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跑完直通的大道, 跟著導航拐進一條鄉村小路,顛簸前行。
下雨天路面泥濘,雨刮器來回不停的掃著擋風玻璃。
秦禾掛了電話, 說「還是關機。」
她從昨天下午開始,到現在都沒聯繫上南斗,秦禾這期間持續打了好幾通電話, 對方一直處於關機狀態。
她估計, 許是這人家裡的房子被雷電劈得太嚴重,斷了電路吧。
碰上這種天災, 也是夠倒霉的。
秦禾來時查了下天氣預報, 說今天有雷陣雨, 而且近幾天的天氣都不怎麼好。
不過, 被潑天的雨水這麼一洗,又遠離了城市的排氣污染, 空氣倒是清新潮潤。
秦禾本來也不急, 再加上打不通南斗的電話,就更不心急了, 在西安的酒店睡到大中午, 吃過一頓本地特色餐羊肉泡饃。秦禾興沖沖的來,不知道那個「飥飥饃」居然要她自己掰, 還特別硬,在店家的指導下掐成黃豆顆粒大小。想糊弄幾下的不行, 大廚直接給她打回來重新掰, 秦禾掰了將近半小時,老鼻子費勁,耐心都快耗沒了,才好不容易全部掰完。奈何掰完後發現隔壁的隔壁那一家, 有個絞饃的機器,那個多方便啊。
老闆直接說「咱不整那個啊,手掰的才叫正宗,機器絞出來的沒有靈魂。」
給秦禾逗樂了「這饃掰到手抽筋,肚子都快餓得不行了,還要啥靈魂。」
不過據說機器絞的沒有親手掰出來的口感好,她沒嘗試過,反正吃個特色吧。
然後唐起這邊城市公司的一個人中途把車開過來,他們才收拾行李退房,慢吞吞地趕往浮池山。
車子靠邊停在一個空曠的大壩,兩人各自撐開一把黑傘,踩著泥濘的田埂進村,路過的幾乎都是低矮的磚泥瓦房,一面亦或兩三面圍成一間,非常殘舊破敗。
大雨天陰沉沉的,黑雲壓頂,望進一戶敞著大門的農家,裡面沒開燈,昏暗得看不清陳設。
屋檐下碼著的一捆捆稻草被雨淋濕了大半,角落設著一處低矮的窩棚,隱約間能聽見雞鴨的叫聲。
因為潮,一股子家禽的味道散出來,唐起打那兒經過時,臭味猝不及防的竄進鼻息。
「這味兒真大。」秦禾說著,看見一個彎腰曲背的男人,手裡拎一把劈柴刀,刀背銹跡斑斑的,刃口還缺了一角。
男人從側邊的灶房走出來,又搬了塊磨刀石,哐當輪在地上,用瓜瓢在旁邊的缸里舀一勺水,坐在屋檐下的馬紮上。
秦禾往前快走了幾步,上去打聽「請問一下,浮池山怎麼走」
雨水順著青瓦之間的凹槽流下來,如一條條接連不斷的雨簾。
男人在雨簾之中抬起頭,皮膚枯黃黝黑,凌亂的發間參雜著明顯的銀絲。他即使面不帶笑,額間眼角都能看見幾道深淺不一的皺紋。而且中面部凹陷,體形乾瘦,看起來四十多歲,但秦禾覺得,他應該三十齣頭。
男人雙眼無神的望向走進的二人「這麼大的雨,你們要上浮池山」
「嗯,麻煩指個路。」
「一直往前走,到最後一戶人家,你看到有屋頂蓋了層白色塑料布的,就到頭兒了,然後往北拐,有條上斜坡的小路,走一段兒,有個埡口,從埡口翻過去」男人邊說邊給他們指,手抬起來,還拎著那把銹跡斑斑的劈柴刀,比划了幾下,「不過昨晚雨下了半宿,今天又接連下一天,山路滑得很,不好走。看你們的樣子,是從城裡來的吧,去浮池山幹什麼」
「謝謝啊,」秦禾沒直接回答,反問,「浮池山上是不是有人住」
「有一間道觀。」
秦禾一愣,有點意料之外。
男人垂下頭,刀刃傾斜著抵在磨刀石上,澆了一捧清水,開始來來回回的搓磨,嘴上說「不過前天晚上糟了雷劈,差點把那間道觀燒光,說來也是好笑,神仙不是還要去保佑世人嗎,怎麼連自己的窩兒也糟雷劈了呢你們如果是去山上燒香拜神的,我勸你們還是換個地兒,那裡估計神像都給燒沒了,去了也是白去,何況還下這麼大的雨,誰知道」男人磨著磨著停頓了一下,又澆一捧水,淋在刀刃上,衝掉一部分銹跡,「誰知道那山上還落不落雷呢,多危險。」
「我們不是去燒香拜神的,」秦禾說,「去找個人,那間道觀里是不是有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男人點頭「有。」
秦禾還待說話,突然一個雷鳴電閃,當空劈下,在天邊的陰雲中扯出一道雪白的電光,驚動了窩棚中的家禽,紛紛發出「嘰嘰」「嘎嘎」的動靜,聽上去格外浮躁。
待這聲震耳欲聾的雷鳴靜止,大雨傾盆,屋子裡突然傳出小孩的哭聲,哇哇叫喊著爸爸,應是原本熟睡中的人被雷電驚著了。
男人立刻放下劈柴刀,污髒的雙手隨便往瓜瓢里一涮,又在衣服褲子上蹭了幾下,轉身進屋。
門檻過膝那麼高,男人抬腿邁進去,可能因為屋內太暗的緣故,他一時不察,腳下不慎,踢倒了立在旁邊的矮凳,男人趔趄了一下,並沒有摔,身子一轉,疾步進了裡屋。
孩子的哭聲並不高,嗓子是沙啞的,又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反倒咳得更厲害,像是得了重感冒。
