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起剛衝出單元門, 突然眼前一花,腳步也慢了半拍,耳邊嗡嗡地,彷彿開著鼓風機在吹, 一陣嘈雜。
嘈雜中似乎還混著另一種近乎於哀鳴的嗚咽, 唐起下意識側耳, 結果聽到背後一嗓子高喊「秦禾」
是周毅追了出來,見唐起杵在門口, 他直接箭步越過,攆上去「你等等, 別一個人去」
別看秦禾平常一副懶骨頭的樣子, 跑起來完全能去刷新吉尼斯記錄,周毅從來攆不上她,只會被越甩越遠,最後連人影子都望不見。
眼看秦禾往斜坡上蹬, 周毅急了「誒別追了」
唐起尋聲望去,視線穿過雨幕, 彷彿看見一團黑氣自山中升騰。
像燒著了木炭的煙,但這煙卻是黑色的。
下這麼大的雨, 山裡不可能著火。
怎麼會有黑煙
唐起來不及思索, 只覺渾身一寒,如墜冰窟,對面前這座山產生一種莫名的畏懼來。
山裡有東西。
他鬼使神差冒出這個念頭,唐起跟著衝出去「秦禾,回來,危險。」
聲音被大雨傾壓,前面的身影已經消失于山林, 被樹蔭覆蓋住,只偶爾出現在熙攘的斜坡上穿梭。
不對。
那道穿梭的黑影太快了,一東一西間,彷彿瞬間移位。
唐起抹一把臉上的水,眨了眨眼睛,再定神去看。
斜坡上黑壓壓一片。
他已經追上周毅「看見秦禾了嗎」
周毅氣喘吁吁「跑得比兔子還快滑坡叻,這麼大雨,怎麼能往山上追」
抓賊都不帶這麼拼的,連自身安危都不顧。
要他說,秦禾當年應該考警校,當警察,開喪葬鋪子簡直入錯了行。
但殯儀館的同事卻不敢苟同,依他們說秦禾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現在人攆著可疑分子進了山,林木成了掩體,周毅連她影子都看不見,只能扯開嗓門兒喊「秦禾」
司博也在後頭追「小唐總。」
唐起盯著面前的山體,腦子裡閃過十二年前,自己一頭扎進鬼葬山,差點死於非命。
唐起一步步靠近,呼吸越漸急促,眼前也是模糊的,應該是被雨水擋了視線。
大雨傾盆,渾身都濕了,就像泡在鬼葬之墟那條地河中,讓唐起再一次身臨其境,然後激流大力攪住他,水也灌入眼耳口鼻,唐起感到陣陣眩暈,聽見一個模糊難辨的聲音在水底呢喃「真關真關」
唐起被激流攪得頭昏眼花,彷彿身處滾筒洗衣機里,根本無暇去聽。
他沉入水底,被收入崖穴,那聲音一直若有似無,無比遙遠,如同幻覺般,並不真切,他甚至不認為自己曾經聽到過,更加沒有回想起來。如今看來,那聲聲低喃的「真關」,這兩個讓人感到莫名其妙的發音,應該叫「貞觀」。
忽然記起這檔事,是因為現在的唐起又聽見了,這聲聲呼喚,彷彿來自這座山,它正在低聲召喚「貞觀貞觀」
唐起魔怔了般,聽著那聲聲召喚,疾步往前。
身後,司博也在追著喊「小唐總小唐總」
隨即周毅一把拽住唐起的胳膊「你看清楚了嗎秦禾是從這個方向去的嗎」
唐起方才回神,怔怔看著拽住自己胳膊的周毅「什麼」
「什麼什麼秦禾是不是往這邊跑的咱們別跟岔了。」周毅早瞧不見秦禾人影子了,也是看唐起進山後直接往左拐,以為唐起眼力好,所以緊緊跟著他。
唐起反應了兩秒鐘「秦禾對,我看見這邊」
「好,那趕緊的。」周毅不容他細說,聽了一半就急不可待的往前,生怕慢了,就追不上了。
