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時間待在這種陰森可怖的環境下, 出不去也無處躲避,偶爾還被秦禾怪力亂神的言語多番刺激,實在太練膽兒了。
唐起硬著頭皮,已經逐漸適應, 不再像之前那麼驚慌失措。
橫豎都讓他給遇上了, 樓外的迷霧就跟迷障一樣, 有點像傳言中的鬼打牆,如何都走不出去。
秦禾調侃他「你還聽過鬼打牆呢」
「誰沒聽過。」
「這可不是什麼鬼打牆。」
「那是什麼」
「陰陽路吧。」
「你前後都在說陰陽路, 能不能講明白點兒,是個什麼東西」
「就是一條會讓人撞邪的路, 」末了她又覺得這解釋太過簡單粗暴, 補充,「怎麼說呢,人在陽間走,鬼在陰間游, 涇渭分明,互不干擾, 但這兩者之間交匯重疊著另一條道,就叫陰陽路。」
唐起越聽越邪乎, 手背上的汗毛立時站了起來。
秦禾道「你先走出去, 讓我看一看。」
從各種意義上來講,秦禾需要他再走一趟。
唐起也不知道她要看什麼,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不忘叮囑她「你拉著我啊。」
「嗯。」秦禾應下,「現在是西南方位,你出門朝西走。」
「煙不會斷吧」煙斷了他就孤立無援了,這樣起碼還能說說話。
秦禾據實道,「香不熄則煙不斷, 但是吧,走太遠的話煙肯定會散。」
聽著就覺得忐忑,唐起已經走進霧霾中「香還剩多長」
「大概,」秦禾預估了一下,「還剩兩寸長。」
「也就是沒幾分鐘了」
「放心吧,我身邊兒還有,能續上。」
此情此景,叫他如何能放心。
一個人在迷霧中異常瘮人,唐起需要聽見些聲音「你上次為什麼來這兒」
「那天不是發生命案嗎,走時看見路口有人燒紙,第二天想起來感覺有些古怪,你要問哪裡感覺古怪,其實我也解釋不上來,」秦禾說,「我這個人吧,可能收的屍多了,對亡者,有那麼一丁點兒第六感,既然第六感上來了,我便麻煩自己過去走一趟,在路口那處燒紙錢的地方敬了一爐香,我現在說是香把我引過去的,你應該能接受這個解釋了吧」
唐起頓了一下「能。」
「嗯。」這樣交流就毫無障礙了,換成之前或者換個人說,肯定覺得她腦子有病,秦禾繼續道,「結果在爛尾樓里碰見個藏藏匿匿的人,一見我就跑,明擺著做賊心虛,他跑我就追,沒追上,半道遁了,等我回去取香爐,就碰見你,還以為是那傢伙又繞了回來。」
說到此,沒下文了,唐起等了幾秒鐘才開口「就這麼簡單」
秦禾反道「能有多複雜。」
此刻唐起「嘶」一聲,剛才沒留意腳下,差點栽下去「怎麼有個坑」
「什麼坑」
「估計是要挖池子吧,或者沒來得及填上,到處都坑坑窪窪的。」
「這個坑前寬後窄,」秦禾能透過煙線窺見一隅,「看尺寸,跟我打的那口壽材差不多,應該是有人挖的金井。」
唐起疑惑「金井」
「通俗地說,就是墳坑。」
唐起驀地後退一步,遲疑道「是準備把龔倩月埋在這裡嗎」
「看樣子像,這裡地處西位,正對地下停車場出口,立於五鬼路上,選在此處挖穴,這人挺懂行啊,可惜這麼講究,棺材卻沒能到位,」江奶奶突然重病住院,棺材仍擱在秦禾店裡,對方卻不知情,簡訊反倒讓唐起看見,秦禾一步步分析,「結果被你我撞上了。」
唐起心裡揣揣難安,聽著秦禾的弦外之音,他不知道奶奶為什麼會牽涉其中。
