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年仗著新晉的金剛體魄擠入牛群,仍是吃足了苦頭,稍有不慎,就被健壯野牛撞上,如一顆蹴鞠繡球被踢來踢去,以徐鳳年的執拗性子,又不願輕易躍出牛群海潮,好幾次就給沖刷倒地,瞬間被幾十匹野牛踩踏而過,這些白襪子野牛動輒重達兩三千斤,實在消受不起,這才掀翻牛蹄,跳上牛背,好在有大黃庭演化而出的海市蜃樓護體,否則早已淪落到衣不蔽體,或躺或坐在牛背上或休憩或養劍,然後再自尋苦頭,跳入牛群狹窄間隙,繼續游魚滑行,起先幾次與牛相撞,狼狽不堪,惹得火大,恨不得以劍氣滾龍壁攪爛幾十幾百的野牛,強行壓抑下心中煩躁,配合大黃庭心法,總算琢磨出了順勢而動,牛群停歇時,他便遠離野牛,獨坐凝神,馭劍飛行,一次有狼群盯上幼牛,徐鳳年也不打殺,一腳跺地,頗有天崩地裂的氣焰,恐嚇驅散了野狼,幾天下來,起起落落,徐鳳年約莫是一身牛氣牛味,倒像是成了野牛群的一份子,被許多野牛接納。
當徐鳳年一次從牛群末尾穿過整座牛群,終於領頭而奔,牛群竟然就這般跟著他前沖了十幾里路。
見到大片水草,徐鳳年躺在湖畔草地上,大口喘氣,心滿意足,得到了刀譜第六頁游魚式的精髓,才知起先對這一招的偏見何其目光短淺,若是融入滾刀術,真正是如魚得水相得益彰,轉頭去看懸掛腰間的春雷,自嘲道:「春雷綉冬一對姊妹,分家以後你不幸跟了我這個草包,綉冬留在白狐兒臉身邊,總不能太丟你的臉面。」
徐鳳年脫下黑長衫與白底褂,撅屁股放入湖中搓洗,露出身上那具江湖人士夢寐以求的軟絲寶甲,軟甲曾被呵呵姑娘一記手刀在心口位置捅出個窟窿,返回北涼後樞機閣天工巧匠趕緊縫補齊全,這個秘密機構,如今想必正在忙碌那幾架喪失符將的紅甲,北涼軍戰力驚人,墨家巨子領銜的樞機閣居功至偉。軟甲織有劍囊十二,分別儲藏飛劍,入北莽以前,徐鳳年馭劍四五離體已是極致,如今與魔頭謝靈一戰,留下城中觀悍婦蓮緩緩開放,偶有所悟,再開一竅,在峽谷與野牛群硬碰硬,衝破巨闕,新開三大竅穴,再來馭劍,已有**。徐鳳年攤開衣衫在草地上,盤膝而坐,馭劍九柄,眼花繚亂,之所以說術算好的,對武道有額外裨益,正是如此,每一柄飛劍對於氣機運轉,薄厚與脈絡各有側重,要求劍主心神一分為九,當然不是說徐鳳年離上一任劍主鄧太阿就只差了三劍境界,馭劍與御劍,只差一字,卻終歸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天門。
空中九劍分別是劍弧圓潤劍身青碧的青梅,如竹分節的竹馬,每逢日光映射便璀璨生輝的朝露,好似二八佳人眼神流轉的春水,桃花劍身粉紅,妖冶如嫵媚美人,纖細如一根青絲的無柄峨眉,最是渺小同時鋒利無匹的剔透蚍蜉,劍身有鮮紅流華縈繞的朱雀,最後一把則是劍身寬厚呈黃色的黃桐,九柄飛劍,各有千秋。其餘三劍玄甲太阿金縷,更是劍意卓然,尤其是太阿一劍,堪稱氣沖斗牛,徐鳳年不敢輕易駕馭,十二劍如同世間佳麗,架子各有高低不同,青梅竹馬朝露春水好似鄰家女孩,養劍順暢,桃花峨眉朱雀黃桐如大家閨秀,得手較慢,其餘三位,就跟傾城絕色一個德行,軟硬不吃,徐鳳年一樣是每日殷勤伺候,成胎速度卻是奇慢無比,不過那一日摻入佛陀金色血液以後,峨眉墜落,之後幾劍也大體如此,唯獨金縷一劍,幾乎是一瞬成就劍胎大半,天大驚喜,對於之前幾劍的廢劍三日也就不那般心疼,飼養金縷以後,血液中金色光彩徹底淡去,讓徐鳳年如釋重負,總不能為了養成金縷一劍就捨棄其餘十一劍,這筆買賣,虧大了,沒這麼敗家的。
