控調出來看了,」熊黑一個大呵欠上來,眼淚水都打出來了,「結果屁事沒有。」
出城之後的監控是分路段的,因為只有主要路段有監控,所以會出現車子從這條路上消失、一會之後又在另一條路上出現的情形——頭幾段監控中,能看到兩輛車一前一後,都開得飛快,這一點是有點可疑,不過因為鄉下交警查得沒那麼嚴,很多司機出城都會開快車。而且更關鍵的是,計程車很快又出現在了另一條路段的監控上,按照距離推算,這輛車一直在行駛、沒停過,陳福那輛車,卻就此消失了。
司機電話也找到了,打過去問時,那個司機回憶了好一會兒,才說:「那天是下鄉,心情不好,路上有輛車想超我,我還跟它賽來著……後來那車就掉隊、不知道哪去了,我拉了個客,就掉頭回城了。」
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熊黑大致講完,問炎拓:「你說這娘們,是不是成心給我找事?」
炎拓說:「話也不能這麼講,她也是心細、不放過任何一個疑點。」
熊黑真是服了他了:「你啊,真不愧是林姐帶的,說的話跟她一樣。」
炎拓皺眉:「這下難辦了,可怎麼找啊?」
熊黑冷哼了一聲:「咱林姐眼裡,就沒難辦的事。」
說著壓低聲音,同時指向林喜柔的房門:「說用最笨的法子,讓從車子最後出現的那條路開始,所有小路、所有方向,一米一米,地毯式排查。所以說啊,上頭動動嘴,下頭跑斷腿——橫豎是不要她忙,阿鵬那伙人得累吐咯。」
他聳了聳肩,又是一臉不屑,晃晃蕩盪地走了。
炎拓原地站了會。
這確實是最笨的法子,但必然會有進展,至少,那間機井房是藏不住了。
正出神時,聽到林喜柔的聲音:「小拓。」
循聲看去,林喜柔還是一如既往的精緻,她的審美風格是貴婦式的,但因為一張臉自帶風情,所以無論多難穿的衣服,碎花,天鵝絨,水貂,都能壓伏得住。
她穿了件剪裁簡約的本色珍珠貂半身外套,內襯輕暖的羊絨連身包臀裙,打底絲襪,蹬一雙踝邊鑲鑽的高跟鹿皮短靴。
炎拓笑起來:「林姨,打扮這麼漂亮,出去啊。」
林喜柔也笑:「是啊,明天又要去農場忙了,趁著半天空,帶林伶出去買點衣服,要談戀愛的人了,也該打扮得漂亮點。你要不要一起?」
要談戀愛的人了……
果然,呂現的意見一點也不重要。
炎拓告饒:「別了林姨,你們那逛法,我得悶死。對了,我得出去幾天。」
「什麼事啊?」
「年底了,很多合作方發了邀請函來,不是答謝宴就是年會,沒法都參加,但是重要的一兩個,得去意思意思。」
林喜柔明白了,這些場面上的事,一直都是炎拓的活兒。
她微微頷首,又有些感慨,自言自語了句:「又是一年了啊。」
炎拓看了她一眼。
是啊,又是一年了。
***
聶九羅一大早就起床了,昨天晚上,炎拓跟她說了,會過來送她回家。
回家的心情,總歸是愉悅的。
炎拓到的時候,她已經穿戴整齊,且因著過於無聊,一個人拄著拐在客廳走了好幾個來回了。
沒錯,她特意買了個拐,還是個防滑老人用四腳拐杖。
炎拓推門進來,正跟她打了個照面,剎那間就被她的混搭風格震撼住了。
她穿白色棉襪、拖鞋、睡衣,拖鞋和睡衣是他買的,成套,鞋尖和衣褲上,都有很萌的圖案,這也就算了,因為一直胳膊吊著,所以不能穿,只能披著外套——她披了件版型很大佬很颯的黑色大衣,然後,拄了根老人拐。
炎拓:「你就這麼走?」
好歹也是個藝術家,怎麼能放任自己「垮」到這地步?
聶九羅:「我是病號啊,難道我還蹬高跟鞋穿緊身裙嗎?」
也是。
炎拓看她行李,一個手提旅遊袋,一個……行李箱。
裝陳福的行李箱,那是他的。
重要的話都留路上說,炎拓先把行李箱搬下去,劉長喜幫著拎了旅遊袋,下樓的時候一臉愁容:「小拓啊,你勸勸聶小姐,她這幾天買了那麼多小家電,說都不要了,小姑娘不曉得持家的艱難,不能這麼大手大腳的啊。」
炎拓說:「她就這樣。你留著用吧,家電老放著也不好。」
再上樓時,接的就是人了。
阿姨也已經收拾好了,看護一場,得下樓相送,她摘下圍裙擦了擦手,忽然想起了什麼:「聶小姐啊,你要不要屋裡再瞧一遍,可別落了東西。」
有道理,聶九羅走到自己住的房間門口,往屋裡看去。
前幾天,她一直有些嫌棄這兒,覺得房間逼仄,採光不好,裝修老舊,還帶著股老居室的滯澀味兒,可當真要走,居然有點戀戀不捨了。
睃巡了一回之後,還真發現東西了,聶九羅指向床頭:「那個,幫拿一下。」
阿姨快步過去,拿了東西給她,聶九羅接過來,轉身揚給劉長喜看:「長喜叔,這個給我吧。」
劉長喜趕緊點頭:「拿去吧,反正也是給你買的。」
什麼東西啊,炎拓好奇,側過身來看。
好么,飛行棋。
不知道又要拿去禍害哪個老實人了。
……
四個人,兩兩下樓,炎拓和劉長喜走前頭,阿姨扶著聶九羅走後頭。
炎拓剛走上最後一截樓梯,就覺得冷風逼人——小區是老小區,樓也是老樓,沒裝樓底門,自行車從樓梯底下一直排到樓外。
他下意識轉身。
聶九羅才剛走到樓梯間,剛準備拐彎,就看到炎拓一隻手抬到她身前,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攥合她敞著的兩爿大衣,單手把一粒搭扣給繫上了,說了句:「風大,別敞著。」
這大衣敞著穿有范,扣起來穿就有些土了,而且炎拓是隨手扣的、只為擋風——還把扣子和扣口給扣錯位了。
聶九羅低頭看了看扣子,又看炎拓。
他已經下去了。
阿姨在邊上笑,感慨似地說了句:「我做了這麼多家啊,就數你的對象對你好。」
聶九羅沒吭聲,拐彎時,冷風迎面襲來,身體裹在大衣里,多了拘束感,動作十分不便。
這一剎那,她覺得罩著大衣的自己,像一隻溫暖又笨拙的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