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泉被石塊圍著,煙霞蒸騰,在這到處都是夜色的世界,尤顯得明燦。
秦銘蹲下身,從池中撈出一枚發光的石塊,比紅珊瑚還瑩潤,霞光四照。
各家所用的太陽石都出自火泉,待石頭熄滅後,還可以重新放回這裡,一段時間後便會恢復如初。
滿池火紅的光,雖似岩漿般紅的發亮,但它遠不及人的體表溫度高。
池中波光瀲灧,火光跳動,它既不是真正的火,也不是泉水,而是一種十分特殊的物質。
如今白晝不在,黑夜長存,只有淺夜和深夜之分。
在這樣的時代,火泉格外重要。
無論是變異穀物銀麥,還是尋常的農作物地薯等,所有莊稼都需要火泉的澆灌才能生長。
而且,人如果常年不見火泉也會不適。
可以說,它是人們賴以生存的根本。
在這沒有白晝的世界,也可劃分出四季。
春夏時屬於火泉的活躍期,它汩汩涌動而出,可以滿足耕種所需。
冬季是它的枯竭期,比如雙樹村這裡,池中雖然光明依舊,但也只能用來溫養太陽石,供照明用。
總體而言,沒有白晝的年代,人們「逐火」而生。
火泉在黑夜中如此醒目,自然會引起黑暗中各類生物窺視,但好在都有各自的領地,大多數時間可以維繫一定的平衡。
雙樹村缺少吃的,主要是收穫季節曾被怪鳥突襲,鳥喙觸及麥穗時,像鐮刀划過,一口下去就光禿禿數簇。
此外還出現過蟻禍,以及部分人為因素等,導致冬季快要餓死人了。
現在是淺夜,夜色相對較淡,且遠方偶有「地光」騰起,令模糊的密林輪廓隱約可見。
至於到了深夜,那就什麼都不可見了,萬物沉寂,夜色黑得瘮人。
秦銘尋思著什麼時候能出去,解決食物嚴重不足的困境。
他眺望野外,非常暗,看不到遠處的景物,積雪早已沒過人胸口,生存環境相當惡劣。
村頭這裡,火泉映照出一片明亮的地界。
寒風划過,丈六見方的火池內,波光粼粼。池中的黑白雙樹簌簌搖落下積壓的雪花,在火霞中繽紛瑩燦。
兩棵樹的葉片略帶玉質感,不畏酷寒,不過除了在夏季有驅除蚊蟲的效果外,並無大用。
秦銘感受到從樹上落到脖頸間的冰涼雪花,回過神來,再怎麼說,也得再養一養身體,外面十分危險。
他沿原路往回走,各家燈火熠爍,身後的野外則無比黑暗,萬物凋零,如一頭巨獸要吞掉一切。
秦銘站在院中,以各種特定的動作鍛煉,非常嫻熟,流暢,因為常年如此,這都快成為一種本能了。
良久,他額頭見汗,周身有了暖意,這才停下。
他進入房間取出一個袖珍的水晶瓶,只有拇指長,雕飾細膩,透明精巧,內部是帶著冰晶的藍色液體。
他小心翼翼,迎著太陽石綻放的火霞觀看。
秀小的瓶體上刻著兩個字:礦素。
當中的液體藍得醉人,輕輕搖晃時,藍霧在瓶中流動,有種夢幻感。
秦銘克制住衝動,沒有開啟小瓶,因為他大病初癒,使用藍色液體有害無利。
這是他在山中危險地帶意外所得,而在此之前,他只是聽聞過「礦素」,實際根本接觸不到這種層面的珍貴物質。
人體調整到最佳狀態後使用它,可以改善體質,充盈精神。
從山中逃出來後他就大病了,一直沒有機會嘗試。
「再過幾天或許就能用上了。」秦銘將做工考究的水晶小瓶收起。
冷風吹過,零星的小雪花飄落。
秦銘一個人居住,安靜的院子很冷清,甚至有些荒涼。
他已經習慣了。
隨著時間流逝,夜色漸深,淺夜要結束了。
陸澤來了,身邊跟著一個五歲左右的男孩,身上雖然裹得嚴嚴實實,但小臉還是凍得紅撲撲。
「文睿又長高了一些。」秦銘比划了一下男孩的身高。
