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下,流金似血,博樂城的喧囂漸漸歸於寧靜。
「下士」曹和食過晚飯,靜坐片刻,及至天色漸黑,才起身出門,腳步匆忙。
到了外間,他敏銳地左顧右盼,直到確認沒有異常,才陡然加快步伐,拐入附近的巷子,時而低下腦袋,生怕被人注意。
足足繞了附近一圈,連續變化了方向,他才推開了一座大屋的門扉,踏入了廳堂,腰背弓下,腳步放輕,擔心吵到別人和打破這裡的氣氛。
這樣的舉動不僅僅是因為怕成為眾矢之的,也是內心下意識的舉動,蘇先生等人的講學讓人不由自主敬佩。
廳堂內鋪著草席,跪坐滿形形色色之人,有士人打扮,有門客裝束,有流浪武者,有普通百姓,身份不同但又同樣的專註,隱約透出點虔誠。
而在上首,今日輪到孟奇講學,講的便是「兼相愛,交相利」。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非是暴虐,無別有情,一視同仁耳。」孟奇搜腸刮肚改良「兼愛」的概念,以(至於用上了這方世界還未出現的《道德經》內容。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無別有情……」作為一名士人,曹和細細品味著這句話,越品越覺玄奧,簡單但又直指天地的本質!
蘇先生真是大才,不僅洞悉世事,胸藏天下積弊,而且能窺研天道……曹和悄然坐下,不敢發出半點動靜。
他注意到最裡面一圈有趙柏、王起等強者以及十來位表情肅穆的武者和士人。暗自點頭,這便是追隨先生們的「墨者」?
「而當今之世,貴輕賤,富辱貧,強凌弱,豈是無別有情之道?這違背天志,必被鬼神所罰,死後難以登天,故人人得懷有慈悲憐憫之心,不僅自愛。還是兼愛他人……」強行拗到這裡,孟奇忍不住道,「而且諸侯貴族之中,不乏祖先在伐紂之戰方成神成仙者,在此之前,他們皆是平民,或得機緣,被傳大法,服食仙丹。或立下大功,得鬼神褒獎,神佛仙聖、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神佛仙聖、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曹和等人聽得頭皮一麻,身體如遭雷殛。即感恐懼,又覺舒爽。
孟奇點到即止,轉而道:「只要勤學苦練,為天下之利而行。遲早會得鬼神褒獎,成仙成神,為王為侯。天命在人,非是註定,此為『非命』。」
這聽得在座之人振奮不已,蘇先生的「十詞真訣」里,他們最喜歡也最願意聽的正是「非命」,它又與天志、明鬼等聯繫在一起,形成一個整體,作為尚賢尚同的基礎,是兼愛非攻的前提。
孟奇看似正襟危坐,侃侃而談,胸有成竹,實際卻戰戰兢兢,這方世界貴族勢力太強,上連仙人神佛,暫時不能力敵,所以得改造,不直指他們,可又必須前後不矛盾,自成體系,委實艱難。
就像剛才,孟奇雖然論證了神佛仙聖、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一方面將它作為兼愛的基礎,但另外一方面又肯定了諸侯貴族祖先的努力,承認他們是仙人苗裔,是神人後代,具備統治的合法性與暫時高人一等的地位,僅僅將「上升通道」表述出來。
他臉色一正:「趨利避害,人皆有自保本能,無可厚非,可交往之時,得秉承兼愛之心,以兩者皆有利的方式進行,也只有兩者皆有利,兼愛才能長久……」
孟奇話語不快,但曹和等人卻覺「耳」不暇聽,因為每一句都含義深刻,發人深省,可若仔細品味,又會錯過後面的話語,簡直恨不得長出十個腦袋!
時近子夜,孟奇輕敲旁邊磬鐘:
「今日到此為止。」
曹和等人趕緊起身,拜謝兼恭送蘇先生,只覺心靈滿足,精神充實,有了莫大的收穫,得了前所未有的愉悅。
正當曹和具備要走之時,忽然看到旁邊角落立有一人,瞳孔頓時收縮,身體下意識想要躲避。
可那人也已經看到了他,笑著迎了上來:「曹賢弟亦來聽蘇先生講學?」
曹和強笑道:「沒曾想遇到周先生。」
這位是周辛,博樂君的謀士,他居然出現在這裡!
周辛呵呵笑道:「蘇先生胸藏天下,所學不知能載多少馬車,又常有微言大義,豈能不聽?」
「而且在下亦是平民出身,對蘇先生的言發自內心的贊同。
曹和與他寒暄了幾句,謹慎告辭,而周辛離開趙府後,直奔博樂君府邸。
贊同歸贊同,可不代表要支持!
