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粥香四溢, 勾人味蕾。
秦禾睡了一宿好覺,扭頭看沙發上沒人,夏涼被已經疊成豆腐方。
她翻身下床,聞著味兒進廚房。
唐起已經把自己收拾妥帖, 挺拔的背影立在灶台前, 點著小火, 倒橄欖油,往平底鍋中卧了顆雞蛋, 聽見腳步聲,他頭也不回「起了。」
在此之前, 秦禾從沒覺得自己家逼仄, 但當唐起這種「高級貨」往那一站,廚房就顯得分外粗陋。
「欸,真沒看出來。」這樣出生和條件優渥的男士居然真的會做飯,秦禾砸了咂嘴, 實在太難得了。
案板上一盤焯過水的西藍花,拌了生抽和耗油, 撒著熱油滾過的蔥絲,秦禾直接上手捻進嘴裡。
唐起瞥她一眼「去洗漱, 馬上可以吃早飯。」
走之前, 秦禾指著那顆黃橙橙還沒完全凝固的雞蛋交代「兩面煎哈,我喜歡吃焦一點的。」
唐起依言,用小火給她煎得兩面金黃,再點兩滴醬油,裝盤上桌。
鍋里的粥早就熬好了,開蓋後上面浮著層米油,濃稠黏勺, 吃著彈牙,還有嚼勁。
這樣火候的粥在外面根本吃不到,對於秦禾這種天天吃外賣,吃了十幾年的人來說,哪怕上周毅家蹭飯,都蹭不上這麼香一碗米粥,她吃了三碗,還有三片培根,唐起只煎了四片,多讓給她一片。
雞蛋也煎得很絕,兩面脆,內里卻嫩,別提多合胃口了。
秦禾吃得相當滿足,然後去給祖師爺敬香。
貨架的背後有扇門,拉開外頭一座小院兒,是秦禾平常割壽材做木活的地方,鄰設一間庫房,之前秦禾帶唐起進過,他奶奶定的壽材就擺在裡頭。
只是唐起當時沒注意,正對門的牆上掛著一幅古畫,已經褪色泛黃,非常陳舊。
畫上一名俊逸非凡的青年,白袍,束冠,很有幾分仙人之姿。
如果右邊肩頭沒被火烤出個巨大窟窿的話,畫中人應該能更加仙氣飄飄。
上頭沒有提名,只在右下角用硃砂蓋著「貞觀」的私印。
秦禾點燃三炷香,插入香爐,既不作揖也不叩首,禮數全免。
唐起是來叫她的,外頭來了兩名顧客,要訂購花圈,突然看見供桌上方的牆上掛的畫,怔了怔「這掛的是」
秦禾急著做生意,隨口道「祖師爺的像。」
唐起盯了幾秒,心頭湧起莫名的異樣,彷彿似曾相識
他蹙了一下眉,捺下這股不適感,跟著秦禾回前鋪。
擺在門店裡展示的花圈沒幾個,秦禾給他們翻一套相簿里的照片,讓對方挑選款式和花種。
女人指了其中一款詢問「你們是用真花還是假花」
「這一摞都是真花。」秦禾介紹,「你指的這款用的是白菊花和香水百合,花圈的直徑一米,高一米八左右,就跟我門口第一支花圈的大小相近,二位可以看一下,我店裡這幾組用的塑料花,就是擺個樣子作參考。」
「差不多,花材新鮮嗎」
「這個您放心,保證新鮮,到時候您也看得到,品質不好本店包換包退。」
那女人點點頭「你這寫輓聯嗎」
「可以幫忙代寫輓聯條幅,而且專人專車一對一配送。」
「多少錢」
「這款798。」
「貴了些吧,能不能給個優惠」
「您看這扎花的用量也就心裡有數了,咱們小本生意,不議價的。」
「這個呢,」旁邊三十多歲的男人翻到另一本相簿,「這個標價怎麼才四十五塊錢」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吧,秦禾說「這是紙紮的,肯定比真花便宜。」
男人便道「我說嘛,這老傳統,都是用紙紮的花圈,喪事辦完了再給老人燒過去。」
秦禾點頭「其實都可以。」
女人卻道「貴就貴點吧,送姥爺最後一程,讓他走得體面些。」
男人慾言又止,顯然覺得沒這個必要。女人看出來了,忍了又忍,憋著淚埋怨「姥爺在的時候我沒能敬孝,整天為那點柴米油鹽斤斤計較,現在人都走了」
男人一聽就急了,瞥見站在櫃檯邊默默注視他們的唐起,挒了一下身子,半側著,有些沒臉面似的「你想定哪個定哪個,我又沒說不讓,當著外人的面,你至於說這些嘛。」
女人紅著眼圈,最終跟秦禾訂下798元的花圈,並寫下往生者姓名,托秦禾代寫輓聯,要求按時按日將花圈配送至殯儀館的七號告別廳。
秦禾一一記下,之後配送時還會再次電話與她確認,絕不疏忽大意。
待二人走後,唐起翻了兩頁花圈的照片「價格差這麼多呢」
「嗯。」秦禾填單子,「但是孝心不分貴賤,只是每一位家屬的想法和做法不同,選擇自然就不同,我這裡只不同的需求。」
「我聽說喪葬行業挺暴利的」
什麼事都不能一概而論,秦禾駁道「能比你們地產行業的暴利」
道聽途說的,哪行都認為暴利。
就像在不知者眼中,某些人還以為她年入百萬呢,有個鬼的百萬。
秦禾當年給一位高墜的逝者做整容,家屬看後不滿意,找殯儀館鬧事不成,死活讓秦禾把她交那一萬五給吐出來,秦禾不眠不休縫一夜,提成八百塊,還沒捂熱就給榨乾了,人家非說那一萬五進了她口袋,也是無可奈何。
人嘛,出來混,總要經歷社會的毒打,她也不可能例外,所以受著唄,咬咬牙捱過去,回頭看時會發現,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
