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斷通話, 唐庚將手機往茶几上一撩,啪地一聲,像壓著火氣。
江明成就坐在沙發對面「你們兄弟倆有什麼不能開誠布公地談,非得這麼互相試探, 現在好了, 試出問題了吧。」
現在的人, 幾個經得住試的,沒問題也能試出點問題。
唐庚吸了口雪茄, 在瀰漫的煙霧中剜對方一眼。
江明成道「那畫怎麼辦」
「給他。」
「得。」江明成站起來,把畫卷進盒子里。
通話一直開擴音, 唐起半點兒沒背著秦禾。
掛斷之後, 秦禾問他「你怎麼不跟你哥說,你已經知道了」
唐起沉默須臾「他說子虛烏有的事情,讓我別聽風就是雨,態度很明確, 不想我打聽,即便我去問, 如果他想瞞,也問不出什麼真實有用的東西。」
唐庚就是這樣, 好像捂住弟弟的耳朵, 唐起就能不受侵擾的長大。
然後瞞著瞞著,就瞞成了習慣。
世界本來就是一個大染缸,唐庚以為他不說,唐起就聽不見別的聲音嗎學校的家長、同學、老師,全都是漏風的牆。
他們家要破產那點事兒,不說滿城風雨,但也差不多人盡皆知, 倒是苦了他哥費盡心思的來遮。
秦禾疑惑「你倆關係這麼不好嗎你小時候還跟他鬧離家出走。」
唐起無語「你從哪兒看出不好的,我倆就沒有不好過。」
其實秦禾什麼都沒看出來,注意力重新回到照片上。
唐起盯了片刻,突然意識到什麼,抬頭說「你之前給我看過一段記載,上面寫,有蓑衣叟老春,日以直鉤釣於崖畔,可暫息悲啼。跟這幅畫要表達的東西,是不是有些吻合」
「什麼」
「你師父那本典籍,」唐起也是服她,居然不記得了嗎,「後面是太行道眾以靈舟載魂遷葬,鑿穴七百有餘,慰靈於鬼葬之墟。」
秦禾瞠目「你看過一遍就記住了」
差不多吧,內容不多,挺好記的,唐起道「當時也看過兩遍。」
如果說這幅畫真是他爸當年臨摹的貞觀輿圖,那麼上頭這個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漁翁,獨自在寒江垂釣的場景,就跟古籍上記載的蓑衣叟老春,日以直鉤釣於崖畔,很有幾分神韻了。
「你懷疑,這幅輿圖所繪的地方,是在沅水一帶」
唐起直接把手機塞給秦禾「你看,這像鬼葬山嗎」
「不是像,」秦禾在那打了一年的秋風,從各個角度觀察完,篤定道,「這就是好嗎」
「所以當年,」唐起推測,「你師父,還有那兩個乘靈船的人,是因為我爸這幅貞觀輿圖,找去的鬼葬山」
由此看來「不僅是你,你爸也能看見貞觀輿圖」
「也許吧。」唐起抿了一下唇,重新啟動車子,不疾不徐往前開。
一路上誰也沒再開口,各自陷入深思,車廂里靜了許久,唐起出聲「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秦禾偏頭,目光斜向唐起,打量一番,思慮道,「你得多有錢啊,一百萬買把椅子,三把就是三百萬。」
唐起「」
他以為她在想正事
唐起「我哥買的。」
「都一樣。」秦禾雙目無神地望向前方,「我上了十年班,省吃儉用攢的那點錢,嘖,算了,沒法比。」
唐起有點好奇「你攢了多少」
秦禾生無可戀「能交你一把蛋椅的首付。」
唐起驚了,比聽見她說差個八、九百萬還驚,她敢說要在三環買套房,起碼也該攢了兩三百萬的款吧不然哪來的底氣
然而事實上,秦禾兜里揣著三十來萬的底氣,要買三環一套八、九百萬的房。
「十年,」唐起沒控制住,「你捨不得吃,捨不得穿,就攢幾十萬」
秦禾很想翻白眼「你以為這年頭那麼好攢錢,不對,那麼好掙錢啊,我一年到頭掙不了幾個鋼鏰兒,哪怕不吃不喝也攢不下幾萬。」
唐起只是覺得「你大小是個老闆,還在殯儀館兼職。」
「埋汰我呢。」
「不是。」
「生意好做我就不去干兼職了。」
唐起有點抱歉「我剛才可能失言了,沒有別的意思。」
秦禾擺擺手,算了,別跟有錢人談錢,傷肝
車子在高速上飛馳,路程較遠,秦禾甚至小睡了一會兒,最後被顛簸的山路晃醒,差不多已經開到地方。
故地重遊,再見那棟孤樓,唐起心頭多少有點瘮,但還是硬著頭皮跟秦禾進去。
單元門生鏽的鐵門半敞,並沒落鎖,他們輕手輕腳地在樓道里轉悠一圈,沒有半分生氣,所有房門死氣沉沉地閉著,隨便捅開一扇,供的都是骨灰和靈位。
他們沒再碰到那晚的神秘老人,秦禾在老人索居的房裡逡巡一圈,還是一如之前的模樣「應該已經離開了,沒再回來過。」
雖然來之前也沒抱多大希望,但真的尋不到蹤跡,秦禾還是覺得失落,因為線索又續不上了。直到他們上了墳山,鑽進坍塌的墓道,本以為沒有希望,卻還是擠進了埋祟之地,在一堆坍塌的巨石中搶救出小半塊砸裂的棺木,還算有些收穫,沒白來一趟。
