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擊太過兇狠, 只聽哐當一聲,好比幾百斤重的棺蓋瞬間被撞開,又重重扣上,砸得地面都在微微震顫。
秦禾免不了被驚了一跳, 老人趁機猛掙, 尖利的指抓橫掃咽喉, 秦禾敏捷倒退,也給了對方逃竄的機會。
秦禾欲追, 且聽背後一聲無比凄慘的鬼嚎,從密閉的棺槨中發出「貞觀」
秦禾駭然轉身, 切切實實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怨氣, 從面前那口棺材中彌散出來。
她壓制住心頭的驚駭,動作迅速的掰開伸縮短棍,倒出火柴劃燃。
「噗呲」,石室驟然點亮, 秦禾的面前,僅僅相距幾步之遙, 擺著一口用硃砂畫滿符咒的棺材。
火柴梗燒到一半,棺槨前一盞發了黑的青銅燈, 裡面蓄了半盞油, 居然還能點燃,顯然是後來有人倒進去的。
棺槨開始劇烈晃動,秦禾下意識倒退,腳下的地面也跟著震顫。
唐起怔愣許久,死死盯著那口自行震動的棺木,喉頭髮干「這裡面是什麼」
他原本想問,裡面是人嗎
可人幾乎沒有這麼大的威力。
也不可能把野獸裝在棺材裡, 封得這般嚴絲合縫,早就該因為缺氧奄奄一息或者斷氣了,哪還有力氣這般撲騰,且撲騰得驚天動地。
眼見那棺材越震越厲害,幾乎在原地左搖右擺,唐起緊貼石壁,生怕它一個用力,棺材就翻了。
顯然秦禾也是這般想的,就在棺材即將翻倒的瞬間,撐住棺木一躍而起,整個兒蹬上去,將棺材踩回原位。
不知為何,她這一蹬,反倒使裡頭的東西消停了。
秦禾靜待幾秒,確定裡頭不再興風作浪,才蹲下身,卻發現這口棺材居然是倒過來的。
秦禾蹙眉「翻棺了」
「什麼」唐起慢慢朝她走近,聽不太懂,到近前一看,才明白過來。
這口棺材是棺蓋朝下,而整個棺箱是倒扣過來的。
就憑剛剛那股折騰勁兒,別說翻棺,就是在地上打滾兒都不足為奇。
但是偏偏棺身是被粗大的繩子綁縛住的,不似下葬時引柩入穴的繩索,而是灰麻色,已經斷了好幾條,還剩下兩根緊緊縛在棺身上。秦禾俯身細看,抬手去摸,這種觸感和形狀,像極了樹根。
她從棺槨上跳下來,蹲下去,驚奇的發現,這些用來綁棺的「繩子」就是扎進地里的樹根。
秦禾立時明白過來「這不是翻棺,是倒葬。」
除非把樹根全部掙斷,否者棺材再怎麼興風作浪,它也是翻不過來的。但看這情況,樹根也差不多快要磨斷了。
「你是說,」唐起看向秦禾,「這是故意倒葬的」
秦禾想了一下「可能是棺材板壓不住吧」
「壓什麼」
秦禾本想細看棺身上的符咒,結果注意到棺木的紋路,她自己本身就是斜木匠,從小學到大,滿院子堆積著做棺材的原木料。
見過最多的就是木頭,所以用的什麼木料,她基本能夠一眼識別。
打棺材是有忌諱的,不止是在行業內,民間也忌諱,一律不用槐木做棺,因為它屬性至陰,招惹鬼患。但秦禾面前這一副棺材,卻是用的槐木。
她在心頭低喃「槐木棺。」
「有一行字。」唐起指著棺身,貼著邊縫處,有一行細小的字體,因為棺材倒扣,所以這行字也是倒過來的。
秦禾傾身過來「寫的什麼」
唐起腦袋跟著倒旋,仔細辨認「穴在虛無,挨接生氣,為死中尋活之格,為鬼穴也。」1