其實不慢他也追不上。
雨水浸透的斜坡非常泥濘,土石也鬆動,稍不注意就會鞋底打滑,周毅和司博摔了幾跤,坐一褲子泥,堪堪摟住旁邊的樹木把自身穩住。
唐起也不能倖免,幾腳陷進泥坑中,腳了,皮鞋卻沒,又重新伸腳進去勾。
幾番波折,早不知道秦禾繞到哪兒去了,沒法追,周毅氣得沒轍「秦禾真是猴兒變的。」
雨勢小了,司博張望了一下,四下黑咕隆咚的,看不清「她跑得也太快了吧」
他們三個大男人馬不停蹄居然都攆不上。
「猴兒變的嘛。」論跑步,周毅沒一次賽得過秦禾,曾經無數次的放學路上,經常被甩到十萬八千里之外,等他呼哧呼哧跑回家,秦禾已經坐凳子上跟街口的老爺子下完半盤棋了。
司博說「跑這麼快,怎麼沒去拿個長跑冠軍回來」
「志不在此唄。」周毅說,「現在咋辦,人都不見了。」
司博跟著擔心「她一個人追過去,萬一遇到的是兇徒呢」
很有這個可能,誰大半夜在窗戶外頭站著偷窺
被發現了躥得比兔子還快,肯定做賊心虛。
但是
「有危險肯定就跑嘛,」秦禾又不傻,而且跑得快,就是這山路泥濘坑窪,不太好逃生,同時相對的,兇徒也不一定比她行動利落。
而且憑秦禾的身手,別說周毅,連唐起都不過分擔心。
令人擔心的反而是山體滑坡這種自然災害。
三人繼續深一腳淺一腳的往上爬,周毅撐著樹榦借力,大踏步子蹬上去,終於上了條崎嶇狹窄的小道。
唐起緊跟其後,問司博「你最先看見窗外有人,看清楚那人長什麼樣了嗎」
「太黑了,只看到窗口一個漆黑的影子,應該是穿著雨衣,罩住頭的。」
這麼一裹,就很難分辨出是男是女了。
唐起當時只看到那人一閃而過,其他的什麼都來不及看清,此刻聽見司博的描述,腦中驀地閃過一個熟悉的畫面。
他晚上和秦禾站在龔倩月家裡的屋檐下,等到龔倩月的二叔辦好死亡證明回來,便是穿著雨衣,從頭罩到腳。
他當時看了唐起好幾眼,唐起其實不太適應對方這種揣著疑慮的打量。
思忖間,忽聽周毅誒呀一聲,然後轉過身道「扒我窗戶那老太太,就是穿著雨衣的,跟你說的造型一個樣。」
司博瞪大眼「不會吧」
「我開窗戶探出去只看到個跑遠的背影,嗖一下就拐彎了。」
「可是那個老奶奶這麼大年紀,腿腳不太靈便呀。」司博想起老人走路的樣子,可緩慢了。
「對哦,」老人舉著蠟燭領路時,走前頭那背影顫顫巍巍的,怎麼可能有這神速,周毅揣測了一下,「會不會是裝的」
司博卻覺得「有沒有可能,是老奶奶的兒子呢」
畢竟他們打從進來到現在,都沒看見老奶奶所謂的兒子。
周毅現在身上還穿著老人兒子的t恤短褲,經司博這麼一說,他道「太有可能了。」
本以為是在市中心上班,就沒往這方面尋思。
但是老人這麼鬼鬼祟祟地扒他的靈車,那當兒子的如果也在這棟樓里,也很有可能會來鬼鬼祟祟地扒窗戶呀。
這麼一琢磨,周毅覺得這地方像極了古代那種專門開在深山老林的黑店,一有過路的,就覷准目標,下碗蒙汗藥灌暈了,再伺機謀財害命。
短短兩分鐘,周毅已經腦補出一折大戲。
唐起卻沒吭聲,一直默默關注周毅的表現,細聽周毅的言辭,發現這人雖然跟秦禾相熟,卻沒熟到知悉一切的程度。
就拿四塊靈位來說,尋常人見著,早想歪了好嗎。
但是周毅卻不,何況秦禾有時候神神叨叨的,周毅卻沒有近墨者黑。