徐鳳年駕馭飛劍斬水草,也不知道鄧太阿見到這副場景會作何感想,精疲力竭後收回九柄回劍囊,徐鳳年咧嘴笑了笑,往後仰去,雙手交疊在後腦勺下,閉上眼睛半睡半醒。與堪輿大師姚簡耳濡目染,除了懂得一些嘗土相水的皮毛功夫,對於龍脈一說也略知一二,姚簡說過天下龍出崑崙,三大幹龍,一落太安,一出東海,一入北莽,青囊地理有山老無生氣嫩山有氣運的說法,故而搜山不搜老尋龍尋嫩山,越是靠近崑崙,隨著時代變遷,靠西而誕的王朝越是無法應時而生,不去說廟堂,僅以風水而言,當初安置異姓王徐驍屯兵北涼,與北莽對峙,而將皇室宗親燕敕廣陵兩大藩王投入東南兩地,負責鎮壓龍氣,天子趙家未嘗沒有一份外姓人看門護院、自家人照看財寶的隱蔽私心,其中又因廣陵王與當今皇帝同父同母,又得以駐紮東海一帶,可謂用心良苦。只不過王朝氣運與己身命途一說,總是有太多自相矛盾的地方,李義山對此就十分抵觸,順帶著姚簡都被殃及池魚敲打了好幾次。
徐鳳年突然站起身,穿上衣衫,隨即看到一名不似中原道士裝束的中年道人翩然而至,見著自己,只是瞥了一眼春雷,便再無興趣,這位道士八字眉,一雙杏子眼,穿著短褐袍,腰間系有雜色彩絲絛,背了一柄松紋古銅劍,相貌清逸,頗有神仙風采,以北莽南朝腔調問道:「閣下可曾見到一位手持竹葦禪杖的老僧?」
徐鳳年平靜搖頭道:「回稟道爺,不曾見到。」
道人眯起眼,繼續問道:「閣下似乎身懷道門上乘吐納術,敢問是得自哪位道門真人授業?」
早已隱匿氣機的徐鳳年佯怒道:「無可奉告。」
中年出塵道士笑了笑,只是笑意冷漠,「哦?那便是北涼而來的密探了。」
在北莽,道教是國教,道德宗麒麟真人更是地位高崇入九霄的煊赫國師,大真人有高徒六人,一樣被北莽視作行雲布雨的得道仙人。北莽在女帝登基以前,道教不顯,佛門興盛,自從麒麟真人被尊國師,是謂天子書黃紙飛敕來,三百十六人同拜爵。佛法因此逐漸沉寂,北莽帝城大小道觀如雨後春筍,道德宗數百道士雞犬升天,大多平步青雲,被達官顯貴奉為座上賓,都是可以一言定生死的御賜黃紫貴人。
徐鳳年訝異道:「道爺可是道德宗神仙?小子在姑塞州常聽道德宗真人種種扶危救困的神跡,難道都是假的?」
負劍道人冷笑道:「佛門講求眾生平等,又何曾真正一視同仁?貧道自知得道無望,行走王朝,做的皆是一劍斬姦邪之事。」
徐鳳年好像形勢所迫,不得不低頭,無奈道:「小子的確見過一位老僧往北而行,還與我討要了半囊水喝,老僧說是來自兩禪寺,要去麒麟觀與國師說佛法。」
杏眼道人一字不漏聽入耳中,冷哼一聲,飄然遠去。
徐鳳年等到道人身形消失,確認無疑沒有折返隱匿,這才讓一身氣機油然而生,一縮一舒張,身側小湖平鏡水面轟然乍破,驟起漣漪陣陣。徐鳳年這幾日游魚入牛群,自知已經晉陞金剛初境,也見怪不怪,二品以下以破甲多少評斷境界,世間武人能夠躋身二品,已是天大幸事,足以稱作驚采絕艷之輩,散落於天下,各自稱雄,被常人視作高不可攀的小宗師,可只有當真正入一品以後,才知以往只是一鱗半爪,千里畫面舒捲以後,才是真正美不勝收的景象。就像徐鳳年如今馭劍,一劍掠過,卻不只是去看飛劍最終停懸何處,飛劍先前運轉的弧線軌跡,同樣依稀可見,徐鳳年猜測到達指玄,恐怕就可以預測飛劍下一剎那的前行儀軌了,至於一品天象境的法天象地,徐鳳年根本沒辦法去預知其中艱深玄妙。徐鳳年望著漸漸歸於平靜的湖面,喃喃自語道:「飯要一口一口吃,女子衣裳要一件一件脫,溫華所說的道理,總是很有道理。」
