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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所屬書籍: 一爐香

    當晚唐起就做噩夢了,夢見某個月黑風高的深山老林里,他的面前有一條寬廣的長河,長河環繞著一座懸崖峭壁,黑漆漆的輪廓高聳入雲,只有依稀的星光點綴在水中,卻什麼都看不真切,他繞著河道走,不小心腳底打滑,濕了鞋。

    唐起垂頭瞧,白球鞋上沾滿淤泥,這是當下兩個大牌的聯名限量款,幾波炒作營銷後,價格漲幅高得離譜,是他哥託了關係好不容易訂來的。

    唐起伸著腿在河邊的草叢裡蹭鞋上的稀泥,夜晚的深山溫度驟降,冷風又陰又潮,唐起只穿了件t恤套單衣,後背撩起一層雞皮疙瘩。

    不知道走了多久,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誒有船」

    這人是跟唐起一塊兒出來旅遊的同班同學,一驚一乍喊了兩聲「有船」

    唐起抬頭,看見一艘掛著燈籠的小船,從漆黑的崖壁後面隱現出來,泛著光亮,順著風向,緩慢的在河面中央飄蕩。

    「終於看見個人了。」同學說,「咱坐船吧,問問路也行,先走出這鬼地方,居然連個信號都沒有。」

    然後同學兩手揮舞,朝著遠處的小船喊了幾聲,山裡靜悄悄的,傳來陣陣迴音。

    同學又點開手機里的手電筒,朝著河心照去,以此來定位自己的位置,他喊船家,卻無人應答。

    唐起說「好像沒有人。」

    但船隻順著風向擺渡過來,慢慢越靠越近。

    兩個人眼巴巴盯著,盼著,隨即同時瞪大眼,因為那艘小船上掛著兩隻白燈籠,燈籠上蘸著黑墨描了個「殮」字。

    唐起剛看清這個字,就聽身旁的同學顫聲道「唐,唐起,怎麼船上掛著白幡啊」

    白幡在夜風中飄擺,唐起一聽同學這話,頓覺頭皮發麻,直愣愣盯著那艘越靠越近的小船,中間蓋了張白布,被風輕輕一撩,白布掀開一角,露出一隻穿著繡鞋的腳。

    「死死死人啊。」同學嚇得哆哆嗦嗦,猛地抓了把唐起的衣擺,拔腿就撤「跑啊」

    唐起被他大力一扯,整個人重心不穩,朝河裡栽倒下去,那同學渾然未覺,長這麼大從未見過死人,更何況在這個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看見一艘載著屍體掛著白幡的小船,這得多詭異啊。

    同學驚恐不已,兩條腿風馳電掣的逃竄,一邊吶喊「快跑,快跑」

    嘴裡催著唐起,卻顧不上唐起,他甚至連頭都不敢回,就這麼一往無前的越跑越遠,把同伴撇在了原地,去獨自面對那艘詭異的靈船。

    得虧唐起水性好,以前沒少被他哥掀進泳池裡,煉出來的反應,並沒嗆到水。

    待他踩住淺灘的河床站穩時,那艘靈船已經離他不足兩米遠,船底的水波層層疊疊盪到他跟前,接著唐起整個頭皮都炸了,眼睜睜盯著水波中伸出一隻慘白的手,白骨一樣,從河底探出水面,攀住船舷,被紙糊的白燈籠照亮,泛著陰森可怖的水光。