唐起拿不準,試著詢問「你跟秦禾,認識多久了」
周毅說「咱們鄰居呀,打小就認識。」
他父母以前就跟秦禾家隔了兩個鋪面,開副食店,吃住都在店裡。
孩子嘛,年紀相仿,經常一塊兒玩。確切的說是周毅經常去串門,每次去秦禾都在鋸木頭,有時候在刨,有時候在鑿,或者拄一把半人高的斧頭站她師父跟前聽門道,反正滿地都是木料和木屑渣子。
後來周毅的父母轉行,鋪子轉出去,在不到三公里的地方買了套兩室一廳的樓房,有幾年跟秦禾漸漸疏遠了,但還在一個學校讀書,同一年級不同班。
周毅中二期的時候,喜歡看港片,古惑仔,崇拜陳小春和鄭伊健,在學校拉幫結派當大哥,收小弟,混成一隻翹尾巴嘚瑟的小流氓頭子,這種情況下,免不了要在校門外的某個衚衕里,杠上另外一群小流氓頭子。
管他是隔壁班還是隔壁學校的,誰年少輕狂的時候沒幹過仗呀,可恥的是他居然干不贏,被堵在衚衕的死角。
秦禾正好經過,原本沒鳥這群人,誰知聽見周毅在一堵肉牆裡嗷嗷慘叫。
秦禾一書包砸過去,手裡掂了個短木棍,那是她最近準備給自己做根小板凳,所以把凳腿帶來學校削,上課的時候剛把木料打磨圓潤,就派上了用場,成為她手頭的武器,將在場一人敲一棍子,打得一眾滿頭包。
秦禾一戰成名,被挨了棍子的團體舉報,請了家長不說,還被教務處給予嚴懲,並記予大過。
周毅身為罪魁禍首,又是男子漢大丈夫,即便自身泥菩薩過河,還是要仗義攬罪。
但是打人的是秦禾,法治社會,打人就是不對滴,所以秦禾要在周一的升旗儀式上,向全校的師生領導面前做檢討。
周毅都要哭了,回去又被父母狠狠揍了一頓,鼻青臉腫來棺材鋪跟秦禾賠罪,說自己連累了她「你救了我,還要當眾檢討。」
秦禾當時拖著一把重量級斧頭,半人來高,從東牆拖到西牆,往工具架上一擺,說「檢討就檢討唄,多大點事兒。」
什麼叫處變不驚,這氣質秦禾拿捏得死死的。
那一刻,周毅就想認她做老大。
好在及時剎住了這股衝動,因為秦禾後來評價他當年的迷之行為,跟個二傻子沒兩樣。
當然這種黑歷史,周毅沒好意思拿出來說。
「鄰居啊,」唐起低喃了一遍,怪不得這麼熟,吃飯在一塊兒,工作在一塊兒,都快給人一種形影不離的錯覺了。
「對。」周毅應答,過了會兒,他又說「不是,我說你呀,怎麼還拿著這玩意兒,不覺得鬧挺嗎」
唐起低頭抬手,才發現自己情急之下,居然把那塊「唐起之靈位」給順帶出來了。
司博一見,就頭皮發麻「小唐總,你快趕緊扔了吧。」
周毅不贊同「靈位這種東西,最好別亂扔,畢竟上頭還刻著自己的生辰八字呢。」
搞得唐起拿也不是,扔也不是,正左右為難,司博伸手去接,時刻謹記要為領導效勞,也算是一個表現的機會吧。
深處突然轟一聲。
三人俱是一怔。
周毅警惕道「什麼動靜」
唐起憑直覺猜測「有點像,哪裡坍塌了。」
而且連腳下的實地都有餘震。
周毅臉色驟變「秦禾不能撞上吧」
一般情況下,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唐起心頭髮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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