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麟州 (2)

遠送紀皎窈窕身影漸行漸遠，我責怪裴雲極：「你也忒謹慎過度，紀皎實在是讓人敬佩的奇女子。」

「你呀，」裴雲極彎下身子，替我重系鬆散的皮靴系帶，「你有時聰明，有時糊塗，真不知該如何評判你。」

我氣得跳腳，「我怎麼糊塗？你莫要聰明反被聰明誤！」

裴雲極凝眸視我，只是笑而不言，我又道：「紀皎如此美麗，你喜歡么？」

他回頭牽住我的手往寺廟後殿方向行走，「莫非你不夠美？」

我怔了怔，「我這種假男兒，連李淳也不敢吹捧我美。」

聽我提到李淳，他的手緊了緊，道：「小殿下格外依賴你，似乎不太妥當。」

我不以為然，「自七歲起，他就是除了父親家人外，最親的人，若沒有人依賴我，倒還無趣。」

裴雲極道：「聽你說法，你在七歲時，定然發生了一些特別的事情。」

「七歲？」其實不用回想，總有一些事情不用記憶，也無法忘記，我眨眨眼，「當然發生過一些事，不過，我得先給我講一些你幼時往事，咱們才能交換——」

裴雲極推開彌勒殿西側一間房室，簌簌落下的塵屑像煙霧蒸騰，他兜頭鋪臉，我笑著幫他扑打，一邊說：「交換，成不成？」

他撿起一根竹掃帚，仔細將室內積灰清掃乾淨，按我坐在竹榻上，俯首道：「你在這裡先歇息，我出去看看。」

我拉住他道：「你去哪裡？」

「去西城，找到那些斥侯，還有，」他指劃著空空四壁，「我總得找些吃的喝的來吧。」

我站起道：「我要跟你一起，遇事也有幫手。」

他再度按我坐下，「你騰挪沒有我利落，現下跑脫了我們三人，西城的巡查會更加嚴密，兩人在一起更易暴露，放心，不會有事。」

他的話也有道理，我不再堅持。想了想，又嘀咕道：「方才為何不跟紀皎姑娘一塊兒去，讓她為你引路。」

他板起臉，說：「若是我跟她一塊兒走了，你又要犯起小心思，不止跳腳，恐怕得踹我。」

我笑道：「我怎能再踹你，你這往日踢踹不動凝結成團的蔗糖，現在也懂得跟我玩笑。再踹上一腳，怕會散了。」

他被笑話得不再理睬我，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轉身叮囑道：「提防周邊動靜，可別睡得太死。」

他太高估我，在他沒能全身而歸前，我再沒心沒肺，又怎能睡得著？

踏著慈善寺第三記暮鼓「咚咚」聲響，裴雲極安全無恙地回到寺中。他帶回兩個好消息，其一是在西城找到斥侯駐點，爾朱人陷城後四處巡捕可疑人等，多名斥侯落入網中，可幸駐點仍有兩名斥侯，裴雲極借他們的信鴿，以隱語將今日所得發往舒王。其二，自然是他順便帶回了一隻熱氣騰騰的「燒雞」。

我在寺中只吃了一點隨身帶的胡餅，一見垂涎欲滴，與裴雲極席地坐於璨然月光下分食之，一邊吃一邊小聲說：「咱們在寺廟吃葷，罪過罪過。」

裴雲極看我吃相，嘴角帶一抹笑意，「若不吃葷，餓死在寺里，更是莫大罪過，恐會下十八層地獄。」

我啃著「雞腿」，喃喃道：「味道不對，腿的大小也不對，這雞太瘦，不像雞腿。」

裴雲極道：「若是雞長著這麼細的腿，只有如此精小的身子，就能當信鴿使了。」

我抹去嘴角的油漬，道：「信鴿？啊，咱們吃的是信鴿？」

「你說呢？」裴雲極的笑意由嘴角綻放至眼底，「城池陷落，四方蕭然，讓我從哪裡給你變出一隻雞？」

我有些不好受，「可是，那是替咱們送訊的鴿子，怎麼，怎麼能將它吃掉？」

「放心吧，」裴雲極道：「怎地像下彈棋那天一樣，又生起菩薩心腸，這鴿子被爾朱人發現後射傷腹部，已經無法送訊，如今成你腹中之物，也算物盡其用。」

我嘟嘴道：「所謂飛鳥盡良弓藏，大概就像你這樣。」

裴雲極仰首，將臉龐掩近四面如霧蒸騰的夜色里，「飛鳥既盡，良弓自然該藏。可是，小象，咱們為什麼要當良弓，你為什麼要背負重弓？」

我深為詫異，今晚裴雲極的論調與當日掖庭獄中的他似乎大為不同，我說道：「文臣武將，本就是君王的良弓，就像今日的你我，要當朝廷大軍的良弓，雖知前途叵測，也需一往無前，因為弓後有箭，蓄勢待發，亦不可不發，咱們都是必須往前沖的白子。不然，你還想當什麼？」

裴雲極保持原有姿勢，沉默良久，道：「我想當預知風情鳥訊的人，這樣，弓不必出手，已密布羅網，將鳥一網打盡。」他低下眉，點點星光璀璨嵌入他幽深眼眸，不知為何，我突然想到上古之時曾與黃帝大戰不止的大神刑天，我在心中暗自言道：「可是，阿爹交予我的沉夢弓，為的就是要驚艷催弓，揚我郭氏氣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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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節比較少，明天會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