    緊接著冒出一顆頭顱,黑長的直發濕噠噠貼在臉上,唐起腿肚子猛地打抖,直接一屁股摔進水裡,同時慘叫一聲,那顆貼著滿臉濕發的頭顱扭過來。

    唐起幾乎嚇出心梗,瞬間從噩夢中驚醒過來,然後記起夢中那隻白骨一樣的手,攀在船懸上,腕頸赫然纏著一圈梵文刺青。

    這不是夢,唐起卻差點混淆了虛實,如果不是再次看見那圈刺青,碰見那隻「水鬼」,他可能就要懷疑自己這些年真的有些精神失常了。

    擱在床頭的手機一直響,來電顯示「孫忘」,唐起捏了捏鼻樑,覺得挺巧,因為他才剛剛夢見這小子。

    唐起接電話,對方一聲高喊「唐起起,大寶貝兒。」

    「大半夜的,」亂七八糟的音響炸進聽筒,唐起剛嚇醒,被吵得耳鳴,「你能不噁心我嗎」

    孫忘,他的初高中同學兼好友,由於當年沒考上本市名校,砸錢出國留了個洋,鍍完金回歸不足倆月,燃著他愛家愛國的熱情,滿大街瘋。

    孫忘嘻嘻哈哈笑著,應該是躲進了衛生間,扣上鎖,頓時一片清凈「快來金悅大廈。」

    金悅的頂層是傢俱樂部,入會的都是一群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兒,領著一堆鶯鶯燕燕進出,偶爾開些生日聚會或露天趴體。唐起來過一次,也就是孫忘回國當晚,他被灌得酩酊大醉,在會所內設的套房醉到第二天下午,因為前一夜他手機不知道被哪個龜孫子扔到酒杯里了,在一大扎洋啤里泡了整宿,報廢得明明白白,硬是錯過了第二天的出差談判。

    唐起不想再跟孫忘日夜顛倒的鬼混,剛要回絕,這玩物喪志的東西卻補了句「黃老爺子的小孫孫也在。」這麼多年交情,孫忘知道他想問什麼,不打馬虎眼兒,直接道「黃瑾言,皇長孫。」

    黃老爺子剛從一把手的位置退下來,又把親生兒子扶上去,下面全是沾親帶故的關係,集團的項目想要穩固發展,不可避免要供幾尊活菩薩,卻苦於找不到地方上香,這不機遇就來了,他翻身起床,到衣帽間取西裝「黃瑾言什麼時候回國的」

    「前兩天。」孫忘說,「一直在家裡侍奉長輩,今兒才得空出來,我也是半道被朋友叫過來,才知道這是為黃瑾言攢的局,你們計劃的那個棚戶區的項目不是要找門路嗎來不來可別說哥們兒沒有想著你」

    「等著。」唐起偏著頭,拿肩膀夾住電話,換下睡衣,擰上襯衣袖口「半個小時到。」

    「這破會所連杯牛奶都沒有,你順道給我帶一瓶。」

    「你還沒斷奶吶。」

    「別貧,趕緊的,我胃疼。」

    唐起結束通話,在陳列櫃隨便拎了個芬迪手提袋,扭身到客廳,開冰箱拿出兩瓶牛奶,塞進包里。

    穿鞋拿上車鑰匙,他準備系領帶,轉念又想起那種花天酒地的場合,沒有商務談判,不適合這麼人模狗樣的打扮。

    正好孫忘發來一條微信「別穿的跟個精英似的,不合群」

    後面再追加一句「你以為是來上班呢。」

    唐起勾起嘴角,把西裝外套扒了,襯衫解開兩顆扣,敞著凹凸有致的鎖骨。站鏡前抓兩把頭髮,在額前隨意垂散幾縷,那股慵懶的味道就有了。

    再換塊當下年輕人都熱衷的計時碼錶,駝色針織衫外套,開一輛寶石紅的anara,在深夜的大街招搖過市。

    到金悅大廈時將近凌晨兩點,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房,開在十字路口,唐起下車買胃藥時,看見一個穿黑棉襖的人背對著蹲在路邊,正慢吞吞地捯飭著一堆東西,他沒在意,進了藥店。

