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禾那頭一陣窸窸窣窣的翻動, 起初她跟唐起說起過,猜測蠟燭裡面的燭芯,是一道引魂符,並非捕風捉影, 她有仔細觀察, 冒頭的燭芯為黃紙, 卷裹而成,並非市面上那種棉線編製的燭芯。
秦禾摸出手術刀片, 拆出來,對準刀柄卡槽, 微微用力卡進去, 這是平常用以解剖或給遺體整容修復的工具,很利,她駕輕就熟,切開其中一根蠟燭, 將燭芯取出,小心翼翼的展開。
確實是一道符, 但不是引魂符。
符頭上有兩個字,豎著寫「社神」, 下面配祭文。
秦禾左看右看, 再切了一根蠟燭,展開來,符文一致,她有點迷惑,低喃「祭祀土地神嗎」
「什麼意思」
秦禾把自己的發現說了一遍,告訴他「社神就是土地神。」
唐起卻驀地想到什麼「你有沒有聽過剝皮楦草」
「剝皮聽過,楦草」
唐起接話「傳說是明朝法律大誥中的一種酷刑, 但有待考證,」唐起也是在學業煩悶時,隨便翻閱過一些傳奇看來解壓的,「就是把貪官的人皮扒下來,裡面填充稻草,做成「皮草囊」,懸掛在土地廟旁示眾,因此民間有的百姓把土地廟也稱為皮場廟。」
「如果說,這棟爛尾樓,就是一座皮場廟。」秦禾沉吟道,「那在皮場廟執行扒皮之刑,理應祭祀社神。」
「可皮場廟扒的是貪官的皮,」唐起揪住這個切入點,「龔倩月呢」
「貪官不就是貪慾誰沒有貪慾呢」秦禾聲音低下去,若說她之前還對唐起的話感到懷疑,那麼現在,她已經可以篤定了,「何況這剝下的人皮是張貞觀輿圖。」
「可」唐起驀地駐足,因為他又看見了那塊半埋在地上的板磚。
一而再再而三,難免心生古怪。
於是唐起蹲下身,卻發現這塊磚石前後並無被他踢過的痕迹,難道這種石塊埋了好幾處
他與秦禾一說,後者道「你把這塊磚挖出來。」
唐起掰了兩下,沒掰動,土埋得緊實,他便在周邊撿了塊廢鋼筋,再轉回來,卻見那抹黑影覆在了磚石上。
這玩意兒一直跟著他。
唐起心頭打怵,問秦禾「真要挖啊」
「嗯。」
唐起內心無比掙扎「上面有影子。」
秦禾知道「怕呀」
「正常人都會怕吧。」
「也是。」秦禾表示理解,「不過我猜測這裡有個陣法,所以才讓你挖開看看,只要把陣法破了,你就可以出來了。」
原來他是被困在了陣中
「什麼陣法」
「得挖開看了才知道。」
唐起心一橫,蹲上去,在廢鋼筋鏟下去的瞬間剎住胳膊「會不會有危險」
秦禾也說不準,畢竟還沒摸清狀況,但是唐起似乎沒打算等她開口,鋼筋就鏟進了土裡。
與其在這兒擔驚受怕的耗,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顧慮多了會絆住腳,如果秦禾說危險,他就不挖了嗎
何必瞻前顧後,困在此惶惶不安。
路是靠自己蹚出來的,這個道理他自小就懂,想出去,就要去經歷。
哪怕挖的過程中,這個影子可能會爬出來,然後抓住他的手,唐起腦子裡閃過無數驚悚的畫面,甚至想過這一下下去會不會傷到這隻煞,然後聽見鬼哭慘嚎。
想著想著,就挖到了東西,大概埋了半截手指那麼深,貼著磚頭的地縫裡,豎著枚銅錢。
唐起摳出來,吹了灰,辨認錢面上的楷書字「嘉慶通寶。」
「只有一枚」
唐起又刨深了一指,把整塊磚石挖出來,卻端詳不出個所以然,只是普普通通一塊磚,並立著一枚嘉慶通寶。
這銅錢屬於普通較常見的小平錢,唐起沒研究過,看著不似仿品。
