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一經劃燃, 那股濃墨黑氣已經彌到了眼前,霧障般。
秦禾帶血的弦絲削出去,築起一層籠著血氣的屏障。
唐起就在這層屏障中引燃青銅燈點香,一分一秒都覺得耗時漫長, 額頭漸漸滲出細汗。
滋啦一聲, 黑氣和血氣灼燒在一起, 相互侵蝕。
秦禾的十指早已割裂得鮮血淋淋,許是因為疼, 她微微皺著眉,指法越漸急促而凌亂。
黑煙滾滾, 如翻浪, 如雲海,似以俯吞山河之勢擴散開。
琴音逐浪追雲,在黑海中騰起一支青白的煙路。
秦禾捻指一彈,一滴血飛濺在火星上。
那柱香終於點燃了, 白煙撕開黑瘴,如一方不被侵擾的凈土, 將秦禾跟唐起罩在其中。
她讓唐起將這柱香插琴前正中央,煙線高直。
濃黑的煞氣一圈一圈纏上來, 盤絞住白煙, 擰成兩條麻花。
香煙不斷升騰,一縷縷蓄積不散。
秦禾十指弄弦,血散了滿盤琴面,透過弦音揮灑出去,成血霧般,與白煙織網,將那團怨煞之氣緊緊束縛。
秦禾這才得以喘口氣, 撫琴的雙手不易覺察的微微顫抖。
唐起早已被眼前的場景震得瞠目結舌。
煞氣在束縛中橫衝直撞,一股子衝天入地的猛勁兒,狠狠在石室里翻騰,無匹暴躁。
秦禾著實沒料到,這玩意兒如此兇殘「縛靈香怕是困不住啊。」
煞氣砰砰猛砸周遭石壁,玩命似的,撞得他們頭頂簌簌落灰。
秦禾暗叫不好,斂神屏氣,穩穩拖琴,眼見石壁被撞裂,蛛網般蔓延到腳下。
秦禾繃緊下頜,右指疾撥,泄出的弦音無比渾厚,如撞銅鐘。
唐起眼花繚亂地看著她撥琴「你的手」
綁縛住煞氣的青白色煙網轟然間消散,黑氣瞬間暴漲,肆虐綻開,燎到唐起的衣袖,不見煙火,卻瞬間灼燒出一個大洞,接著肘臂一痛,皮肉竟被生生腐蝕了一塊。
唐起疾退,卻覺得腳下不穩,待反應過來,就是石室坍塌。
秦禾低喝一聲「伏。」
她手一揚,琴推出去,最後拂出一節重音,弦絲收纏入腕。
只見一面巨大的血色符文至那扇棺面琴身上綻開,亮起熒熒符光,從上至下鋪滿整個石室,將那團要天翻地覆的怨煞氣牢牢鎖住。
開玩笑,貞觀老祖埋的祟,她可沒指望操一曲葬魂製得住。
還得使老祖畫在棺槨上用來鎮祟的符,她以血來畫,撥琴之際在那扇棺身的符文上描繪,想不到打出去,效力驚人。
秦禾道「快走。」
沒跑出去幾步,身後轟然坍塌,砸得腳下地動山搖,秦禾一個趔趄,手腕被人拽住了。
唐起不敢拉她手,指尖都是血口,看著都疼,就攥著腕頸朝洞道狂奔,用逃命的速度,幾番急轉,在某個岔道跟周毅和司博狹路相逢。
這倆也在跑,而且手裡打著秦禾遺落的手電筒,周毅還在嚷嚷「快快快,又地震了,這洞要震塌了。」
「司博。」
「周毅。」
唐起和秦禾同時喊出口。
「小唐總。」
「秦禾。」
那邊也驚喜脫口。
真是有種歷經生死般的久別重逢啊。
誰都沒功夫問長問短,畢竟「地震」當前,仍踩在生死線上,逃命要緊,周毅馬不停蹄地喊「快跑快跑。」
憑著來時的記憶,除去中間走岔一次,基本算得上原路返回,從洞口鑽出去,卻是方才山頂坍塌的地方。
還未等眾人喘口氣,便是一陣地動山搖。
司博剛鑽出來,一隻腳還陷在亂石中,沒來得及站穩,就被晃得摔了個跟頭,膝蓋磕在石頭上。他痛叫一聲,爬起來,撩開花短褲一看,磕破了皮。
不管大傷小傷,反正全員負傷。
眾人毫不遲疑,緊急往山下撤退,行到半路,地底嗡嗡震響,彷彿萬馬奔騰,脫韁亂撞。
然後一聲悶吼自下而上「貞觀」
這次他們所有人都聽見了。
周毅大駭「有人在叫」
「這聲音,不像人吧」司博聽著,更像地獄裡傳來的惡鬼,要吃人一樣。
緊接著,腳下巨晃,好似山體內的岩層發生斷裂,踩住的土地瞬間下陷,就見司博和周毅所站之間,地表突然開裂,呈高低之勢錯位。
趨底那邊的土壤早就被大雨泡得鬆軟不堪,經此一震,必定要脫一層皮,刮一層肉,覆蓋的植被土壤瞬時間往下傾瀉。
山體滑坡了,而周毅就將將站在滑坡地帶,毫無可逃之機,泥石便如洪流一般,捲住他往下沉。
司博嚇懵了,還沒反應過來,一根鋼絲就從他眼皮子底下甩出去,牢牢拴在周毅腰上。
那頭一沉,秦禾被拽前兩步,下盤很快扎穩,只是事發突然,不當心把手腕勒出一圈血痕。
沒等司博和唐起幫忙,秦禾大力一扯,把一百多斤的周毅從逆流中給吊了上來。