大部分棺身被壓在巨石下,無法撼動,秦禾打著迷你小手電筒,把光探進去,趴低身,偏著頭,去看露在棺身上的部分符文。
秦禾掏出手機,伸長手對著棺木上的符文拍下幾張照片,方便事後仿著畫。
拍完細看之際,秦禾蹙眉「這符文」
「怎麼了」
秦禾放大照片局部「符頭上寫著地祈。」
地祈,乃地神。
秦禾說「這是祭祀地祈的符文,跟之前我在爛尾樓的地下一層發現的燭芯,也就是點在龔倩月屍身前的那根裹在蠟燭里的符文是一樣的。」
唐起怔了一下。
秦禾沒料到這趟居然會有意外的發現,帶著重重疑團,讓她更加迫切地想要找到葉忠青。
只是這人不知躲到了哪個犄角旮旯,連續避開警方的搜捕,杳無音信。
「還有一種可能,」唐起說,「也許葉忠青被那幾個戴面具的人抓了,然後關在什麼不見天日的地方。」
所以一直找不到。
秦禾琢磨著下午聯繫一下方喻言,人家上次把她從局子裡面保出來,還沒正式答謝呢,晚上倒可以藉此由頭請客吃飯,順便打探一下這件遺體剝皮案的進展,萬一天網恢恢,警方已經鎖定目標了呢
秦禾打定主意,和唐起從墳山上下來,後者拎著塊沉甸甸的棺木,說「你不覺得挖塊棺木回去很不合適嗎」
「哪裡不合適,我一屋子的棺材板。」
「那能一樣嗎,」唐起別提多膈應了,「這是用過的。」
「嫌晦氣啊」秦禾笑道,「來給我。」
他都拎到地方了,唐起把棺木塞進後備箱,徑直繞到主駕駛,拉開車門坐進去。
秦禾卻遲遲沒上車,迎面一輛黑色大眾開過來,到近前減速,緩緩停駐,她透過擋風玻璃,看見副駕一張熟悉的面孔。
兩名穿著便服的警員下車,其中一個戴副黑框眼鏡的,面露驚訝,往這邊走來「秦禾,你怎麼在這兒」
此人是技術科警員,跟方法醫出現場拍照取證時跟秦禾碰過無數次面,老熟人了。
「我來這邊有點私事,」言下之意不便明說,因為她一時間沒找到搪塞的理由,「你們來這出警嗎」
「對。」警員掃幾眼跟前這輛evavte,無法透過側窗玻璃看入主駕室,「你朋友」
「嗯。」秦禾頷首,「辦什麼案子居然跑這麼遠」
「嗐」警員道,「不就是你們殯儀館遺體失竊那樁案子嗎,局裡查到那名嫌疑人曾在這一帶出沒,我們都在這裡轉悠兩天了。」
秦禾心頭一跳,面露驚異之色「犯案的人之前在這裡來過」
「對呀。」
「被剝皮的逝者老家就住這一帶。」
警員給她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你說巧不巧吧。」
不巧,一點都不巧。
而且唐起之前還交給警方一段視頻,拍攝到疑犯葉忠青和受害者龔倩月同時出現在爛尾樓里。
如今案件懸著,不便過多透露,秦禾很清楚,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她沒有追著打聽。
秦禾跟警員寒暄道別後,坐上車,在路上跟唐起將整件事重新梳理了一遍,雖然還是雲山霧罩,但起碼有了模糊的雛形,就差一陣東南西北風,撥開雲霧。
這陣風需要她去招,秦禾坐副駕上翻通話記錄,給方喻言撥過去,她們合作了好些年,秦禾經常在對方做屍檢的時候搭把手,解剖台上默契,私交自然也可以。互相約飯什麼的,只要有空有口腹之慾,都會欣然前往。
待她掛了電話,唐起開口「你要出去吃」
「晚上。」
「是不是上次來君悅大廈出現場的那名法醫」
開輛尼桑,秦禾上了那人的副駕,後來差點跟孫忘的車撞上,唐起記得,只要出現在秦禾身邊的人,讓他見過的,大都有印象。
「嗯。」秦禾說,「我看能不能從喻言嘴裡多了解一點案情。」
這聲喻言,叫得委實親昵了些,唐起單手搭在方向盤上,目光平視前方,拐彎抹角地問「你們關係熟嗎畢竟警方在調查的過程中可能涉及到保密,應該不太好打聽吧」
「挺熟的,」秦禾捋平安全帶,「而且喻言有分寸,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會說,我能打探多少是多少。」
於唐起聽來,就是秦禾對他的評價和印象不錯。
男人的直覺有時候挺准,比如周毅和秦禾之間的關係,看著就純粹,沒那些亂七八糟的。
但是這個方喻言,唐起思到此,突然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如果他倆有戲,不至於認識幾年還沒在一起,說不定男方已經結婚生子,或者交了個警花當女友。
反正結果是秦禾現在單著,其他啥都不是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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