秦禾道「你一直往東走,注意腳下類似相同埋法的磚塊。」
唐起依言而行,果然沒多遠又看見一處,是他之前絆過腳的那塊,兩面還有磕痕,同樣挖出來一枚銅錢,為乾隆通寶。
毋庸置疑,這些地方埋的是五帝錢,接著他又刨出雍正通寶,唐起捏在掌心,正準備找餘下兩枚,站起身,卻驀地愣住。
原本籠罩著的霧霾突然直接消散了,遙遠的街燈照射進來,不再是一片漆黑。
四周也不再空曠,唐起站在圍擋內,相隔僅僅幾步之距,他只要往前,就能沿著這圈圍擋走出去。
明明看起來那麼容易,他卻兜兜轉轉,走地費盡心力。
終於落到現實了,唐起一回頭,看見秦禾站在爛尾樓的高牆下,面前放著一盆冒濃煙的木炭。
彷彿經久未見般,唐起心緒難平,朝秦禾走過去,把人上上下下看了個遍,怕是個假象「怎麼回事」
秦禾踢了下炭盆,不重「這個東西放在陣眼上,陣法里就熏成了霧障。」
唐起驚愕地盯著還在冒煙的炭盆。
就這
那麼大的霧霾,籠罩了整個爛尾樓,把他耍得團團轉,結果就這一盆炭
唐起有點暈「陣已經破了嗎」
「破了。」
怎麼可能這麼容易,他只是把三塊板磚和三枚銅錢刨出來而已「你確定」
「本來就是小把戲。」秦禾覺得好笑,然後就真的笑了,因為突然想起當年,她說,「當年我為了治一個熊孩子,也是用銅錢陣把他困在墳山裡,點了把艾草進去熏,熏得那小兔崽子找不著北,就這點伎倆,都是我玩兒剩下的了。」
那熊孩子且小兔崽子此時就站在她面前,聽完面色一沉,原來當年他在深山迷霧中迷路,跑斷腿都跑不出去,還被樹枝割傷,竟是被秦禾擺了一道。
「你為什麼那麼做」唐起覺得胸悶,「明知道那是座墳山,還把他一個人丟在裡面。」
秦禾蹲在地上,不知從哪抽了塊鋼板,正往炭盆裡頭鏟泥沙,把火埋熄,隨口道「熊孩子欠收拾,我治完他就老實了。」
唐起垂下眼皮,目光釘在秦禾發頂上,像個沒有感情的殺手在做最後的質問「你就那麼煩他」
秦禾沒覺出對方異樣,答得敷衍「還行吧。」
鏟完最後一捧土,把碳火濃煙都捂在沙土裡,秦禾扔掉鋼板,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攤手問唐起要那三枚銅錢「你怎麼不問這是什麼陣法」
當然要問,算上十二年前,他栽了兩次,唐起把銅錢遞給她「什麼陣法」
「銅錢本來就是辟邪鎮煞的,豎著立三枚,叫三門關,關住的就是一個陣法,能將邪煞壓在陣中,」說著,秦禾忽然劃開一根火柴,火光滋啦燃起,她看向唐起身後,投射在地上的一條影子,只有唐起自己的。
另外那條一直纏著他的影子不見了,自走出迷霧陣開始就消失了,唐起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聽秦禾繼續說「邪煞被鎮在地下,出不來,就會顯現出影子的形態,哪怕它纏著你,最多也只能嚇唬嚇唬你,沒辦法出來作祟的。」
不難猜,今天是龔倩月的回煞日,剝皮之人怕凶煞反噬其身,所以立三枚銅錢布了個陣來壓煞。
可是現在陣法破了,唐起背脊骨陣陣發涼。
「當然了,」秦禾說「三門關能鎮住煞也能框生人,殃及池魚,才會連帶你跟這隻煞鎮在了一起。」
「但是你讓我把三門關打開了,」唐起渾身發僵,刨過銅錢的手指輕顫一下,說話的聲音也開始發飄,「是不是代表,我出來了,這隻煞也一起被放了出來」
火柴燃盡了,秦禾把最後一點火星彈出去,跨步到唐起面前,離近了,盯著唐起那張煞白的臉,低聲道「對。」