確定了南斗住在浮池山上,秦禾撐著傘轉身,準備跟唐起往前走。
隱約感覺背後有人在窺視自己,秦禾轉過頭,瞧見斜對面一戶人家,開著半扇窗戶,有個婦人就站在窗邊往他們這邊看。
那神情有種讓人說不上來的古怪。
似乎在好奇、探究、甚至有股莫名其妙的害怕,與秦禾四目相對的瞬間,婦人又像個被人逮著她現場偷窺似的,嚇了一跳,立刻拍上那半扇窗戶,關了個嚴實。
秦禾不明所以,這什麼情況
大白天的,愛看看唄,怕什麼
誰知,窗戶關嚴了,堂屋的大門卻突然拉開,剛才那個婦人朝他們招了招手。
唐起有點看不明白,往左右身後都看了看,沒別人,便問秦禾「她是不是在跟我們打招呼」
婦人張嘴,想喊,結果喊出來的聲音又像做賊心虛似的,不敢放大「喂」
還沒落雨的聲音大呢。
「應該是吧。」婦人還在一個勁兒的招手,秦禾揣摩著,抬腳朝那邊邁過去。
婦人的門前圈了一個小園子,院子里中了些大蔥和韭菜,東北角落搭起的架子上爬滿綠藤,開著不知道什麼瓜類品種的花。
秦禾跟唐起踩著石板路進去。
婦人一手勾著大門,半個身子探出來,壓著低聲問「你們是原橋的什麼人啊」
唐起沒聽清名字「誰」
婦人朝斜對面的那戶房子抬下巴「原橋啊,我看你們剛剛在跟他說話來著,你們聊啥呢」
「哦,」唐起明白了,「我們路過,找他問路。」
「原來是問路啊,我還以為是原橋突然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親戚呢,跟那兒跟他聊半天。」
合著你在窗戶前看半天了,秦禾淡笑道「不是。」
「那你們打哪兒來啊」婦人好奇心挺重,「要去哪兒」
秦禾道「從北京來,去浮池山找個人。」
「跑這麼遠唷,不過下這麼大的雨,山路可不好走,打個滑摔下來可是不得了。」
秦禾點頭「是打算等雨停了再上山,因為剛到這邊,不太熟悉路,所以進村裡來問問」
此時,屋裡突然響起一個老人的聲音,氣急敗壞地罵「要死啊,這麼陰的天,你開門做什麼,還不趕緊關上快關上」
婦人臉色一變,顧不上此刻正跟秦禾說話,猛地關上門,插上門閂。
裡頭的老人還在罵「萬一咱們家被那髒東西纏上,要來索你的命,沒看見原橋家那小娃子就快不行了嗎」
聽到這裡,唐起盯著木門上貼的兩幅凶神惡煞的門神,突然覺得四周陰森森的。
本來下雨打雷的天氣就偏冷,現在體感溫度更低了,誰料秦禾突然偏頭過來問「你有沒有覺得怪怪的」
打從遇到秦禾以後,怪事總會出其不意的發生,何況浮池山的位置在貞觀輿圖上出現,若是埋祟之地的話,發生怪事的幾率相當大。
所以唐起配合著點了點頭。
「去車上等等吧,」秦禾說,「等雨停了再上山。」
結果這一等,就等到天黑,大雨入夜後才停。車窗外一片寂靜,唐起窩在主駕駛,不知不覺睡著了。
突然一陣兒涼風襲來,從脖子的領口灌進去,冷得他打了個哆嗦,隨即猛地驚醒,這一睜眼,才發現四周漆黑一片。
唐起打開車廂里的燈,揉了揉鼻根,回過頭準備喊秦禾,結果發現秦禾根本不在,車內只剩他一個人。
在此之前,他分明記得秦禾待困了,躺在越野車較為寬敞的后座,卷著腿腳,裹了他的外套在睡覺。
唐起四下張望,下意識去掏手機,想給秦禾打電話,卻摸了個空,兜里什麼都沒有。他以為放在扶手箱什麼地方的位置,但在主駕駛的各個角落翻了一圈都沒有找到。
唐起拉開車門,寒風陡然侵襲,他現在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襯衫,在雨夜後冷起一層雞皮疙瘩。他邁腿下車,四周黑咕隆咚的,除了重重疊疊的樹影,什麼都看不清,他試著喊「秦禾秦禾」
耳邊除了呼嘯的風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秦禾秦禾」
唐起又喊了幾聲,心裡開始有些沒底,總感覺有什麼黑影在他眼前飄。
秦禾去哪兒了
思索間,唐起返回車內,直接將前車燈和尾燈打亮,透過擋風玻璃,這束光竟直直射在一個墳包上,墳頭插著一張白幡,在寒風中左搖右擺的飄蕩。
唐起心頭猛地一抖,視線正巧與墓碑上遺照中的女人相對上,接著,黑白遺照中,女人的雙眼緩緩淌出兩行血淚,唐起立刻聽見了哭聲,女人的哭聲,哭得格外悲戚,夾雜著一聲若有似無的低喚「唐起」
唐起冷汗涔涔。
「唐起」
風把墳頭上的白幡吹飛了,朝著唐起的面門蓋過來,他打了個寒噤,下意識的往後退,身體卻動彈不得。
背後又有人喊,這次大聲了些「小唐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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