既然悟透了游魚式,徐鳳年就不去打攪野牛群,在湖邊稍作休息,停留了一日一夜,趁熱打鐵去單獨駕馭劍胎規模遙遙領先的金縷。
大道縹緲難尋,連聖人都要說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劍道也是一個道理,吳家劍冢劍走偏鋒,以術求道,不去追求呵氣成劍的玄乎意境,而是勤勤懇懇在劍招劍術上攀登極致,養劍便是其中一扇風光獨好的偏門,徐鳳年在武帝城外因禍得福獲得飛劍十二,瘋子一般同時飼養十二柄,樂此不疲,也實在不能算是暴殄天物,對得起那個新劍神舅舅的贈劍情誼了。至於何時能夠馭劍取頭顱,徐鳳年也就閑來無事偷著樂幾下,不敢奢望一蹴而就,老方丈龍樹聖僧誇他天資卓絕,徐鳳年既沒有妄自菲薄也不敢妄自尊大,只是一笑置之,因為有李淳罡和白狐兒臉珠玉在前,實在是沒理由讓世子殿下去自傲自負。
徐鳳年沿湖慢走,體內氣機先前求繁,按照劍氣滾龍壁流轉,初入金剛,就返璞歸真,開始求簡,以游魚式運行氣機,不知走了多時,突然聽到羌笛悠悠。
舉目望去,遠處有一批逐水草而居的牧民在搭建黑白帳房和大小氈帳,草原牧人每當冰雪消融,就要趕著馬車牛車為各類畜類尋找新牧場,當下四月至以後八月,氣候溫暖,水草豐茂,是放牧的黃金季節,不過居無定所的牧民生活也絕非外界想像那般自由自在,北莽草原部落遷徙,要遵循悉惕訂立的規矩,在疆界以內的草地駐紮營地,草原雖大,但牧地都被大小悉惕們圈分殆盡,這些悉惕以皇室宗親最為尊貴勢大,佔地廣袤,只有極少數對北莽歷代王孫有救命大恩的牧族部落才有自由游牧下營的權利,一般而言,哪怕是天旱草枯冬雪風暴,部落悉惕都不許鄰部牧民進入領地避難保畜,因而草原常年內部戰事,哪怕同為皇帳王室出身的大悉惕,也會大動干戈,血流遍野,直到北莽女帝登基以後,致力於彈壓耶律慕容兩姓悉惕,情形才略有好轉。
徐鳳年循著悠揚羌笛,見到一個面湖吹笛的婀娜背影,她鼓腮換氣,獨奏豎吹,婉轉凄涼,徐鳳年精通音律,不過對於羌笛不算太了解,府上倒是有幾根西蜀岷竹製成的優質羌笛,梧桐苑裡唯有大丫鬟紅薯擅長此道,徐鳳年駐足聆聽許久,有些惆悵,這幾日夜深人靜時,確是有些懷念枕著紅薯大腿安然熟睡的場景了。那雙美腿的彈性,嘖嘖。徐鳳年趕忙咽了一口唾沫,默念道法口訣清心靜念,殊不知不念還好,刻意想要那思無邪的心境,體內氣機反而翻江倒海,步入金剛,大黃庭封金匱也就可有可無,一時間世子殿下有些登徒子故態復萌了。
徐鳳年一陣頭疼,擺在眼前就兩條路可走,要麼做那好似拖女子入莊稼地的畜生,要麼就是瓜田李下恪守禮儀連畜生都不如的獃子。
世子殿下當下和襠下都很憂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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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在十二點前。第三章如果有,也是要在凌晨很晚了。)
我當下很是憂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