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這是禮部呈上來的選秀名錄,秀女們都已進宮了……」高禹彎著腰,將一本冊子放在案上。
仲溪午拿起來隨便翻了幾下,就看到一頁是戚家的人。
看著仲溪午的動作,高禹趕緊開口:「這是戚家送來的秀女,是…戚貴妃的嫡親妹妹。」
仲溪午諷刺的勾了勾嘴角,著戚家還真是能下血本,知道戚貴妃已經毀容失勢,便趕緊又送了個人進來。不過這也算是一種示弱,這幾年戚家被打壓的日漸式微,竟然狠心將家裡僅剩的一個嫡女也送了進來。
「既然是戚貴妃的妹妹,那便直接冊封為美人,住在凝芳宮的側殿里吧。」仲溪午狀似不經意的開口。
凝芳宮主殿住的正是戚貴妃。
「是,奴才這就去傳旨。」高禹拱手,「那其他秀女皇上……」
仲溪午合上冊子,開口:「其他人等等再說吧。」
高禹收起冊子就離開了,宋安一路小跑跟著自家師傅去秀女住的地方。
路上,嘴碎的宋安又忍不住念叨:「這皇上對貴妃娘娘可真是好啊,這還沒見過秀女們呢,就冊封了貴妃娘娘的嫡親妹妹,還讓體諒她們姐妹情深,讓兩位主子同住一殿。」
高禹慢悠悠的走著,臉上的笑讓人琢磨不透:「是啊,皇上對貴妃娘娘可真好啊……」
只是,讓一個毀了容的貴妃,日日面對著自己年輕貌美的嫡親妹妹……入了後宮還哪裡有什麼姐妹情深呢?
獨自一人的仲溪午又喚出了林江:「人……送出去了嗎?」
林江半跪著回道:「約莫著明日就能送到境外了,屆時陳淵就能趕回來。」
仲溪午點了點頭,起身開口:「那朕就先去母后殿里一趟,接下來有段時日都見不到了。」
剛踏進太后殿里,就聽到一陣歡聲笑語傳過來。
一個清脆伶俐的女生響起:「太后娘娘此話差矣,為人子女自然是以父母為天,可是出嫁後可不能只是以夫君為天,臣女覺得還是能為夫君一起扛起半邊天為好。」
仲溪午眉頭一皺,似曾相識的話語讓他眼裡有了些怒意,真是什麼不知死活的女子都敢學她。
大步走了進去,看到一個衣著鵝黃色羅裙的女子坐在太后身側,面容清麗,尤其是一雙眼睛,像是個狐狸一樣滴溜溜的轉。
一看就是個不安分的,仲溪午心裡下了定義。
「放肆,你自己什麼身份,在太后面前這樣大言不慚?」仲溪午厲聲開口,殿內的笑聲頓時一停。
太后見此打圓場開口:「這是李太傅之女李婉儀,今年剛進宮的秀女,特地陪我解悶來了。」
李太傅?