那一瞬間周毅以為自己就要命絕於此,腦子裡閃過的竟是供桌上給他立好的靈位,差點就要信以為真時,被秦禾從閻王殿給搶了回來。
劫後餘生的周毅直接嚇軟了,癱地上好一會兒都爬不起來。
要不是秦禾出手及時,他就被泥石流給活埋了。
唐起去拉他起來「沒事吧」
司博驚魂甫定,也上前關心。
周毅搖搖頭,用滿是泥漿的爪子扒住秦禾的肩膀,將半個身體的重量壓過去,鄭重其事道「禾姐,以後我這條命就是你的了。」
「我要你命幹什麼,又不值幾個錢。」
「俗了不是」周毅還想說幾句,畢竟生命是無價的,奈何周圍的樹木隨之震顫,掛在葉間的雨水灑下來,澆在幾人頭上。
周毅不敢廢話了,因為新一輪的地震導致不遠處的山坡再度垮塌。
這完全是要山崩地裂啊。
周毅心頭那點活下來的僥倖轟然散了個乾淨。
幾人不得不往後退,重新找路下山,斜坡上的碎石不斷往下滾,他們在樹林里穿梭,時不時還要躲避突然襲擊的大小石塊。
甚至地岩斷層,那些修築的隧道或許正逐漸被壓塌,導致地面時不時就要往下陷。
堪比雷區,踩得四人驚心動魄。
不多時,唐起忽然止步,大家接二連三的站定,怔怔望向四周,彷彿踏進一片被瘴氣瀰漫的地界中。
連司博和周毅都看見林間瀰漫的黑氣。
這些黑氣從土壤中緩緩升起,漫溢在樹蔭之下,黏膩地附著於每個人周圍,使他們每踏行一步,都像被什麼東西拖拽著,格外鈍重。
「這是什麼」司博先開了口,「瘴氣嗎」
「瘴氣有毒吧我怎麼覺得,」周毅雙腿發沉,連走這幾步,呼吸都累,他喘了口氣,「特別乏力。」
「真的是,」秦禾開始頭疼了,前前後後,彷彿整座山都被黑氣籠罩住,沒有能夠避讓的退路,「棘手啊。」
唐起喉結滾動,嗓子也乾澀「秦禾它出來了嗎」
「嗯。」秦禾抬手,吮了一口指尖上的血,咸腥味在嘴裡散開,她眯了一下眼睛,又重重嗦了一口。
周毅疑惑「誰出來了那個老太婆嗎」
司博張望,卻沒瞧見人影「哪裡」
「不是。」唐起答完,又不知該怎麼解釋。
若不是親眼所見,任誰說來都會覺得荒謬。
「不是」周毅追問,「那還有誰」
秦禾道「沒誰了,走吧。」
這一走,連抬腳都艱難,雙腿像是綁了個沙袋。
秦禾慢條斯理地將弦絲繞在手腕上,趁祟靈還沒完全滲出地面的時候,她得做點準備工作。
秦禾不慌不忙地摸出一炷香,點燃。
司博回頭看見「這是幹什麼」
秦禾勾了一下嘴角「辟邪。」
「辟」這答案有點讓人出乎意料啊。
「往前走。」秦禾示意他,自己躬下身,將那柱香插在一顆樹根下,然後接二連三地,她走一段距離,就在某顆樹下插一炷香,直到把隨身攜帶的香全部點完。
除了秦禾,幾個人已經累得氣喘吁吁,司博和周毅除了懷疑瘴氣外,還以為自己是奔波半宿,體力透支。拖著沉重疲乏的身軀,步子根本沒邁出去多遠。
又走了一陣,忽然颳起一陣冰冷徹骨的寒風,吹動林中的霧靄。
樹葉和草木颯颯作響,這股風卻像要推著人倒退似的,迎面掀過來。
周毅覺得這陣風突然起的怪,心頭閃過異樣,又覺得正常,本來北方的天氣經常刮妖風。
「啊」
司博突然在背後叫了一聲,周毅這才回過頭,卻見秦禾遠遠落在後面,獨自站在林中。
她居然沒有跟上來。
風卷著瘴氣,從他們的周身剝離開來,吹向秦禾所站之地,並以她為中心,逐漸形成一個風旋。
這股風旋本身應該看不見的,但因為攪著黑色的瘴氣,使得肉眼可見。
那瘴氣原本瀰漫在林間,很是稀薄,這一刻突然朝秦禾四周聚攏,壓縮得越來越濃稠。
「秦禾。」唐起站得離秦禾最近,看見這一幕,便要往前走。
秦禾的聲音夾在風中,聽不出情緒「別過來給我添亂。」
確實,面對這種情況,他根本束手無策。
但讓他這樣干看著,又做不出來。
縱然周毅不信邪,這會兒看著也知道不對勁了。
四月中旬,正是萬物復甦,草木萌芽成蔭的季節,天地間一片生機蠱然,然而那股濃縮的黑霧卷過之處,綠植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悄然轉黃。
周毅一顆心懸到嗓子眼兒「這是怎麼回事」
司博瞪大眼,幾乎懷疑自己眼花了。
樹上的雀鳥驚得乍起,被怨煞氣捲入旋風之中,沒過一會兒,又被旋風吐出來,墜到地上,奄奄一息地撲騰了一下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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