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骸骨淺埋在土表, 上面長滿苔蘚,因而骨頭的顏色微微發綠,一看就是有些年頭了。
陰溝潮濕,扒開的泥土都是吸飽了水份的粘稠狀態, 附著在骨頭上, 而且陰氣極重, 導致青苔瘋長,以至於苔蘚爬滿了周圍的樹榦。
繁茂的枝葉像撐開的巨傘, 覆蓋住傘下的土壤,避免被日頭照耀。
秦禾扔掉樹枝, 取三炷香點燃, 往那排嬰兒的骸骨陣中一插「劫道上的小鬼估計沒吃過香火,應該會饞吧」
唐起「」
他後背發涼,想起一些大人時常會拿著棒棒糖去逗孩子,然後這幫小孩兒一窩蜂的圍過來, 跟秦禾現在的行為異曲同工。
隨即她用針扎破指頭,往幾顆骷髏頭上各點一滴血。
唐起問「這是做什麼」
「劫道啊, 」鬼玩意兒敢劫人道,她自然也能劫了這一窩, 蒙誰不會似的。
秦禾搓了搓指腹, 從陰溝里邁出來。
升騰的煙霧緩緩散開,沒隔多久,林子里由遠及近的傳來咿咿呀呀的聲音。
聲音來自四面八方,彷彿將他們團團圍住,掀起一陣莫名的陰風,依稀捲起幾片落葉。
唐起瘮得慌「秦禾。」
發音幾不可聞,但秦禾還是聽見了, 朝唐起靠近一步,貼著肩頭低聲問「怕嗎」
沒有外人在,他用不著裝「嗯。」
秦禾勾了勾嘴角「就當練膽兒了。」
唐起比較擔心的是現在的處境「危險嗎」
不好說,畢竟還沒探出個虛實,但這種鬼劫道的陣法,對付一般人凶多吉少,對付她的話,還是有點小兒科。
不過也要看能耐,如果是在貞觀老祖埋祟的地界兒,秦禾就不敢託大了,誰能料到陣法裡頭是不是框了什麼凶神惡煞的大祟
她偏頭,覷了眼插在骸骨中央的三炷香,判斷道「欸,祖師爺這就有點故弄玄虛了。」
「怎麼」
「我觀香頭的意思說,咱們這一遭,遇凶則凶,遇吉則吉。」
「這不等於沒說」
「是啊,就挺糊弄人的,但往往這種情況下,我們把它理解成吉凶參半,看個人造化。」
那句糊弄人,聽起來很不靠譜「你平常就是這麼觀香斷事的」
此時,颯颯的樹葉摩擦聲自頭頂響起,有棵樹的枝頭被突然壓彎,像墜著什麼東西落下來,正好懸吊在秦禾的正前方。
兩廂對視間,沒嚇著秦禾,倒把唐起和那隻鬼胎大的東西嚇了一跳,那東西吊住韌性十足的樹枝一盪,又倏地彈入茂密的樹冠中,隱了形跡。
秦禾反應了半響,反應過來「嘖,太丑了。」
左邊的樹枝一抖,兩人側過頭,只看見晃動的葉片,接著是右邊,後面,以及上方。
本來就應接不暇,陰風捲動,攪得周遭颯颯作響。
秦禾一隻腳下意識邁開,扎穩,且耳聽八方,瞄準頭頂一片樹葉飄落而下的地方,拽著唐起往旁邊兒一閃,陰風撩起她鬢邊一縷髮絲,秦禾往後仰了仰頭,一道幻影便擦著面頰急速掠過。
待幾道疾風撲向陰溝,三炷香的煙灰吹落,火星子燒得紅亮,煙氣盤繞間,籠出幾團嬰孩的虛影。覷準時機,秦禾旋身而至,手裡捏了幾道硃砂符,朝著那幾團虛影砸下去,只聽一聲尖銳的啼哭,幾團虛影就被黃符壓入了幾具遺骸里。
秦禾站在原地點數「漏了一隻。」
她倏地回頭,就見唐起的背後,一隻皮膚全被「水痘」佔據的魔嬰怪站在樹杈上,張開大嘴,露出兩排圖釘般尖利的牙齒,一蹦三尺,咬向唐起的後脖頸。
秦禾直接拔了三炷香,飛鏢似的扔出去,猩紅的火頭擦過唐起的側耳,他幾乎能感受到一星半點的熱源。
然而那隻魔嬰怪在破空中剎住,怕被香火燎穿,半途猛地拐了個彎射進茫茫夜色中,遁了。
唐起渾身發僵,因為秦禾出手的剎那,他就明顯感覺到背後一股強烈的煞氣,直衝後頸。
「啊」林子深處,突然傳來女子的驚叫。
秦禾跟唐起毫不遲疑,往林子里追。
「快,快跑。」
「追上來了,快跑啊。」
驚慌的喊聲回蕩在林間,卻彷彿來自不同的方位。
「快跑。」
「快跑啊。」
大霧濃到抬頭已經看不到樹冠,秦禾不知追了多遠,等她覺察到不對勁時,身邊卻不見了唐起。
「別停下來,快跑啊。」