想起那個在朝堂上倚老賣老撒潑打滾的李繼,仲溪午頓時臉色更不好了:「李太傅年僅五十才得一女,他過著時日就要致仕,怎麼此時還捨得把自己的獨女送進宮來?」
李婉儀並未被仲溪午冰冷的臉色嚇到,反而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後開口:「家父說皇上是真龍天子,能進宮服侍皇上是臣女百世修來的福分,怎會捨不得呢?」
這裝模做樣的做派可真是和她父親一模一樣,仲溪午仍是不留情面:「誰說你能被冊封了?等到二十五被送出宮的秀女也大有人在。」
李婉儀抬眸,毫不閃躲的回道:「能在這皇宮裡離皇上近一些,沾點皇上真龍天子的福氣,臣女也知足了。」
巧言令色。
終究是太后看不下去了,插了一嘴:「我在這宮裡,難得有人願意真心誠意陪我這個老婆子說上幾句話,皇上就不要再苛責她了。」
仲溪午一頓,對上太后略帶惆悵的目光,心頭也不由得一顫。
曾幾何時,也是有這麼一個人,待太后以真心。
不過,這個李婉儀看著……可是差太多了。
仲溪午不再看她,而是對太后開口:「新晉秀女之事就勞煩母后了,兒臣接下來應是會……比較忙碌……」
太后垂眸,手指摩擦過腕上的白玉鐲說:「後宮之事皇兒無需憂心,專心處理自己的事情就可以。」
仲溪午不多時就垂手告辭,宣完旨在門口候著的高禹見此趕緊跟上。
剛走了幾步就看到身後跟著那個鵝黃色的身影,仲溪午終於忍不住,停了腳步轉身呵斥:「你跟在朕身後做什麼?」
李婉儀被突然的呵斥嚇了一跳,她快速的眨了眨眼睛開口:「回皇上,這是臣女回去的路。」
仲溪午眉頭越皺越深,李婉儀見此又試探性的開口:「皇上若是不信,那臣女走前面?」
「大膽!」不等仲溪午開口,高禹就開口呵斥,「你一個秀女也敢走皇上前面?」
李婉儀有些委屈的撇了撇嘴:「跟後面不行,走前面也不行,這就一條路,要不皇上先走,臣女在這先等著?」
仲溪午被噎了一下,甩著袖子就走,嘴上卻是咬牙切齒:「真跟她父親是一樣的潑皮無賴。」
林間溪水旁,一群姑娘媳婦圍坐著洗衣服,只是她們時不時的看向一個方向,眼裡滿是羨慕,那個方向有兩抹身影。
一個是正在洗衣服的華戎舟,一個就是坐在溪邊泡著腳,又抱著一小筐櫻桃吃的華淺。
本來是華淺在洗衣服,她手剛碰著水,華戎舟就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端著一筐櫻桃,換走了華淺的一盆衣服。
這一筐櫻桃個個晶瑩剔透,看著就是剛摘下來洗乾淨的,華淺腳掌拍著水面,一邊吃一邊說:「這是哪來的櫻桃啊?看著挺新鮮。」
「東邊打獵的那座山,我上個月無意看到一處野生的櫻花林,於是沒事就去等它成熟。」華戎舟一邊勤勤勉勉的洗著衣服,一邊回答。
怪不得今天剛吃完午飯就看他跑的沒影了,原來是摘櫻桃去了。
看著華戎舟洗衣服的動作愈發熟練,華淺也不由得嘖嘖稱奇,真是學東西快,剛來的時候他要洗衣服,然後經過他的手後,沒有一件衣服能完整的活下來。
不過之前那些洗壞的衣服也沒浪費,全被華淺拿來教華戎舟縫紉了。
華淺越看越滿意,就挑了一顆又大又紅的櫻桃遞過去:「給,賞你的。」
華戎舟雙手握著衣服,就伸頭過去銜走了華淺手裡的櫻桃,軟軟的嘴唇擦過華淺的手指,像是指尖溜走了一個棉花糖。
華淺就又拿了一顆遞過去,華戎舟張嘴乖乖吃了,像是喂寵物一樣,華淺倒是覺得比自己吃都開心。
只是隱約感覺氣氛有點不太對,餘光瞥見那一群嫌棄的看著她的媳婦姑娘,華淺頓時感覺臉上有點臊得慌,趕緊老實坐好不作妖了。
只是坐的久了,屁股都有點麻木了,華淺挪了挪身子,卻不小心把放在岸邊的鞋子碰掉一個,順著河流就流走了:「我的鞋……」
話還沒說完,岸邊響起了一陣小女生的歡呼聲,只見華戎舟一個翻身從河面掠過,落到岸邊手裡多了一隻鞋,這一連串動作使得那叫一個行雲流水。
華戎舟把鞋子放回岸邊,說:「你小心點,老實坐著吃東西還能把鞋子掉水裡。」
華淺一愣:「你這話是在說我笨手笨腳?」
華戎舟沒有回話,繼續洗衣服,表情卻是默認的。