博樂君背負雙手,緩緩踱步,旁邊周辛講述著這幾日聽來的墨家學說。
講到行動觀點統一於上級,首領秉承天志的「尚同」時,博樂君忍不住擊節道:
「好,好!他們幾人果有大才,天志,明鬼,尚賢,尚同,皆切中時弊,讓我都有不建墓室,求死後通天的想法,昔年先祖便是立下大功,肉身封神,有此財力,何不謀求大事?」
可周辛複述到兼愛和非命時,博樂君的臉色略顯陰沉,暗自想道:「他們還是太不切實際,人心複雜,貪慾無窮,私念最重,身居上位者又豈能兼愛?這必須靠明鬼來約束,可鬼神亦有私心!而且多年沒有仙神下凡了……」
「不過為了籠絡人才,招攬人口,充盈封地,做出兼愛的態度也不是不可以,就像我現在表現出來的禮賢下士。」
他輕輕頷首,示意周辛繼續往下講。
「兼愛他人,不得以一己私利興無以之戰,塗炭生靈……」周辛邊說邊偷看博樂君。
果然,博樂君臉色微變,沉聲道:「荒謬,自大。不切實際,若不攻伐他國,掠奪人口、土地和寶物,豈能壯大自身?而若自身不壯大,在其他國家紛紛壯大的情況下,光靠『守』能守得住?膚淺愚昧!你明日且去問他,難道能讓所有諸侯人人兼愛非攻?」
這簡直是不可能實現的理想!
「是。」周辛早有準備,波瀾不驚。
…………
翌日,趙柏府上,趙恆講學。
等到提問的階段時。周辛當即站起,重複了博樂君的問題,末了道:
「還請趙先生解答在下疑難。」
這個問題也讓趙柏、白松等人變得凝重,確實,光靠兼愛非攻,除非能感化所有人,在別人攻伐掠奪飛速壯大的情況下,自身岌岌可危。
趙恆皺起了眉頭,這就是他對墨家學說沒有信心的關鍵所在。其他內容,只要糾結到幫手,形成勢力,為了禮賢下士。為了招攬賢者,有抱負有理智的諸侯或貴族至少會假惺惺演戲,做推行之舉,反正撐到三個月。就算任務成功。
看來只有那種小國才行啊……他暗自想道。
見他沉默,周辛再次道:
「還請趙先生解答在下疑難。」
趙恆絞盡腦汁,苦苦思索。正當他想要傳音孟奇時,一直在屏風後旁聽的四人已經有了答案。
孟奇站起身,邁步而出,朗聲道:「非攻非是不戰,只是不興無義之戰,不以一己之利塗炭蒼生,可誅可伐!
「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便是『誅』和『伐』,故昔年紂王無道,武王弔民伐罪,亦是『非攻』。」
「當今之世,諸侯紛爭乃動亂之源,若有賢君以天下一統為己任,消滅列國,書同文,車同軌,結束亂世,還天下太平,豈不『義』乎?」
自此,墨家之說總算適應當前封神世界了!
消滅列國,天下一統,豈不「義」乎?周辛只覺腦海嗡隆作響,再也聽不到別的話語,整個人渾渾噩噩,不知怎麼離開的趙府,拜見的博樂君。
當今天下,還從未有誰心存一統天下之志!
不,應該說,自有國度起,分封諸侯都是「天理」!
博樂君手中捧著青銅酒盅,聽到周辛的話後,眼睛睜大,呼吸變粗,雙手一松,酒盅當的一聲落於地面。
消滅列國,一統天下,書同文,車同軌?
他忽然之間有點熱血沸騰,即使自身志存高遠,過往也頂多想著招攬門客,等待機會,成為天下霸主,就像之前的「六霸」一樣,甚或取代周王室,成為天子,但從未想過消滅列國,做真正的天下一統者。
因為過去從未有過!
深吸口氣,他突感莫名恐慌,臉色一肅:「明日請他們離開博樂,不得逗留!」
自己還僅是博樂君,不是漢國之主,即使是漢國之主,此等言論亦是天下之敵!
周辛怔了怔,見主上態度堅定,不敢再問,匆忙退下。
安靜下來的屋內,博樂君沉思良久,忽地站起,對著空氣道:「他們這段時日多有打聽環國之事,怕是有心前往,這才敢於直言……」
「此等人才,我不便用,亦不能讓他人所用!」
他的語氣變得森然,隱含殺意:「我是禮賢下士的博樂君,此事不便動手,你往玉虛山小乾洞一趟,請他們出面!」
「是,主上。」沒有他人的屋內莫名響起一道沉啞的嗓音。(天上掉餡餅的好活動,炫酷手機等你拿!關注起~點/中文網公眾號(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眾號-輸入ddxiaoshuo即可),馬上參加!人人有獎,現在立刻關注ddxiaoshuo微信公眾號!)(未完待續……)r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