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笑得好奇怪……」小姑娘與小男孩都有些畏懼的樣子,連連退步,然後被一位始終靜靜旁觀的紫裙少婦抱住,一臉戒備地返回了船艙,周圍乘客有的望了過來,目光錯愕,像是不太明白好端端的人怎麼就突然失心瘋了。
笑了一陣,孟奇漸漸平復,世人不見真法,以「貌」觀人,是被自身經驗、依仗和見識局限或者蒙蔽,該信時不信,不該信時則深深陷入,自己講的是真實故事,玄心則是以吹牛皮掩蓋自身妖族姦細的實質,兩者雖有不同,但都各自露出一定馬腳,比如自己講述的故事若是被發到萬界通識天地的論壇上,指不定會被當初三山四水的故人認出「君子劍」孟奇,比如玄心常有微妙破綻,讓人感覺他不是那麼簡單,如果早日重視,暗裡觀察,何來當初少林之事?
可惜,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世人如此,法身不見大道,不見如來,又有什麼擋在中間?外在的「吾」?
搖頭嘆息,孟奇無視著目光,進入船艙,因為不知多少年了,自己再次體會到肚子飢餓的感覺。
這麼多年武道實力帶來的諸多認知和觀念紛紛破碎,重新構建。
船行海上,無有大事,孟奇向來有結交朋友的本事,很快與黃昌等人打成一片,吹牛喝酒,好不快活,閑暇時則給雙胞胎講講故事,都是狂刀元皇之外身份所經歷的種種以及輪迴世界裡的遭遇。
雙胞胎雖然一直嘟囔著娘親說叔叔吹牛,但孟奇的故事著實精彩,勾得他們每天必然準時報到,仰著小臉,聽得全神貫注。
「卻說我重臨該國京城,於寺廟中遇見了魔後,她祭出一件黃金聖衣,化身刀鋒女王……」講著講著,孟奇習慣調侃喜歡惡搞的性子發作,滿嘴跑起了火車,周圍之人聽得突兀,連連皺眉,小姑娘與小男孩倒是津津有味,深感有趣,比那本《元皇大戰變形金剛》還有好玩!
她們不時提出問題,比如什麼是黃金聖衣,什麼是刀鋒女王,雙方互動的其樂融融,讓旁邊不放心的紫裙少婦日益鬆懈。
這日,月行正空,清輝如紗籠罩著機關樓船,孟奇已非不知疲倦之身,睡在狹窄的床上,隨著波浪起起伏伏。
而在某間艙房,一直閉著眼睛的黑袍男子突地睜開了雙眸,漆黑處泛著亮銀之色,幾分神聖幾分漠然,如同最清晰的鏡子,將周圍點點滴滴盡數映入其中,包括肉眼難見的虛幻,比如迷霧般繚繞的陰氣,比如嵌入牆板,只露一張面孔的幽魂。
「無妄之瞳總算小成。」黑袍男子欣喜自語,緩緩起身。
他乃左道強人,為了修鍊這門神通,幾年來壓抑著種種**,如今功行圓滿,得發泄發泄,慶祝慶祝。
而據感應觀察,這艘樓船沒誰能擋得住自己一擊!
推開艙門,黑袍男子看著兩側略微閃爍的燈火與幽靜的通道,回憶著之前所知種種,緩步向前,滿心愜意,彷彿這艘樓船所有生命的主宰。
「萬界通識符難以屏蔽,不能大意,免得有人求援。」他思忖著細節,想了想,越過了紫裙少婦一家所居的兩間艙房,走向前方。
那個愛吹牛皮的傢伙雖然沒有武功在身,但自己感應時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鄭重起見,先從他開始!
停在艙前,他緩緩推開了大門,無聲無息,目光掃向床鋪,充滿了嗜血和殘忍的色彩,將床鋪上酣睡的孟奇身影納入眼底,右掌抬起,即將動手。
可就在這時,他無妄之瞳內卻映照出了不同於肉眼的畫面,酣睡的身影周圍簇擁著一位位金身羅漢、慈悲菩薩,一層又一層,重重疊疊,或結獅子印,或結寶瓶印,或持降魔杵,或托清凈蓮,琉璃凈光陣陣,天花不斷搖落,最高處似乎有一位月光般的「佛陀」!
汗水滑落,本能後退,黑袍男子咚得一聲撞到了門上,驚慌失語道:
「滿天神佛庇佑?」
這個愛吹牛的傢伙竟然有諸天羅漢和各界菩薩守護?
他到底是何來歷?
佛陀轉世,還是救世之主?