這聲音飄飄忽忽,彷彿是在催促她。
秦禾站住了,轉身往回走了幾步。
聲音又說「別回頭,往前跑。」
秦禾沒理會,喊了一嗓「唐起。」
是她跑得太快嗎,聽見驚叫聲就不管不顧往前沖,然後把唐起給扔下了,典型的丟了西瓜沒撿到芝麻。而且這是在邪陣中,她應該拉住他的,現在走丟了才來悔悟自己疏忽。
「秦禾。」他明明跟得那麼緊,卻還是眼睜睜看她消失在了迷霧中,「秦禾。」
唐起試圖喊了好幾聲,秦禾卻像顧不上他似的,並沒回頭。
剛說完不給她拖後腿,唐起只能盡量提速,到此時,連秦禾的人影都看不見了。
說不慌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斜刺里一道人影撞過來,唐起下意識就要避開,姑娘已經驚呼出聲,唐起立即伸手扶了她一把。
「是,是你啊。」娃娃臉女生睜著杏仁大眼,見到唐起,終於從驚懼中緩了口氣。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女孩哆哆嗦嗦,渾身濕透,涼得嚇人。
「我跟他們跑散了,我,我看到一團」她形容不出來,「太恐怖了。」
唐起脫了外套,往她身上披「你先穿上。」
女孩明顯愣了一下,然後垂下頭,把外套裹緊「謝謝謝。」
「我跟同伴也走散了,」唐起說,「你先跟著我,咱們一起找。」
「你們」女孩咬了咬嘴唇,「也是來走鰲太線的嗎」
鰲太線是秦嶺主脊上,從鰲山到太白山之間的一條線路,直線距離四十多公里,實際的穿越行程距離則長達一百多公里。
「什麼」唐起蹙眉「陝西當地下達過禁令,禁止穿越鰲太,你們幾個不會是」
由於海拔高,山峰終年雲霧繚繞,而且路況複雜,途中還會穿越無人區得不到補給,再加上氣候多變,慣有「一日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真實寫照,要是遇上惡劣天氣,極大可能會危及生命,正因為有接連不斷的驢友在穿越鰲太的途中失蹤喪生,陝西省當地下達了禁令,卻屢禁不止,唐起沒想到這幾個大學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還敢跑來鋌而走險。
女孩臉色煞白「我不知道啊。」
「你們來之前沒做過功課嗎,就這麼冒冒失失的進山」
女孩抿著唇,柔弱又無助。
唐起看她一眼,小模樣著實可憐「找到你的同學,明天一早就下山,回家去。」
聽見回家兩個字,女孩目光閃了閃,她有些急切的盯著唐起「你呢你真的不是去走鰲太線嗎」
「當然不是。」唐起說著往前走,腳剛邁出去,被女孩猛地拽住胳膊喊,「懸崖。」
唐起垂下頭,果不其然,腳下是空的,他心頭狠狠捏了把汗,緊忙退回來「謝謝,幸好你及時拉住我。」
女孩緊緊摟住他的胳膊「你帶我下山吧,我們現在就下山,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這番話令唐起莫名其妙「不是,我們應該先找到他們吧,你的同學」
「不用找了,你現在就帶我下山,現在就走。」
唐起掙開她「我還要找我的同伴,你既然跟你同學一起來的,最好跟大家」
「她是你女朋友嗎」女孩突兀地發問,聲音涼颼颼的,「我看見你們牽手了。」
唐起愕然地看向她。
女孩自顧自地問「你愛她嗎」
不知為何,唐起突然覺得這姑娘好像有點精神不正常,總不該是嚇出毛病了
女孩苦笑了一聲「不愛吧不然怎麼會鬆開呢不鬆開就不會走散了,不是叫你牽著手嗎,牽著手,要牽著手。」
女孩絮絮叨叨的說著,然後去拉唐起的手。
唐起後退半步,避開了她伸出來的手「你沒事兒吧」
女孩逼近「你牽著我啊,你牽著我。」
唐起的肩膀蹭到一根樹榦,他側身讓開「同學,我知道你現在害怕,」他試圖安撫對方,「但越是害怕,越要保持理智。」
