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深黑的走廊拉通, 他們借住在盡頭最末尾那間,老人則居第一間,緊挨單元門。
司博用手機打燈,穿過冗長的走廊, 過來敲老人的門。
咚咚兩聲, 鎖孔旋動, 鐵門打開一道縫隙,鎖扣間掛著一條金屬防盜鏈。
門內黑漆漆的, 司博正納悶兒,想湊近, 突然在縫隙里出現半張老樹皮似的臉。
司博嚇了一跳, 差點驚呼出聲,還好強行穩住了。
「我不是叫你們別出來亂走嗎」老人臉色發沉,訓了一句才問「什麼事」
司博心跳如雷,咽了一口唾沫才說「不是的奶奶, 我只是想來跟您借三套換洗衣服,有沒有男士可以穿的」
老人用露出的一隻眼睛盯著他, 眼球往上翻,眼皮耷拉下來, 遮住半顆渾濁的瞳孔。
不知為何, 被老人這樣盯著,司博總感覺氣氛陰森森的,渾身不自在。
「等著吧。」
老人轉身走開,可能進了卧房,司博聽見那種老式木櫃拉開的咯吱響。
過了一會兒,老人便從掛著防盜鏈的門縫中塞出幾件衣服褲子,她說「這是我兒子的舊衣裳。」
「謝謝奶奶, 謝謝。」
老人嗯一聲,正待關門。
此刻天邊拉了道閃電,耀目的白光從單元鐵門刺進來,將老人的面目照得異常慘白。
司博僵在當場。
老人開口「打雷了,別開窗。」
隨後關上門。
司博快步往回走,幾乎成了小跑的趨勢,走到頭,急急擰開門進去。
心還沒落回肚子里,忽然察覺不對勁,怎麼這麼黑,蠟燭呢被端去洗手間了嗎
不對啊,怎麼沒聲音呢
「小唐總」
他把手機按亮,居然連個人都沒有,屋子也變了。
司博猛地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居然進錯了房。
這家人怎麼不鎖門呢
而且客廳空蕩蕩的,只有正前方擺著張桌子,桌上豎了幾塊類似牌位的東西。
嚇得司博不敢細看,直接奪門而逃,衝進對面房屋,用整個後背把門壓實。
周毅在擦客廳里唯一一把木質長椅,擦乾淨了能在上頭蜷一宿,抵得上張一米二的單人床。
聽到關門聲,周毅仰起臉,就見司博慌慌張張的「怎麼了」
唐起也從洗手間出來,西裝已經脫了,裡頭襯衫還算乾淨,濕漉漉地貼在皮肉上。
司博轉頭看見他,居然生出一種找到依靠的感覺,畢竟在這裡就跟唐起最熟了「小唐總」
「衣服借到了」唐起朝他走過去。
司博心頭穩了些,點點頭,把其中看起來樣子最好的黑襯衫和中褲遞給唐起,又分周毅一件t恤灰短褲,自己留下老頭汗衫和那條丑不拉幾的花褲子。
「我剛才回來的時候,不小心進到對門了。」
周毅光著膀子,肩臂和鎖骨露出好幾條血道子,他將t恤在身上比劃兩下,大了個號,只要不小就沒事,穿著寬鬆「對面晚上沒鎖門嗎是不是把人吵醒了沒拿你當賊」
「對面房子是空的,好像沒人住。」司博壓低聲音,「我看到客廳的桌上,好像擺著三塊牌位,還有香爐。」
周毅和唐起異口同聲「什麼牌位」
司博有些囧,因為當時太害怕了,所以他說「沒看清。」
「可能供的財神爺或者保家仙。」周毅不以為意的下了定論,轉向唐起,「你先進去洗澡吧。」
唐點頭,沒跟他客氣,濕衣服裹在身上別提多難受了,徑直拿了衣服進浴室。
周毅繼續擦他的長椅,跟司博搭話「誒,他是你老闆啊,我聽你叫他什麼總」
「嗯,」司博說,「小唐總。」
「你是他司機」
「助理。」
「哦,他開什麼公司的」
「房地產。」
周毅嚯了一聲「怪不得哩,之前一輛保時捷,砸壞了馬上又換輛大g,有錢銀。」
司博瞪大眼「你怎麼知道」
「我去了現場呀,小姑娘跳樓,直接砸在他車頂上,當晚還是我去拉的屍體,我記得他。」正是那位倒了血霉的保時捷車主嘛。
這事司博辦理車險時了解過,當時心頭唏噓,沒想到這人居然也去過現場,而且是去現場收屍的。
周毅問「那輛車呢,修好了嗎」
「還在4s店,不過小唐總打算轉手。」
「這就不準備要了也對,有錢人比較忌諱哈,特別是出過人命的。」像這種車就跟凶宅一樣,要脫手肯定是低價轉讓,周毅處於好奇問,「賣多少錢呀」
「你想買」
「拉倒吧。」周毅沒興趣打聽了,捏著髒兮兮的破抹布,起身往廚房走,很有自知之明地說,「我一開靈車的司機,領著那點微薄的薪水,再低我也肯定買不起。」
周毅在廚房將抹布搓了兩把,擰乾回來再擦一遍。
司博不敢置信「你做這個工資能低嗎」
開靈車,接送遺體,工資低了誰干呀
周毅翻了個白眼,無知的,總以為他們工資高得離譜,但實際上「事業單位的工作能有多高工資呀。」
司博奇了「你這還是事業單位呢」
周毅給他科普,「你是不知道殯儀館是民政部門下設的事業單位呀,我報考進來,也是入了編製的。」