「唐先生,你沒聽你奶奶提起過什麼嗎」
「沒有。」唐起回得斬釘截鐵,又反問秦禾,「我奶奶跟你下訂單的時候,沒說過什麼嗎」
「我肯定問了,但是江奶奶說,年紀大了,要早做準備。」秦禾思索了一下,「我還問她兒孫呢,怎麼就自己來的,她說孩子們忙,就不給小輩兒添麻煩了。」
秦禾還記得蠻清晰,因為江奶奶的氣質古色古香,親和優雅,她身上有種萬里挑一的貴氣,像生於書香門第的千金,活在大戶人家裡,然後頤養天年。
這麼復古的老人家,要求純手工打一口壽材,是非常符合那身氣質的,講究人嘛。
所以要求用百年古樹,接縫越少越好,避免漏縫,用以防腐。價錢不是問題,但必須手工去割,哪怕開原木料也不能採用鋸木機。而且棺材板拼接也不許用鐵釘,得採用榫卯加固。秦禾一一記下,沒往深了尋思,畢竟講究人嘛,提什麼要求都合情理。
因為不能用電鋸之類的工具,秦禾又沒別的人手,還要兼顧殯儀館工作,期限就拖得長。
唐起聽到此,不禁打斷「那副壽材是你親手做的」
「嗯。」
「你還會這門手藝」
「技多不壓身嘛。」
」你一個女孩子,」做匠人是非常苦的,怪不得秦禾力氣那麼大,八成是劈木頭劈出來的勁兒,「為什麼會願意學這個「
秦禾道「沒有為什麼,我師父,師爺,太師爺,太太師爺,世世代代都是斜木匠,開桅廠,手藝自然傳到我這兒了。」
這是傳承,她說得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唐起蹙起眉頭,問了句「桅廠」
唉,現在的小年輕,真是什麼都不懂,三兩句話都要她跳出來科普一下,委實費勁,秦禾道「就是棺材鋪。」
但從字面意思,和在唐起的印象里,「桅廠應該是漕運繁盛時期,沿河開設的修理船隻或用來製造桅杆的吧。」唐起不明白,「怎麼成棺材鋪了」
外行不了解,就有點說來話長,應該是秦禾哪位老太師爺了吧,要追溯的話實在算不清楚了,據說這位老祖先人比較喜歡瞎折騰,秦禾估摸著可能是哪位長輩對他的批語,當反例子訓誡後輩的,流傳下來就成了這位老祖先人有點兒見錢眼開,干著斜木行的活兒,又跟人入伙開桅廠,設在大運河旁邊,幫人修船,反正不論棺木還是桅杆,用料都需要杉木,這位老祖先人很有可能想一舉兩得,所以就在桅廠裡頭內設了這麼一個行當,兼做起壽材生意。既然能兩手抓,也不算忘本,能多賺點錢它不香嗎
當然香。
所以秦禾開著殯葬用品店,還兼職殯儀館工作,會做棺材,也看風水,一舉四得,她自我感覺比老祖先人還要出類拔萃。
話再說回來,盛極必衰這詞兒也不知道合不合適,反正後來經過時代更迭,漕運生意日漸衰敗,桅杆也就漸漸不太被需要了,那他們陰宅這一支脈的徒子徒孫們,又一心一意經營起棺材鋪,干回老本行了。眾人皆知,華夏五千年,從古至今都講究,秦禾說「很多時候,你不能直接立個棺材鋪的幌子,忌諱多。」
桅廠就繼續被沿用了下來。
秦禾頓了頓,續道「你應該也不知道斜木行的意思吧棺材是給死人住的,所以叫陰宅,它的形狀為前寬後窄,一高一矮,一頭大而一頭小,整個放線都是斜的,所以也把製作棺材的稱斜木行。」
棺材匠叫斜木匠。
唐起明白了「就像我們祖祖輩輩給活人蓋房子,也稱陽宅,古時候的建築都講究中線,所以也把蓋房子的稱中線行。」
話趕話這麼一說,秦禾覺得新鮮「你說巧不巧」
一個世世代代建陰宅,一個祖祖輩輩建陽宅,唐起覺得「是挺巧。」
