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
唐起終究沒敢冒這個險, 他有最基本的常識,不可能瘋到拿福爾馬林泡活人。
唐起俯下身,去摟秦禾,從血水中摟出來, 她整個人軟成一灘泥, 痛苦低吟, 又不得不強撐著去跟唐起交涉「我還能害自己嗎」
「你聽我的,」她抬起手, 虛虛地抓住唐起的衣領,也是走投無路了, 「好不好唐起, 你聽我的。」
一句話軟刀子似的扎過來,扎得他心頭淌血,然後拿秦禾毫無辦法「我們去醫院。」
「別碰我。」
這他媽一頭犟驢,好說歹說都不聽, 秦禾簡直氣得想吐血,然後胃裡翻湧, 真的一口老血給她嘔出來,嘔了唐起一脖子, 氣絕道「你想折騰死我啊」
這人怕是她的討命鬼。
唐起被她這一口血噴得手忙腳亂。
「我死了, 」秦禾還在上氣不接下氣地發狠,「也拉你墊背」
於是唐起妥協了。
不是怕了秦禾要拉他墊背,而是她最後奄奄一息的那句「這不是我第一次拿福爾馬林泡澡止血,我知道應該怎麼救自己,你要麼把它倒進來,要麼,就別多管閑事, 趕緊滾。」
蓋子擰開,一股刺鼻的氣味竄出來,大半箱福爾馬林,每瓶1000毫升的量,全倒進浴缸,氣味返上來,刺得他眼睛發疼發脹。
秦禾死氣沉沉地躺在浴缸里,彷彿剛才那番對話,抽幹了她所有的力氣,連抬一下眼皮都艱難異常。
唐起蹲在浴缸邊,就這麼寸步不離地守著,腦子裡想的,翻來覆去都是那句要麼,就別多管閑事,趕緊滾。
說不出有多難受,或是被揮發出來的甲醛氣體蟄紅了眼,唐起一眨不眨看著她,肺腑里滿是酸楚,他惦記了這麼多年,才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遇到的人
唐起伸出手,去撥秦禾臉上濕噠噠的頭髮,後者即便昏沉,也彷彿有所感,眼珠在緊閉的眼皮子底下滾動。
這究竟是什麼要人命的辦法他不知道,但一池子血水沒有再變得更紅。
「秦禾」他低低喊了一聲。
秦禾沒給他任何回應,直到她藏在袖管中的左手開始輕微痙攣。
唐起才猛然驚覺,將那隻手從袖管中抽出來,秦禾的整條胳膊,連指尖都呈青灰色,被黑氣繚繞。
唐起怔怔看著,這是煞氣
在山上的時候,他明明親眼看見那團黑氣被一堆看不懂的金色符文清除了。
可是為什麼
她剛才說,是因為祟靈。
對,唐起記得,秦禾之前還說過「這口棺裡頭,應該就是貞觀老祖封印的祟靈。那種怨煞極重的、死不瞑目的、散不盡也送不走的永不超生的祟靈。」
散不盡也送不走,重點是永不超生,而那些金色的符文最後爬回秦禾紋著刺青的手腕,所以她是把這東西禁錮在了自己的身上嗎
唐起的大腦空白了許久,胸腔每跳一下,都是心驚膽戰的節奏「秦禾,那團祟靈是不是在你身上」
那隻手抽搐了幾次,被唐起緊緊攥著,非要問個明白不可「秦禾」
秦禾本就虛脫到昏沉,被唐起擾得不勝其煩。
「祟靈是不是在你身上」
她沒剩幾分意識,含糊地應「嗯」
唐起頹然坐到地上,胳膊搭在浴缸里,手上一陣無力。
他沒捏穩,秦禾被煞氣繚繞的手臂便重新滑入血池中。
不知過了許久,福爾馬林那股刺鼻的氣味彌散了整個狹窄的空間,熏得唐起呼吸困難。他掏出手機,紅著眼睛給司博打電話,讓他自己開車回去,放一天假休息,並且千叮萬囑,這件事絕對不能聲張,也別對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行蹤,不管是誰,哪怕大老闆問起,他都要說不知道。