「小叔,你身體好些了嗎?」陸文睿仰著頭關切地問道,眼睛大而清澈,正是純真可愛的年紀。
秦銘笑著回應:「沒什麼問題了,等過些日子小叔幫你抓只你心心念的『語雀』回來。」
「可以和人對話的語雀,真的嗎?太好了!」小文睿一聽,異常開心,滿眼都是亮晶晶的光。
「最近外面不對勁。」陸澤開口,將食盒遞給秦銘,告訴他不要急著出去。
岩米雖然相對粗糙,口感較硬,但秦銘還是口舌生津,一天僅兩頓飯,他是真的餓了。岩米飯中居然還有幾顆紅棗,分外軟滑細膩,甜香可口。
秦銘發現,小文睿正在直勾勾地看著,並咽了一口口水。
他心中愧疚,蹲下身來,道:「文睿,告訴小叔,你是不是還沒吃飽?」
陸澤搖頭道:「沒有的事,他肯定是因為看到紅棗了。」
秦銘立刻將幾顆紅棗挑了出來,送給漂亮而又質樸的小男孩吃。
陸澤攔住他,道:「這是你嫂子特意放進去給你補氣血用的,別挑給他。」
這時梁婉清也來了,看向文睿,道:「你秦叔身體虛弱,現在沒有肉食和補藥,你不要嘴饞。」
她心地不壞,早先以為秦銘會和另外三名村人一樣活不下來,接濟他也無用,所以和丈夫爭吵。現在看到他開始好轉,不再昏昏沉沉,梁婉清哪怕知道自己家裡的存糧也所剩無幾,還是要幫助一下。
小文睿乖巧地點頭,眨巴著大眼,道:「小叔,你快吃吧,趕緊好起來,我不餓了。」
秦銘怎麼可能吃得下去,執意將棗子餵給小文睿,同時心裡很不是滋味兒,最近必須要去密林轉一轉了。
他心中很感激夫妻兩人,但沒有多說客氣的話,只是向他們了解如今外面的狀況。
梁婉清坐下來聊了一會兒就回去了,因為家中還有一個兩歲多的孩子需要照料。
「最近密林中有龐然大物出沒,死傷了一些人……」陸澤告訴他,現在不能單獨行動,外面十分危險。
秦銘點頭,認真傾聽。
不知道是因為暴雪肆虐,山獸覓食困難,還是其他原因,野外動靜很大。
尤其是讓秦銘染上怪病的那片地帶,曾經有比太陽石還亮的瞳孔劃破山中的黑暗,導緻密林瞬時靜寂。
當聽到這裡,秦銘不可避免地思及一個月前的危險經歷。
當日,漆黑的山林中,他和三位同行者腳下突兀地踩空,墜落進一條地縫中。
地下相當異常,極暗過後是刺目的光,令人雙眼生疼,淚水長流。
最讓他不安的是,心臟開始超負荷跳動,像是在激烈地擂鼓,強勁有力的聲響竟傳到胸腔外。
當回憶到這裡,他現在還心有餘悸。
那一刻,他動彈不得,全身血液加速流動,恍惚間聽到了瀑布音。
秦銘以為自己會死,覺得心臟會炸開。
很快,地縫深處沒那麼耀眼了。他看到一條又一條銀光,像是蠶絲,又如同蛛網,交織在一起,讓人意識紊亂,失去空間感。
當時秦銘頭昏腦脹,而其他同行者則是昏死過去。
直至銀光倏地消失,徹底黑暗下來,秦銘的心跳才逐漸恢復正常,並且身體能動了,他先後將三位同行者帶出地縫,等了很長時間他們才蘇醒。
而在此過程中,秦銘在地縫不遠處還發現幾具屍體,穿著不俗,死去應該沒多久。
本著不浪費的樸素原則,他快速檢查了一番,裝有藍色液體的水晶小瓶就是在那時撿到的。
秦銘沒有和陸澤提過小瓶的事,因為死去的幾人一看就有來頭,他怕生出什麼事端。
山中多猛獸,料想那裡什麼都剩不下,一切痕迹都會被抹去。
秦銘幾人在回村的路上漸漸感覺到不適,走路踉蹌,意識竟開始昏昏沉沉。
三位同行者回來當天就死去了,全身發黑,只有秦銘熬了一個月才恢復過來。
吃過糙米飯後,秦銘和陸澤聊了很久。
文睿很懂事,在旁安靜地聽著。