他用理智這個詞兒,是希望小姑娘能稍微正常點兒,語無倫次的狀態看起來怪嚇人的,唐起保持鎮定「你可以拉著我衣服,自己別鬆手,跟著我,先把其他人找到。」
「好。」
見她聽進去了,唐起鬆口氣,領著人往前走,這回他不敢大意,特別注意腳下和周遭。
女孩拉著他衣角「一般人會選山路走,不會鑽這片林子,你們也不像出來爬山的。」
唐起打手電筒照路,軟泥上鋪了層松針,粘在鞋底「哪裡不像」
「感覺不像。」
本來也不是純粹來爬山的,唐起沒解釋,喊了聲秦禾的名字。
「我們的背包跟帳篷都不見了。」女孩說,「一直找不到。」
「興許就在附近,只是霧太大,看不清,很容易迷失方向。」
「那你會送我回家嗎我不想待在這裡了。」
「等找到你的幾個同學,你們就可以一起下山。」
「所以你要拋棄我嗎」
怎麼又開始胡言亂語了。
唐起皺眉,他倆剛才萍水相逢,又不是他把她領深山老林里來的,這拋棄從何談起
正說著,前方傳來啼哭聲,女孩驚慌失措,手指緊緊絞住唐起的衣角「又,又來了」
「快走。」
兩人即可調轉方向,腳步急促,一股風團似的東西從迷霧中砸出來,快如急電,女孩驚叫了一聲,唐起迅猛閃開,退不及三兩步,風團再次回卷,像顆皮球撞過來,唐起霎那間似乎看見一張虛化的臉孔,正朝他齜牙咧嘴,甚是猙獰。
唐起臨危之際,本能揮拳,卻在砸中風團的瞬間倏忽消散了。
凜冽的冷風撲了他一臉,唐起猝不及防,一縷綿長的煙線卻在此刻搭住了他握拳的手腕,唐起愣住「秦禾」
對方的語氣如釋重負「可算找到你了。」
唐起四下張望,剛才那小姑娘已經不見了蹤影,估計是被突如其來的怪嬰嚇跑了。
唐起想四周找一下,秦禾到「你先別亂跑,在那兒等著我。」
「剛才遇到個跟同學掉隊的女生,這會兒她又跟我走散了。」唐起告訴她,「估計嚇破了膽,說話顛三倒四的,我有點兒不放心。」
「你也掉隊了,我也不放心,等著,馬上到。」
沒多久,秦禾便順著煙線,穿過重重迷霧,出現在他的面前。
秦禾見他完好無損,放下心「你外套呢」
「我給了剛才那個女學生,她渾身濕透了,我們找一找,在這地方落單很危險。」
聞言,秦禾擰了下眉頭「你自己不冷啊」
「還行。」
秦禾朝他伸出手,唐起直接牽住。
秦禾默了片刻,邊走邊說「手這麼涼。」
「有被嚇到。」一般害怕的時候容易手腳冰涼。
秦禾本想直言,聽到這句,舌頭抵在了牙縫間,斟酌了一番,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他當然覺得奇怪,處處透著奇怪。
秦禾說「那幾個學生說,他們聽見啼哭,又在陰溝里看到了嬰兒的骸骨,我們找過去,但剛開始並沒有發現任何東西。因為陰溝里長滿了青苔,連成整片,把下面的全都覆蓋住了,一點都沒有被人扒開過的痕迹,所以是我將青苔和泥土扒開之後,才看見的骸骨,對嗎」
唐起怔住,驟然想起方才發生的經過,確實與秦禾所言一致。
秦禾又問「所以,他們是怎麼發現的呢」
唐起被對方拉著往前走,亦步亦趨。秦禾另一隻手握著把香灰,邊走邊撒,紛紛揚揚的鋪在地上。
待撒完了,秦禾駐足,握著唐起的手示意,兩人同時回過頭。
唐起驚駭的睜大眼,盯住地面,居然是三個人並排而行的腳印。
可此時此刻,明明只有他和秦禾兩個人。
下一瞬,秦禾將一張硃砂符拍在唐起的另一條胳膊上。
唐起只覺手臂一麻,就見臂彎里挽著只蒼白的手,牢牢將他勾纏住,幾乎緊貼到身上。唐起對上女孩的目光,杏仁眼,娃娃臉,頭髮絲還在往下滴著水,從那張蒼白的臉上一路滑到圓潤的下巴。
唐起渾身的汗毛瞬間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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