唐起絮絮念完,仰起臉,愣愣盯住秦禾。
「鬼穴啊。」秦禾反倒理解了,「怪不得用槐木棺。」
「什麼意思」
意思還不夠明顯嗎
秦禾抬眼看唐起,未等他開口,棺身又是一震。
唐起蹲在近前,差點一屁股朝後坐倒,急急起身退避。
接二連三的,棺身幾個猛震,綁縛的兩條樹根陡然掙斷,鞭子一樣狠抽開來,直抽向立在旁邊的秦禾。
秦禾瞠目,身子急轉。
樹鞭噼啪幾聲,將地面抽出幾條鞭痕。
秦禾心驚,若不是她身手夠快,這一鞭子擔在身上,別說皮開肉綻,起碼骨頭都要斷。
唐起驚魂未定的看著秦禾,後背直冒冷汗。
棺身大震,幾乎震離地面,裡頭的聲音怨毒而凄厲,嘶吼著「貞觀」
黑氣慢慢從棺蓋的縫隙中溢出,唐起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黑氣。」
與此同時,秦禾自腰間抽出鋼絲,勾住棺木,繞纏幾周,在棺身上綳直拉緊,接著她手指一撥,就聽錚然一聲
「錚」
秦禾沉聲道「究竟多大的怨氣消不了,貞觀都死一千多年了。」
棺身依舊震顫。
秦禾右指勾弦,左指按音,如敲玉磬之聲。
於唐起看來,那就如一把古琴,棺木製琴面,鋼絲製成弦,秦禾手指一撥一勾間,便泄出悠悠蕩蕩之樂音。
他第一次知道,秦禾還會撫琴。
指入弦而曲,吟詠隨之而歌,緩緩在密室中流瀉盪遠。
只聽秦禾低聲吟唱
「悲風徽行軌。傾雲結流靄。振策指靈丘。駕言從此逝。」
她垂著眸,手指在弦絲間轉折,曲調綿連,壓棺而奏。
「重阜何崔嵬。玄廬竄其間。磅礴立四極。穹隆放蒼天。」
弦樂哀而凄,悲而郁,入耳入心,卻教人傷心斷腸。
「側聽陰溝涌。卧觀天井懸。壙宵何寥廓。大暮安可晨。」
棺身的震動開始變輕,隨著秦禾陣陣撥弦與歌詠,正逐漸平息。
「人往有返歲。我行無歸年。昔居四民宅。今托萬鬼鄰。」2
棺身歸於靜止。
秦禾的指尖在「琴弦」上一滑,餘音曠遠。
唐起驚愕不已,雙目不轉的看著她。
秦禾緩了緩,待最後一個音符塵埃落定,她才鬆一口氣似的直起身。
「你唱的,是什麼」
秦禾眼睛盯著棺木「輓歌。」
唐起一時有點反應不及「輓歌」
秦禾以為他沒聽懂「喪家之樂。」
「哀樂」
「不然你以為,這種時候,我能彈個什麼曲兒」確保棺材裡的東西老實了,秦禾方才抬眼看向他,「給你助興嗎」
唐起被噎了一下「不是,你這根鋼絲」
「別說鋼絲,這本來就是根琴弦,」秦禾告訴他,「貞觀老祖的琴弦,琴身早八百年前就沒了,只剩下這根弦線,不知道是在老祖手上弄壞的,還是被後世哪個敗家的徒子徒孫給卸了,傳到我手上,就剩這一根。」
但也不妨礙技法的傳承,因為只需要有這根弦就足夠了,到後世手上,奏以輓歌慰靈,或者送靈。
秦禾自認比較爭氣,一弦多用,既當武器,又飛檐走壁,畢竟它結實嘛,而且細,非常方便隨身攜帶。
「既然是琴弦,為什麼不做把琴。」
「這樣多方便,」做成琴還要背個大玩意兒,多扎眼呀,再者,她又不是搞藝術的,她只是在特定情況下彈一曲輓歌,著實沒那個必要。
唐起驚訝「只彈輓歌,不彈別的」
別的她也不會呀,而且,秦禾耐下性子解釋「貞觀老祖這把琴的琴身,是取棺木打造的,它成為一把琴的初衷,就是為喪家之樂。」