末了又給唐庚發一條臨時有事,回不去。
然後摁下關機鍵,將手機撂到一邊,他撐起身,去外頭將鋪門從裡頭鎖死,再回來,扯了根毛巾到水龍頭下浸濕,擰乾後走到浴缸邊,俯下身,擦秦禾嘴角的血跡。
血已經乾涸了,從嘴角到下巴,一直流到衣領里,唐起輕輕地蹭,仔細清理她脖頸。
秦禾睫毛眨了一下,但始終沒睜眼。
唐起回身搓洗毛巾,把上頭的血清洗乾淨,繼續給她擦,待臉上的血擦凈了,秦禾就變得跟紙一樣慘白。
唐起撐著洗漱台,瞥了眼鏡中的自己,臉色好不到哪去,領口和鎖骨也是一片血跡,他埋下頭,鞠了捧清水洗臉,順便把自己弄乾凈。
嘶
耳邊響起微弱的一聲痛嘶,唐起立刻關掉水龍頭,湊過去,臉上還掛著水珠。
秦禾蹙著眉,腦袋枕著浴缸動了動。
「秦禾,你怎麼樣」
聞聲,她眼睛掀開一條縫,看了唐起好一會兒,目光才在對方的臉上聚焦,沙啞道「沒走啊。」
「你有沒有覺得好一點這樣真的行嗎」
秦禾沒理會,而是問「你不怕嗎」
下巴尖兒的水滴到血池裡「怕什麼」
「祟靈。」居然沒有給他嚇跑了,秦禾虛弱道,「我要是一個沒壓住,被祟靈攻了心智,吃了你。」
說不怕肯定不可能「你連說話都喘,怎麼吃我。」
他還想說,給你吃你都費不上那個牙勁,但瞧秦禾這副樣子,沒心思嘴貧。
再者,她真不一定是在嚇唬他,唐起非常擔憂「祟靈在你身體里會怎麼樣它傷的你嗎傷到哪兒了」
秦禾剛才不讓他碰,他就一直不敢碰,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傷成什麼樣。
「你容我,嘖,」她一動,就抻到傷口,「緩一緩,再說。」
「好,但是傷口需要及時處理。」
秦禾搖了搖頭「等晚上吧,已經止血了,你要是走的話」
唐起立刻道「我今天不走。」
秦禾的目光從眼縫裡透出來,盯著他「你要是不走,就最好能讓我省心,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行。」
聽到稱心如意的回答,秦禾眉頭舒展「我本來也不需要人照顧,很多事你不知道,反著來就是給我添亂。」
「我只是」話到嘴邊,又覺得多餘解釋,秦禾在殯儀館兼職,接觸的都是高腐的遺體,專業做整容防腐,福爾馬林不能用在活體上這種最基本的常識,她比誰都心裡有數。
而且,什麼樣的情況下,會在自家床底下存一整箱的福爾馬林
秦禾剛才那句「這不是我第一次拿福爾馬林泡澡止血」,聽得他心驚肉跳。
「你出去吧,」秦禾重新閉上眼,累及了,「這味兒沖。」
「那你,有什麼事叫我。」
唐起出去帶上門,往一把木椅上坐,他腦子嗡嗡地,很混亂。
屋裡採光不好,只有西開的一扇小窗,即便大白天也顯得很昏暗。
秦禾在浴缸里泡了一天,昏昏沉沉睡到晚上十點,唐起不敢打攪她,在椅子上淺眠,一聽到水聲便驀地驚醒。
屋裡沒開燈,四下漆黑,只有衛生間的磨砂玻璃透出來一扇光。
唐起站過去,剛要準備敲門,聽見花灑打開了,濕衣服剝到地上,大概沖了十來分鐘的水,秦禾的聲音透出來「還在嗎」
唐起一直侯著「在。」
「到衣櫃里,幫我找一件t恤。」
「好。」唐起依言,摘了件寬大的白t,棉質的,摸起來相對柔軟,敲門給人遞進去。
秦禾穿上衣服,下身裹一條浴巾,遮到小腿肚,拉開門,從潮濕的水氣中晃出來,她腳步虛浮,擦過唐起時說「你過來。」
唐起跟著她步入房間。