華淺惡從心頭起,放在水裡的腳一挑,一片水就朝華戎舟潑了過去。
只見華戎舟身子一側,沒有沾上半分,然後若無其事的繼續洗衣服。
華淺不服氣,繼續用腳掌擊打著水面,幾個回合之後終於有人說話了,是一同洗衣服的其他婦人。
「真是看不下去了,就欺負我們這些一個人來洗衣服的人……」
「就是,走走走,咱們趕緊走……」
……
一群婦人端著盆就浩浩蕩蕩的離開了,華淺這才後知後覺的有些尷尬。
抱歉的笑了笑,轉頭目送著那群人離開時,華淺身子突然一僵。
華戎舟飛快的察覺到了,順著華淺的目光,他看到了河流斜對面……有一個他們都熟悉的身影。
華戎舟垂下來頭,片刻後開始收拾了身邊的衣物,然後華戎舟半蹲下來,撩起自己衣服下擺,伸手將華淺還泡在水裡的雙腳撈了上來,擦乾淨後給她穿上鞋子。
華淺回頭看著他,目光有些茫然,只見他拿起洗衣盆說道:「衣服洗完了,我先回去掛起來晾曬……」
然後伸手拿走了華淺懷裡的櫻桃筐,又說:「你等下……記得回來……」
華戎舟轉身離開後,華淺這才反應過來,又看向那個方向,那個人影還在。
仲溪午已經站了有小半個時辰,可能是華淺過的真的□□逸了,他看了這麼久華淺都不曾察覺,之前在京城裡他不過是看了她兩眼,就差點被她發現。
果然……這裡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才能由之前的聰慧靈敏變得如今慵懶遲鈍,看著似乎還……吃胖不少……
華淺抬步向他走了過來,走了一座橋,跨過一條河。
「國不可一日無君,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走到面前後,仲溪午才發現方才還淳樸的像個鄉村姑娘的華淺,一瞬間又變成了那個相府千金。他心裡發苦,嘴上卻笑著說:「可是君王也會生病。」
華淺一愣,才反應過來他是稱病罷朝才偷偷來了這裡,可真是……胡鬧。
兩人面對面站了很久,似乎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又似乎沒什麼話可說了。
眼見著華淺的還是目含警惕,仲溪午慢慢的將發抖的手背到身後,站直了脊背開口:「華相還活著。」
華淺的眼睛驀然睜大,面容呆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這皇家的套路還真是一模一樣。
一霎那華淺明白了仲溪午此次來的目的,因為華相「死」了,她就徹底自由了。
華淺低頭輕笑了起來,笑得彷彿方才對岸那個抱著筐吃櫻桃的傻姑娘。
「謝謝。」
仲溪午感覺眼眶發熱,那些困擾他幾年的心緒,也消失了個乾淨。
她相信他,問都不問就相信了他。
華淺回到庭院時,裡面一片寂靜。
看到還堆在盆里的衣服,華淺心裡不由得好笑,正欲進屋,卻看到樹上落下一人,正是華戎舟。
「好好的上樹做什麼?」華淺皺眉。
「站的高,就看的遠了。」華戎舟向來淡漠的棕色眼眸顯得流光溢彩起來,似乎從未見他這麼開心過。
華淺心頭一熱,勾唇說道:「趕緊晾衣服去,我去……煮碗面。」
華戎舟收拾好了之後,看到華淺提著一個密封好的食盒,她說:「他應該還沒有走遠,你把這個……謝禮給他。」
華戎舟點頭接過去正準備走,卻聽到華淺的聲音響起,帶著讓人不忍離開的眷戀:「早去早回。」
「……好。」華戎舟啞著嗓子開口。
多少年了,都不曾有人說過等他回來。
如同是點燃的竄天猴,華戎舟只用半刻鐘就趕上了仲溪午一行人。
仲溪午皺眉還未開口,就看到華戎舟在地上放了一個食盒,然後丟下一句話就沒了人影。
「給你的,謝禮,她說的。」
仲溪午揭開蓋子,是還冒著熱氣的一碗面,薄弱的熱氣卻輕易的熏紅了他的眼眶。
只是最終他還是蓋上了蓋子,然後起身上馬離開。
隨行的林江想,那碗面肯定很好吃,不然主子怎麼會沒有吃就紅了眼呢?
馬蹄聲揚起,片刻後這裡就恢復了安靜,彷彿沒有人來過,只留下空中飛揚的塵土,和地上半舊的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