若往前推,都是木匠,一家親,沾親帶故的那種舅舅姥爺的兒子的姨娘家的鄰居的外甥兒的遠親。
只不過後來傳統的木結構建築演變成了鋼筋水泥,大木匠逐漸退出歷史的舞台,像唐起家中三代,雖然還是從業房地產,但這些後人,已經沒一個提過斧頭、立過柱、搭過梁了,從唐起爺爺那輩兒就把大木匠的活計還給了祖宗。
而國家殯葬業鼎新革故,在逐步推行火葬的路上,為節約土地,限制墓穴面積,迫使許多梔廠棺材鋪紛紛轉行,當然,也可以改做骨灰盒,還有類似於秦禾這種,後來開成殯葬鋪,樣樣兼顧。
但割壽材這門手藝,再過百八十年,沒了市場,也怕要逐漸失傳。
時代在變,確切來說,已經變了。
唐起又說「這麼巧,怕不是有什麼淵源」
卻沒聽見回應。
「秦禾」唐起下意識去看小指上的煙,還在。
「續了柱香,」秦禾開口,「說到哪兒了淵源嗎什麼淵源」
「不知道,我就隨便一說。」
「那就不扯遠了,」秦禾言歸正傳,分析當下情境,「如果此人想利用我打的那口棺材,將龔倩月落葬於五鬼路,其目的是以五鬼路聚陰養屍,形成一個路煞。」
「又是一個煞局」
鬼門煞和五鬼路煞,無論是對開發商還是業主,都是不利的,既破財又傷命,是想幹什麼
秦禾雖然看出來是個風水煞局,但其實有點理不清頭緒,平常的生意人,誰會吃飽了撐著這麼干
損人不利己。
要不然就是無知大意,或被算計了,蒙在鼓裡。
秦禾問了一嘴,開發商為什麼要打包賣了這項工程,唐起簡單答「資不抵債,前期投資收不回來,又沒錢再繼續做後期建設,再加上銀行抽貸,只能打包賣掉。」
她剛說什麼來著,果然損人不利己吧,然後過繼給下一個冤大頭
佔地位置好又怎麼樣,有些樓盤站在黃金地段,但依然生意蕭條,關門大吉,這種風水布局是做不順的。
「你再四周看看,有沒有其他發現」
唐起舉著手機,沿著金井繞了一圈,周邊僅僅堆著拋出來的黃土和砂石,並無異常。
「你繼續往前走吧。」秦禾說完,咦了一聲,順手摘下一張貼在龔倩月頭部的鎮屍符,細看之後,發現符尾用硃砂寫著兩個極小的字,有些糊了,秦禾仔細辨認,「人牲」
唐起走在迷霧裡,時不時查看路況,沒聽明白「你說什麼」
她把所有鎮屍符都翻出來看「這些鎮屍符的底端,都寫著人牲兩個字。」
「人生」
「人類的人,犧牲的牲。」
唐起心頭一顫「是人祭吧,我記得應該是禮記有載,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後禮。那個時期,殷商為祭祀祖先鬼神,慣以活人為祭品,考古學家在許多出土的甲骨卜辭中窺知,王公貴族常常用人為祭牲,與牛羊犬豕這些牲畜同用同埋,所以稱作人牲。」
秦禾同樣也想到了殺人祭祀這一關竅,但沒唐起解說的這麼有根有據。
但上下一結合,她悟道「祭祀鬼神所以這棟樓開西南坤門,乃鬼門,又在停車場開五鬼路,然後把龔倩月填進地基,是為了祭祀五鬼位」
所以龔倩月是被獻祭的祭品
「為什麼要用這種法子祭祀」放在幾千年前,存在很多這種殘忍離譜的做法,尚且解釋得通,但是當今社會,怎麼還會有人這麼做且敢這麼做
唐起只覺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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