    待唐起再出來,那人已經在路邊生起一堆火。

    此時的夜街空曠寂靜,唐起朝那人走了幾步,看見他佝僂著背,戴一副黑線手套,正往火堆裡面投紙錢。

    那地上花花綠綠堆的全是冥幣,唐起昨兒個才買了五花八門兩大箱,還在evavte的尾箱里擱著,沒來得及處理。

    這時深更半夜的,火光照亮了那人半張蒼老的臉,眼睛被棉襖的兜帽蓋住了,唐起走到自己車前,不經意多了句嘴「老人家,市區里不讓燒紙的。」

    老人的手頓了一下,一把紙錢還是投進火中,充耳不聞,嘴裡自顧自低喃著什麼「我送你一程。」

    唐起不再多言,上車掉頭,開往金悅大廈。

    孫忘接連催了他兩次,唐起停好車,掏手機回復到了

    突然砰一聲巨響,整個車身猛地震蕩了一下,晃得唐起手機沒拿穩,哐當掉進車座底。

    唐起一抬頭,看見擋風玻璃裂成蛛網,上面鋪了一把漂染的長髮,長發的旁邊耷拉著一隻手,車頂凹下來好大一塊,像被巨錘狠狠鑿中,險些殃及他腦門兒。

    緊接著,鮮血從龜裂的擋風玻璃蔓延下來。

    唐起整個人懵了,眼前映入一片血紅。

    他透過那片血紅的玻璃窗,看見保安衝過來,手裡握著對講機,嘴巴一開一合。

    不過片刻間,一窩蜂的男男女女涌下來,穿得花紅柳綠的,張大嘴,驚恐的像是在尖叫,可車廂里的隔音非常好,唐起什麼都聽不見,但腦子嗡嗡響。

    他想開車門,可是整個身體都麻了,指尖最麻,連安全帶都解不開,像被纏住了,纏得他難以呼吸。他在一片混亂中看見孫忘,被保安攔著,張著嘴大喊,哇啦哇啦說了一大堆,看口型,應該是在喊唐起唐起下車快下車

    車門是被保安拉開的,車門的玻璃窗上也掛著幾道血柱,一路往下流。

    唐起的皮鞋踩在地面上,卻覺得腳下的水泥那麼軟,但他走得很穩,背脊筆直,拒絕了保安的攙扶,一步也沒有踉蹌。

    他看起來比誰都鎮定,手裡還拎著一個包,背後是那輛紅色的轎跑,像被鮮血染紅的,頂上趴著一個女人。

    他沒有回頭,也能想像身後的場景,手裡死死攥緊那個包,就像攥住一顆救命稻草。

    孫忘撥開保安,幾步搶過來,看見唐起蒼白的面色,但他本來就白,那種冷白的,高冷的膚色。

    孫忘嚇著了,一把拽住唐起的手腕「沒事兒吧啊唐起你沒事兒吧」

    那力道之大,袖扣硌著唐起腕骨,壓著筋脈,有點疼「沒事。」

    孫忘胡亂撥弄他頭髮,檢查脖頸領口,從上到下確定唐起毫髮無損,一把將人摟緊「嚇死我了。」

    唐起喉頭滾動,也彷彿劫後餘生「我沒事。」

    「一條命都砸你車上了,你他媽還這麼淡定」

    人好好擱家裡睡覺,被他大半夜的催過來,沒料想攤上這麼大的事。

    警察和救護車不一會就趕到現場,疏散人群,拉開警戒線,怕眾人破壞第一案發現場,將一幫男男女女請進一層大廳,等待警方勘察後盤問。

    這些人個個本來酒氣熏天,這會兒全嚇清醒了。

    有人問「那女的是誰啊」

    「iuiu,我之前見過兩次。」

    「誰帶來的」

    「大家經常一起玩兒嘛,就結伴兒來咯。」

    「她怎麼掉下去的自殺嗎」

    「喝高了吧」

    「我隔著老遠,一回頭就看見她醉醺醺地往露台上爬」然後踉蹌著摔下去,她說起親眼所見,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有好幾個人都目睹了,唐起聽在耳中,仍然心有餘悸,頭腦放空地坐在沙發上,手撐著耳背,摸到兩顆圓圓小小的疤痕,來回摩挲。