司博頭一次聽聞「你還是考進來的」
「不然嘞。」
司博來了興趣「那麼多事業單位,你怎麼會報考殯儀館啊」
周毅笑了一下「我大學念的就是殯葬技術呀,學以致用唄。」
司博眼睛瞪得溜圓,他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聽過還有這種大學
「你沒聽過多正常呀,又不是多新鮮。」
「這還不新鮮呀」司博覺得太新鮮了,圍著周毅轉,一個勁兒打聽學校在哪兒叫什麼名字。
「怎的」周毅逗他,「你也想去念不成」
「我都大學畢業了,」再說,借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家裡都不能同意,只是壓不住好奇心,「當初你上哪知道這個專業的,為什麼會選擇報考殯儀學院」
「為什麼因為我交友不慎,」周毅笑一聲,「直接抄了分志願表。」
司博一臉空白的看著他還有這種操作
太奇葩了吧。
抄作業也就罷了,居然連志願表也抄,還抄了個殯葬學校,最後一杆子支到殯儀館,這得是多鐵的一段友誼
司博佩服得五體投地,喃喃問「你抄了誰的」
周毅朝卧房抬了抬下巴,說「這位姑奶奶的。」
司博轉動脖子,盯著秦禾鋪床的身影,一時間有點接受不了。
司博消化了半分鐘,悟了,小小聲說「友情誠可貴,愛情價更高。」
「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周毅接完,損道,「你可別瞎捉摸了,我倆打小就認識,是老鐵。」
司博點頭「青梅竹馬。」
周毅讓這傻小子給逗笑了,剛要開口,秦禾已經鋪好了卧房的被單,抱著毛巾被出來,擱在周毅剛擦凈的木椅上「今晚你們三個人擠一張床,我睡這。」
「別呀,」周毅說,「你睡屋裡去,我一會兒再扯張墊子打地鋪。」
「就兩張被,不夠分的,晚上冷,湊合一宿吧。」
「木椅多硌呀。」
她無所謂,倒是衛生間沖澡那位,看著金貴得很,鐵定睡不了地鋪。
床上起碼還有張軟墊,能稍微舒服點,秦禾便將毛巾被疊成雙層鋪在木椅上,墊一半蓋一半。
衛生間的門拉開,唐起走出來,寬鬆的黑襯衫罩在身上,皮膚白玉一樣,所以才讓人生出某種憐香惜玉的感覺。
秦禾讓他進屋睡,周毅沒異議,畢竟人家是老總,坐保時捷和大g的,委屈人打地鋪有點不合適,而且今天幫了他們大忙,不然他們這會兒還撂在坑裡。
周毅其實不方便跟他們擠,從柜子里搗騰出一件被老鼠啃了好幾個洞的短棉衣,湊到鼻前聞了聞,有股陳舊的霉味,不過沒關係,他拖了張墊子到客廳,把自己安排到地上。
唐起沒說什麼,看秦禾一眼,接受安排似的進了屋。
換司博進去沖澡。
左右兩邊的門一關,秦禾問周毅「你蓋一件棉衣不冷」
「總不能真進去跟人擠吧咱干這行,人也知道了,嘴上不說,但心裡肯定忌諱。」
秦禾聽著,沒說什麼。
周毅坐在地墊上,壓低聲音「而且,他之前那車,多好呀,也沒多大損壞,就因為上面死了人,他就不要了,準備低價出讓。」
周毅拍拍棉衣「這麼講究個人,要他跟我擠一張床,鐵定膈應。」
周毅向來自覺,索性過來打地鋪,一個人睡覺還自在。
秦禾提議「要不然去跟老人借床被子。」
「別了,這麼大歲數估計早睡了,別去吵到老人家,我不冷。」
秦禾沒堅持「隨你吧。」
「你說這位小唐總跟龔倩月是校友,大老遠來這麼偏僻的村子,又找你打聽情況,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之前她跟唐起同撐一把傘出來,秦禾沒告訴周毅實情,隨便搪塞了幾句,這會兒他倒琢磨上了。
秦禾沒接茬,反問「什麼問題」
周毅搖搖頭「不好說,算了,咱也別亂猜,省得招麻煩。」
誰有問題,有什麼問題,警察自會調查,他一開靈車的司機,不操這份心,別到時候錯怪了好人。
畢竟受人相助,周毅現在對唐起的感觀不錯,不太願意把人往壞處想。
周毅身上還穿著那條濕褲子,排隊等洗澡。
司博在洗手間磨蹭半天才出來,主要是不敢跟領導過夜,還要躺一張床上,想想都驚悚。
最後被周毅催了兩次,他不得不穿衣服出來,往卧房去。
小唐總已經躺下來,佔了一半床,側身背對他,棉被一角搭在腰上,好像已經睡著了。
司博躡手躡腳走到床邊,做賊似的,唯恐發出一點聲音,躺到床沿邊,把自己睡成一根木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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