竟是如此。
「所以,」秦禾說,「我們也經常縛在棺木上用。」
但不絕對,只是嚴格來講,琴弦縛在棺木上的效果更佳。
「那這裡面」唐起想起棺沿上的「為鬼穴也」,心驚膽戰地問,「真的是鬼嗎」
秦禾目光撇過去,剛要回答,可話到嘴邊,又立即壓在舌根下。
秦禾心裡開始打算盤「本來這件事,不便與外人說。」
怎麼不能與外人說了唐起剛開始沒明白。
秦禾道「但是你能看見貞觀輿圖,甚至看得見埋在地下的怨氣,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有些人入行幾十年,日以繼夜,苦苦鑽研,也沒能有你這份能耐。」
「說真的,」唐起道,「我並不太需要這份能耐。」多嚇人吶。
他這話若是遭人聽了去,純粹是在拉仇恨。
秦禾直接無視他這句話,當沒聽見,說自己盤算的台詞「所以,我當你是半個自己人,並且我也願意親自帶你入行。」
這轉折,唐起一時沒能對接上「什麼」
「你可以考慮一下,但是也沒什麼好考慮的,畢竟這種機會不是人人都」
唐起果斷拒絕「不用考慮了,我不入行。」
秦禾「」
話都沒說完呢
她想罵人,但是忍住了,打算再忽悠,哦不,打算再攻略一下「你這可是祖師爺賞飯吃,技能相當於白送,多少人幾百年都修不來的」
「秦禾,」唐起不得不打斷她,「我冒昧問一句。」
「嗯」
「你一個月賺多少錢」
秦禾「」
「那你知不知道我一個月賺多少錢」唐起正經八百地說,「你覺得我需要你這位祖師爺賞飯吃嗎」
居然讓他入行棺材鋪
怕是瘋求了。
秦禾細細一想,總算回過味來,好像是有點離譜。
唐起盯著她,說實際點「還不如你跟著我混,我帶你搞錢。」
說不心動是不可能的,秦禾差點倒戈,好在她是個立場堅定的人,回了句「我謝謝你」
「不客氣。」唐起說,「你也可以考慮一下,隨時都能找我談入職。」
「大可不必,」秦禾說,「我這個人除了打棺材和送人上路,沒別的能耐。」
唐起卻不這麼認為,他覺得秦禾很有價值「你可以幫我看風水。」
集團那麼多項目,年年都在拿地,很有必要請個風水師。
秦禾盯住他,黑瞳幽深,幾秒都沒轉眼珠,末了直接上稱呼「小唐總。」
「嗯」
「兼職給多少錢」
唐起眼睛彎了彎,想起她也在殯儀館兼職,說「現在就談薪資嗎」
現在不行,眼下這個狀況,不合時宜,秦禾說「回去再談。」
「那咱們是自己人了不」
敢情在這兒等著她呢。
秦禾有點想笑,好歹忍住了,畢竟這是件嚴肅的事情,現在也不是扯閑篇的時候,她言歸正傳「聽過貞觀埋祟嗎」
他上哪兒聽過去唐起搖搖頭,很快反應過來,看向面前這口棺材。
「這口棺裡頭,應該就是貞觀老祖封印的祟靈。」秦禾說,「那種怨煞極重的、死不瞑目的、散不盡也送不走的永不超生的祟靈。」
作者有話要說 備註1出自地理金不換;2出自西晉文學家陸機的輓歌詩其一。感謝在20210621 21:12:1720210622 22:21: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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