    孫忘覺察他的情緒不對勁,跟旁邊關心道「受驚了吧」

    唐起沒應,而是拉開手提包「給你帶的牛奶,還有胃藥。」

    「都什麼時候了」孫忘感動得不要不要的。

    「得打熱一下再喝。」唐起站起身,「我再去倒杯熱水。」

    看見牛奶和葯,孫忘才想起來自己胃疼,神奇的又恢復了痛覺,一陣兒一陣兒的,還算能忍。

    孫忘跟著起身「我跟你去。」

    會所的服務人員都縮在一樓的茶水間里,見唐起和孫忘過來,立刻接手,幫忙倒水熱牛奶。

    孫忘和著熱水吃了兩片葯,猛灌一大口牛奶,又遞給唐起喝「壓壓驚,壓壓驚。」

    唐起抿了一小口,捏在手裡,跟孫忘往回走。

    孫忘說「這麼大個意外,咱得給大哥說一聲。」

    「太晚了。」唐起頓了一下,「明天再說吧。」

    「不行。」孫忘掏手機,「得給大哥通個氣兒。」畢竟那是唐起的監護人,孫忘永遠記得高中旅遊那一次,他把唐起一個人丟在山坳坳里,大哥找過來問責發飆的樣子,要吃人似的,他差點嚇尿。

    唐起沒讓他撥號「我都多大個人了,又沒出什麼事,別驚動他。」

    「還沒出什麼事吶那要怎麼樣才算出事」

    說話間回到大廳,兩個警察走過來,第一個就要盤問唐起,畢竟他在現場,死者不偏不倚就砸在他車頂。

    唐起很配合,說了經過,只是剎那發生的瞬間,寥寥幾句話就能概括。畢竟他也剛剛到,放行的保安可以作證,還有門口的監控。

    當警察問起認不認識死者時,唐起茫然須臾,才後知後覺扭過頭,看向窗外,入目就是那輛刺目的紅色轎跑。

    那個女孩兒還趴在anara的車頂上,染了奶茶棕的發色,小黑裙,細高跟,一身精緻的高仿。

    唐起看不見她的臉,但印象中他從不認識一個名叫iuiu的女孩。

    警方沒有挪動屍體,直到一輛靈車開進來,一個女人從副駕駛里鑽出來,手上拿著一條裹屍袋,闖進唐起的視線。

    他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刻看見秦禾,怔愣間,警察再次問「你認識死者嗎」

    「不」唐起回過神,又不太確定,「應該不認識。」

    「應該」

    「我沒看清她的樣貌。」

    唐起時不時的往外瞧,警方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事故地,隨口問「不害怕」

    唐起沒有正面回應「我剛才就坐在車裡。」他把唇線抿得發白,「到現在都沒緩過來。」

    警察看他一眼,可一點兒都沒看出來。

    此刻另一名警員走過來,他剛盤問過一位知情者「死者的身份初步核實了,名叫龔倩月」

    聞言,唐起的面色陡然一變。

    「現在一家裝修公司就職室內設計。」警員還在說,並沒避諱唐起,「我們在現場找到死者的手機,不過碎得四分五裂了。」

    警方只好把si卡抽出來,戴著白手套,小心翼翼塞進另外一部手機的卡槽里,找到通訊錄,首先聯繫死者的家屬,但是她母親並未接聽,響了好幾通,這個時辰,估計關了靜音在睡覺,警方不疑有他,劃拉兩下,通訊錄沒存過父親的號碼,估計是單親家庭。

    警員隨即撥通了一個置頂且備註為摯愛的號碼,響了半天,依然沒人接。

    警員再撥打過去,等待著。

    外頭突然響起一聲問話「車主是誰」

    大家還沒反應過來,秦禾已經鑽進anara的駕駛室,躬身在車座底掏出那部一直響鈴的手機,她戴著橡膠手套,舉高了些問「這輛保時捷的車主是哪位您電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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