床頭柜上擱著一隻小型檯燈,秦禾伸手擰開,調到最暗,背對著他說「我對你沒什麼了解,所以想問一句,小唐總,你嘴嚴嗎」
唐起不喜歡她這副口氣「你儘管放心。」
秦禾頷首「這件事我不希望第三個人知道,但凡你泄漏出」
「秦禾。」唐起不是軟柿子,可以任人拿捏,動不動就受她威脅,小時候也就罷了,現在,骨頭長硬了,不喜歡別人來這招,「唬人的話就別說了,現在這個社會,你不見得能動我。」
還當嚇唬小孩子呢,唐起道「我既然答應不說,就絕對不會多你半句嘴。」
再者,說出去誰信,指不定當他有病。哪怕是在業界內,大家都信風水不信鬼。
秦禾挑眉看他,忽而笑了,這笑容不帶血色。
這人吧,不僅長得好看,脾氣也越來越招人喜歡,比小時候可強多了。
是個有意思的人,秦禾倚著桌沿,因為虛弱無力,看起來沒精打採的「嘴嚴就行,主要是想請你幫個忙。」
「什麼忙」
秦禾覷了他足足半分鐘。
唐起被看得莫名其妙。
然後秦禾轉過身,撩起衣擺,雙手高舉,利落的將那件寬大的白t至頭上拽下來。
唐起條件反射地就要避開視線,然而那匆匆一眼撇過去,又猛地轉回頭,如遭雷擊。
只見秦禾那片薄背上,爬滿了無數裂紋,一條條密密麻麻,縱橫交錯,和龔倩月屍身上的裂隙如出一轍,皮開肉綻地爬滿秦禾背部。就像剛被撕開的皮肉,新鮮的傷口止了血,又被清洗過了,他甚至能將裡面綻開的嫩肉看得一清二楚。
唐起瞠目,垂在雙側的手微微發顫。
秦禾說「幫忙看看,這是貞觀輿圖嗎」
他不敢置信,心頭掀起驚濤駭浪。
秦禾偏著頭,用餘光瞥呆立的唐起,重問一遍「這是貞觀輿圖嗎」
唐起喉頭髮緊,半天吐不出來字音,那一道道縱橫的裂紋像脈絡,像山勢,像蜿蜒的江河,在秦禾的背上撕裂出一幅人皮輿圖。
那股熟悉的感覺滲透他大腦,視線透過裂痕,甚至能看清巍峨的青山,不絕的江水。
過了許久,唐起喉嚨滾動,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低啞道「是。」
是貞觀輿圖
「為什麼你的背上會有」
既然確定了,總不可能裸著聊,秦禾開始穿衣服,t恤從頭上罩下去,她拉了一下下擺,轉身坐到床沿邊,茫然地想了一會兒「我也不知道。」
她說「打從記事以來,每隔三月,後背就會這樣割裂一次。」
那種痛,你往身上狠狠劃個一百刀就體會了,她則要每三月就遭一次罪,放一遍血,生生熬了幾十載,卻連個因由都沒能找到。
要不是遇見唐起,發現龔倩月同樣裂變的屍體,她可能直到鮮血流盡的那天都還蒙在鼓裡。
誰會把這個跟貞觀輿圖聯想在一起呢。
師父說她的體質不一樣,明明活著,又能喘氣兒,受了傷,卻用不了醫院的葯治療,反倒要像具冷冰冰的屍體一樣,泡在福爾馬林里,搞得跟需要防腐一樣。
或者,秦禾不止一次的想過,那就是防腐。
本來還沒到時候,結果收了只祟靈,在體內翻江倒海的作亂,秦禾一時壓不住,就被折騰得皮開肉綻。
不過提前了也好,她也懶得費時間等下一場皮開肉綻,還得請唐起來掌眼不是,正巧,擇日不如撞日,倒也省事。
「這圖還沒全呢,」秦禾淡聲道,「得再等等,你今晚就」
她頓了一下,忽然意識到自己這是在請人幫忙,那就該有個請人幫忙的態度「我想知道我身上這張貞觀輿圖的所繪之地在哪個位置,你今晚能留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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