撞門之聲驚醒了孟奇,多年來的習慣讓他迅速翻身坐起,擺出最適合行動的姿態,眼睛微微眯起,打量著眼前的黑袍男子,耳畔則回蕩著「滿天神佛庇佑」的聲音。
短短瞬間,他已然勾勒出了事情的大概經過,面對驚慌失措的黑袍男子,微微一笑道:「不問自入,豈是為客之道?」
黑袍男子神情驚悚,本能搖頭:
「你,你一點武功都沒有,怎麼會得滿天神佛守護?」
他大有死也要死個明白的感覺。
孟奇變成了坐姿,含笑道:「說起來你不信,某以前也是一代高人,因為面臨關隘,難以突破,於是請教友人,終於明白斬去最大依仗,也就是一身實力是照見真我的捷徑法門,至於滿天神佛守護,則是因為某以前有恩於某位佛陀某位大菩薩。」
黑袍男子愣了愣,旋即笑了起來,失控大笑,驚醒數人,好半天才喘著氣道:「你當我傻嗎?哪有被人說幾句就自廢武功的笨蛋?哈哈,這個笑話太好笑了。」
我就是這樣的笨蛋……孟奇默默道了一句。
「自廢武功才能照見真我?哈哈,自廢武功只能自尋死路……」黑袍男子繼續大笑,「學武之人都會明白一點,世間最真實不虛的憑依便是一點點修鍊起來的實力,哪有需要放棄它才能照見的真我?」
孟奇想了想道:「道門曾經將劫數分成多類,有不同雷劫,有陰風地火劫,有因果牽扯的人劫,有關係過去未來的三生劫,也有忽然之間神通法力全失的真空劫,到了那時候,武道還能憑依嗎?是不是一旦遭遇真空劫,你就乾脆等死,我不為我?」
「那不同,若是劫數,當能準備寶物擋災,邀請好友守護,做好萬全謀劃,只要熬過那段時日,自然就能恢復,與自廢武功尋找虛無縹緲的真我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黑袍男子搖頭嗤笑,依然覺得這被滿天神佛守護的高人在開自己的玩笑。
神通廣大,能讓自己絲毫察覺不出他身懷武道的高人肯定有,可哪有高人做自廢根基如此愚蠢的事情?
孟奇正色道:「若真空劫持續一年,五年,乃至十年呢?」
「哪有如此長久的劫數?」黑袍男子根本不信。
孟奇也不爭辯,露出一絲笑容道:「我如今和你所言不也是一樣?能請滿天神佛庇佑,有寶物可以自動護主,若要辦事,天下之大,願意助我者,不因我實力盡失而棄我者,不多但也肯定不少,只是需要重新認識自己,認識天地,調整因武道而來的習慣,這與渡真空劫有什麼區別?」
「但別人劫數一過,就能恢復,自廢武功則希望渺茫,更像是自暴自棄。」黑袍男子還是無法接受這種選擇。
對武道修士來說,實力就是生命,實力就是一切!
孟奇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看向窗外,指著那輪明月道:「有武道時,我能初入青冥,登臨廣寒不過舉手投足的功夫,如今想要前往,要麼請別人幫忙,要麼通過墨宮,用他們的神奇機關遨遊。」
然後,他又指著黑沉沉的島影:
「你看那邊島嶼山峰陡峭,有武道時,只是一步之力,如今若想登臨,須得做好準備,跋山涉水,越過眾多艱難險阻,才能抵達。」
「過去做一件事情,我自身出手便行,哪怕遠在界外,也能隔空使力,如今必須繞彎子,耗人情。」
「以往諸多經驗、習慣和認知,隨著武道的失去就這樣崩塌於我的眼前,我必須重構起匹配現在狀況的它們,於是明白何為模式,何為外在,依靠它們但不依賴於它們,被它們限制,遮蔽住『雙眼』……」
聲音低沉,語氣平常,述說著種種看似理所當然的變化,黑袍男子本是一臉不信,可漸漸的陷入思索,似乎大概可能好像有幾分道理。
他不時應對幾句,孟奇順勢又講述下去,不知不覺,東方微白,海天一線間如同火燒。
黑袍男子忽然皺眉道:「你說了這麼多,難道是想勸我自廢武功?」
「不是,我只是在寬慰自己。」孟奇自嘲一笑,然後揮了揮手道,「無妄之眼是道門神通,講究身心一體,不被**蒙蔽,即使練成,若是放縱,也會倒退,好自為之。」
黑袍男子不敢違背,倒退著出了艙房,心頭種種**早就隨著一夜雲里霧繞的聽講消失殆盡。
眼前早起之人不少,言笑晏晏,黑袍男子似乎才一下驚醒,愕然自語:
「我幹了什麼,我在哪裡?」
「我就這樣聽那個瘋子說了一晚上廢話?」
「而且還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手機用戶請訪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