因為今天要去趟密雲孤樓,所以殯葬用品店繼續關門歇業,她這家店鋪開得三天打魚兩天晒網,都快搞黃攤兒了,要是殯儀館的兼職再干不好,她只能去喝西北風。
至於新撈的看地產風水的兼職,錢多,卻因一幅貞觀輿圖,先抵出去五個項目的債。
秦禾工作十年,手裡多少有丁點兒存款,但是一塊老槐木,就狠狠殺了她回血。
她們棺材鋪,跟一般玩木頭的不一樣,那些老木匠手頭可能屯著價值不菲的金絲楠木或者紫檀木,窮困潦倒時能倒賣了換錢,也算家財萬貫,而她那一屋子,屯的全是普普通通的棺材板。
所以,她這時候才惦記貞觀老祖用來壓祟的槐木棺,放到現代,那稱得上是千年古槐了,她去搬塊棺材板回來鎮店也是可以的。
秦禾掖著這點不可言明的心思,坐上唐起的副駕,她還在默默為生計發愁的檔口,唐起接了個電話,直接開的擴音,江明成的聲音響在整個車廂「你哥腦子有毛病,一百萬給你拍一把蛋椅,剛從廣州運回來,一共三把,你在家嗎,我叫人給你送過去。」
秦禾「」
「我在外面,」唐起說,「直接送到物業吧,我打聲招呼,他怎麼寄你那兒去了」
唐庚之前提過,因為唐起喬遷新居,給他拍了三把蛋椅,點綴一下大陽台。
「一堆東西,打包過來的,我還得給他挨個兒清點,」江明成說好的假期卻沒個清閑,有點煩躁,「你管管你哥吧,這什麼玩意兒,千里江山圖,他花八十萬拍幅贗品到底圖什麼」
「千里江山圖」唐起笑起來,「北宋王希孟那幅真跡絹本收藏在故宮博物館,他當然只能買贗品。」
「不是。」江明成道,「這上頭提的字是千里江山一爐香,你哥就叫它千里江山圖,我也是醉了。」
聞言,車內的兩人竟不約而同的敏感起來,唐起道「明成哥,那幅畫是什麼樣子的能拍張照片給我看看嗎」
「行呀,要不我給你一起打包送過去」
「我哥又沒說給我,興許是他自己喜歡的東西。」
「你要不就給你了,才八十萬,他買來玩玩,圖個新鮮,能稀罕幾天。」
聽見那個「才」,秦禾捂住額頭,接著「八十萬買來玩玩」,聽得秦禾太陽穴直突突。
如今有錢人都是這麼說話的嗎啊這麼狂了嗎
在此之前,她本來以為唐起開著豪車已經是在炫富了,這會兒一漲見識,覺得唐起是真低調。
其實像他們這一行,每啟動個項目,都是百萬千萬,動輒上億的資金掛在嘴邊,長此以往,習以為常,就跟菜市場買菜一樣喊得那麼順口。
一塊兩塊,一億兩億,僅僅成了個數字。
而且一踏進集團,在一幫早九晚五的上班族口中,慣常聽見的就是保證金幾個億土地款多少億
聽起來牛逼轟轟的,全是幫干大事的人。
跟江明成結束通話,唐起又撥給物業打招呼。
兩分鐘不到,江明成給他發過來「千里江山圖」的照片。
唐起降了車速,緩緩停在路邊。
是一幅沒什麼奇特之處的山水畫,若要形容,有四句詩能完全表達它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看盡眼底,一片蒼茫和孤冷。
俗話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以這些山山水水,被稱作千里江山。但是這幅圖上,卻沒有任何廟宇甚至香爐,為什麼會提上一句,千里江山一爐香
這一爐香又從何而來
唐起將照片放大,和秦禾四隻眼睛仔細掃描,沒有發現一爐香。
但是有一半江面和山勢朦朧,像被雲霧籠罩,唐起有個猜測,這片薄霧會不會就是從香爐里飄過來的,只是畫家沒有直接表達出來,而是給了個意境
秦禾沉默須臾「有可能,要不問一下你哥,他為什麼要拍這幅畫」
而且花八十萬買一幅臨摹的,那真跡呢
不知為何,唐起心頭七上八下的,撥通唐庚的電話,開口就問「哥,我剛聽明成哥說,你拍了幅千里江山圖」
「嗯。」
「剛才明成哥發我看了一下,都不知道出自哪朝哪代哪位名家之手你居然還捨得花這麼大價錢買一幅臨摹畫。」
「沒看出來嗎」唐庚語氣淡淡的,「這是唐博申的手筆。」
唐起驀地一僵「爸」
「所以我拍回來了,抬到八十萬的價,也算給足他面子。」
唐起吞咽了一下「臨摹的哪一幅」
「他說他仿的貞觀輿圖。」唐庚嗤笑一聲,「他搞這些有什麼用,那些傳言能信么」
唐起覺得嗓子有些干「爸曾經跟你提過嗎」
「提什麼」
「貞觀輿圖。」
唐庚似乎覺察到什麼,頓了頓「你是不是從哪兒聽到些什麼唐起,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你別聽風就是雨。」
「沒有。」唐起良久才回答,目光和秦禾交錯,他說,「哥,這幅畫能給我嗎」
「你要這個幹什麼」
唐起但凡討東西,唐庚都會予取予求,慷慨傾囊,顯少這麼不痛快。
唐起道「咱爸的墨寶,我要來收藏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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