隨後,氣氛輕鬆下來,秦銘看向略有些靦腆的男孩,道:「文睿,等叔叔病好後,什麼棗子,榛果,回頭讓你吃個夠。」
「有肉肉嗎?我……很久沒吃了。」小文睿小聲說著,忍不住又咽了一口口水,像是回憶到了以前的味道,紅撲撲的小臉滿是希冀之色。
「會有的!」秦銘溺愛地摸了摸他的頭。
夜色漸濃,陸澤起身帶著文睿離去。
房間內,銅盆中的太陽石釋放的光焰變淡了。
秦銘閉目靜坐,在心中塑出自己的身影,演練各種特定的動作,進行意識力的鍛煉,直至最後放空心靈。
當他睜眼的剎那,隱約間看到微弱的銀光一閃而沒。
「錯覺嗎?」秦銘一怔。
剛才雖然是匆匆一瞥,但他認為沒有看錯,體表確實有很淡的銀色漣漪散去,倏然而逝。
這種特殊的鍛煉方式,他已經堅持很多年,但始終沒有什麼「動靜」,今天竟出現異常!
秦銘發現,身上已出現一層細密的汗水,像是經歷過一場劇烈的運動,不過他精神奕奕。
他來到院中,眼神有燦光,以身體展現那一組又一組特定的動作。
他十分投入,很快身體就開始發熱,有種勃然的生機擴張,像是久旱的沙漠下起小雨。
很久後,秦銘大汗淋漓,頭上有白霧冒出,渾身上下非常舒服,最後的病氣似乎都隨著大量的汗水排出了。
直到他感到疲累,停止這種特殊的鍛煉時,他真切地看到,有極微弱的銀光自體表浮現,又迅速散去。
「真的不一樣了。」這次他看得清楚。
秦銘有種酣暢感,且體內有股真實存在的暖意正在流動,緩慢滋養全身,他的精氣神變得越來越足。
稍作休息,他還想練那些特定的動作,但肚子叫了起來,飢餓感出現,而他早已吃過晚飯。
秦銘立刻收手,不敢消耗體力了,他可沒臉再去找陸澤索要食物。
他全身濕漉漉,衣服徹底被汗水浸透,當下去燒水洗漱。
秦銘看著水盆中映現的清秀面孔,不再蒼白,有了血色,自語道:「恢復得差不多了,明早就動身。」
他不願給別人添麻煩,成為負擔,當可以行動後,他想儘快解決食物的問題,擺脫目前的困境。
秦銘將熄滅的太陽石送回火泉,回來時只取了一小塊用以照路。
各家的火光先後暗淡下去,整片村莊融入黑暗中。
寒冷的冬夜颳起大風,野外的積雪被捲起,白茫茫一片,很多都落在村中,淹沒不少院子。
「好餓!」還沒到入睡的時間,秦銘就餓得受不了,他的胃裡像是著火了,不要說什麼美味,就是有隻地鼠在眼前他都想吃掉。
可惜在這種年景下,村裡的鼠洞都荒涼了。
秦銘催眠自己早睡,可是他餓得心慌,根本難以入眠。
他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去想一些美好的人事物,比如心中那幾張模糊的面龐。
隨後他又想到自己那種特殊的鍛煉方式,真的不一樣了,竟開始出現「動靜」,令他的體表一度浮現出過十分微弱的銀色漣漪,這讓他頗為期待,接下來還會有怎樣的變化?
接著他思緒發散,想到了密林中冰雪覆蓋下的鮮甜的漿果,以及篝火堆上烤得金黃油亮的羊腿。
「越界了,怎麼能想這些!」他趕緊掐了自己一把。
他決定,淺夜到來就出發,一切都是為了儘快去滿足小文睿的心愿,然後他就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伴著對食物的渴望,憧憬,秦銘終於慢慢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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