太近了,秦禾那雙黑眼珠子映著他蒼白無血的臉,唐起想退開,但是膝關節彷彿生了銹的鐵,挪不動半步。
唐起喉嚨有些啞「在哪裡」
秦禾直視他眼睛,語氣陰惻惻的「在你手機里。」
彷彿是為了印證秦禾說的話,褲兜里的手機突然一震,相貼著大腿的那塊皮肉直接麻了。
唐起的鬢角落了冷汗。
秦禾壓低聲音提醒他「手機在震動。」
嗡嗡響,震得唐起的胯骨和大腿麻成一片。
但是他不敢看,太瘮人了。
秦禾卻盯著他,唐起不想露怯,手指冰涼,胳膊緩緩彎起來,伸進西褲褲兜里,一鼓作氣掏出手機,當看到來電顯示那一刻,他簡直想把司博給炒了。
這念頭只一閃而過,唐起又驚惶不安地想,萬一打這通電話的人並不是司博呢
他已經信了秦禾,開始疑神疑鬼了,按鍵掐斷。
「怎麼不接」秦禾盯著他一腦門的汗,故意問,「要不我幫你看看」
唐起遞出手機的時候,就見秦禾慢慢裂開嘴角,笑得像個奸詐之徒「這個鬼故事嚇人不」
畫風突變,唐起有點懵「什麼」
他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秦禾已經捏住手機,拉開了距離,手中的銅錢一拋一接,風輕雲淡地說「我剛才給你講了個鬼故事呀。」
唐起始料未及「剛才」
「之前我就跟你說過。」秦禾不點破,話說得模稜兩可,就讓他揣摩。
哪個之前
唐起的腦中驀地接軌了之前秦禾對他說的那句話「唐先生,我給你講個鬼故事吧。」
所以鬼故事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一直講到現在
唐起怔怔看著她。
秦禾的確鬼話連篇,但其中幾分真幾分假,唐起有自己的切身經歷和判斷,比如她又說
「其實你這手機里,還真有點兒蹊蹺。」話出口,秦禾已經找到了相冊,點進去,又連忙為自己解釋了句,「當然我之前不是有意偷看的,就是在你看地形圖分析路況的時候,無意間瞥了一眼。」
唐起見她放大一張衛星圖「哪有蹊蹺」
「我們處於這個位置,」秦禾指給他看,「旁邊這裡有一條河道,河道呈s形彎曲,這叫曲水,風水上講究山環水抱,而這棟大樓所處位置正好在水的內彎里,被環抱其中,屬於藏風聚氣的吉地。」
之前她無意瞥了一眼,粗略看到唐起手機上的地形圖時,還以為這棟大樓所處之地在河道的外彎,乃反弓水,不能聚財。
現在細看,卻與之相反。
秦禾切換到圖片編輯界面,點畫筆在衛星圖上畫一個大圈,包住整個s形河道,又在其中圈出爛尾樓所在,點標記,問唐起「你看像什麼」
如果對應著爛尾樓的點,在s形河道的另一個環抱的彎道中再取一點,就像合抱的兩隻陰陽魚,占其眼,唐起說「太極。」
「對,它就像個太極陰陽圖,這條河又為太極水。」秦禾說,「山南水北為之陽,山北水南為之陰,我們以此為參照,可知這棟大樓所佔方位為陽,又於陽中取陰,通俗來講,就是大樓正正落在太極圖中的那顆黑點上。」
聽到此,唐起心緒不寧,因為他忽地想起自己曾經見過類似的地形,在某次投決會上,某位負責人還特意提出來講過,說這宗地塊可謂風水極佳,乃s形曲水環繞,為玉帶環腰,很是難得,務必要去拿下。
所謂山旺人丁水旺財,集團上下都很看好,卻被唐起一票否決了。
因為他後來查出這宗地的土壤被嚴重污染,正是當年葉忠青提報上來的h市地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