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岩城內,四通八達,縱使不算大城,幾條主街也修得頗為寬敞,畢竟江湖人士眾多,大部分又火氣旺盛,稍有口角,說不定便廝打了起來,寬敞一點就當小校場用,免得影響來往行人過路討生計。
傳聞神都的御道長街,首尾十八里,寬足三十三丈,等同於小城街道的長度,平日看似擁擠的人流上去,頓時變得稀稀拉拉,中間空出好大通道,供來往官員捕頭乘馬車招搖而過,供世家子弟們比武切磋,好不熱鬧。
當然,寬敞到過分的長街,縱使神都也不多,其餘州城郡城估摸也就三四條,像鄴都的玉橋街便屬於正常範圍。
東市熱鬧,販賣牛羊豬狗馬等畜生,侵佔長街近半,崔浩與狐朋狗友蔣青等人踏著殘雪融化的污水,漫步於東市,挑選駿馬。
「真臭!」他捂著鼻子,恨聲道。
蔣青嘿嘿一笑:「我都說讓你從我家直接牽一匹,不用來東市受這骯髒氣,你崔十二倒好,興緻勃勃,非得過來親自挑選?莫非你以為人人都有江湖傳聞里各種俠客俠女的遭遇,能在馬市裡遇到一匹無人發現的千里寶馬?嘖,正因為他們成功了,所以才有傳聞,那些失敗掃興而過的,不知凡幾!」
「我這不是沒來過馬市嗎?來人世走一遭,總得見識見識。」崔浩有一種扭頭便走的衝動,但礙於狐朋狗友們可能的嘲笑,他強行忍了下來。
習慣之後,他感覺各種臭味的交集並非那麼難以忍受了,等擠到靠街的位置時,更是舒服多了。
啊,真是好生清爽!
到了此時,他才有閒情逸緻打量四周。
這是一處販馬的地方,馬販子的手段頗為不錯。每一匹馬都養得膘肥體壯,油光水滑,讓人忍不住暗暗點頭,只不過他侵佔了小半街道,讓不少路人不得不繞行。
馬販子帶著氈帽,大冬天也袒著胸口,上面長滿黑毛,冒著熱氣,手中提著一根馬鞭。
他身後不遠有個賣糖水的攤子,甜香撲鼻。中和了不少臭味,主人是名素白衣裙的少婦,笑容甜美得招攬著顧客,引來諸多頓足品嘗。
「逛完這個地方,喝碗糖水,驅驅寒氣臭氣,當真不錯。」蔣青雙眼放光地看著糖水攤子的主人,也不知意在何方。
崔浩笑道:「在這地方擺糖水鋪子,怕是沾滿了臭味。除了販夫走卒,誰耐煩去喝?」
話是這麼說,糖水攤子的生意卻是極好,也許甜得不只是糖水。還有糖水的主人,她就像蜂蜜吸引著蜜蜂,讓他們奮不顧身。
「也許她換個事情做會發大財……」崔浩莫名感慨了一聲。
蔣青哈哈一笑:「崔十二言之有理,當我的小妾肯定會發大財!」
話音未落。他就聽到老鴰般的聲音:「幾位大爺,要不要算一卦?誒,這位大爺。我看你印堂發黑,今日有血光之災啊!」
蔣青怒視過去,看到一個瞎了隻眼的老者,他頷下幾根老鼠須,麵皮枯黃,神色莊重,手持一根長長的竹竿,上面掛著「鐵口直斷」的招牌。
「你再說本公子有血光之災試試?小心另外那隻眼也瞎掉!」蔣青惡狠狠道。
算命老頭打了個寒顫,趕緊轉身,拉著另外的行人瞎扯。
崔浩突然開口:「那個劍客很不錯。」
「嗯?」順著他的目光,蔣青望了過去,看到一個樸素的年輕人,他正專心致志挑選著馬匹,右手緊握著一口出鞘之劍。
他的右手修長乾淨,但握劍的感覺異常沉穩,彷彿已然經過上百次戰鬥,殺過上百個人,再也沒有什麼事情動搖他使劍的堅定。
「嘿,崔十二,想和他切磋?你莫名其妙被禁足兩年,江湖名聲不顯啊!」蔣青鼓動著。
崔浩笑著搖了搖頭:「這種地方打鬥,粘了一身馬屎豬糞就麻煩了。」
噠噠噠,馬蹄急響的聲音從街道入口傳來,崔浩等人下意識回望,看到一名青袍男子正駕馬奔向附近。
他五官普通,細看卻充滿韻味,臉皮緊繃,不帶一絲感情,彷彿身有要事,只想趕路。
類似的趕路者,崔浩見得太多,微微後退,免得被奔馬撞到。
那名青袍男子的馬匹渾身如遭水淋,鼻孔白氣蒸騰,眼看便要虛脫,他勒住馬匹,直接拿出銀票,沖著馬販子喊道:
「備馬!」
竟然直接換馬。
聲音還在回蕩時,糖水攤子的白衣少婦忽然端起了熬製糖水的鍋子,對著青袍男子就潑了過來!
原本略顯金黃的糖水在潑出的瞬間漸漸轉黑,惡臭難聞,如有濃墨灑落。
刺客?她竟然是刺客!崔浩極其愕然,之前完全沒看出來!
還想著喝完糖水的蔣青胃袋翻滾,幾欲嘔吐。
黑氣糖水化成滿天雨幕,無孔不入,似乎沒有辦法抵禦!
崔浩自問,只能滾到馬腹之下,借著馬匹的遮擋逃過此劫。
馬上青袍男子錚得一下抽出腰間長刀,刀勢渾圓,如空之虛,暗藏漩渦,容納萬物,潑過來的黑色糖水點點滴滴盡被圈住,彷彿自己凝聚坍縮,化成了水球,不復無孔不入之勢。
好刀法!崔浩心中剛生讚歎,忽然看到一根竹竿如毒龍出洞,趁青袍男子抵禦糖水之際,直戳他的側脖,儼然便是剛才的算卦老頭,瞎了隻眼的算卦老頭!
一陣寒意在蔣青心中升起,剛才他完全沒有懷疑過算卦老頭的身份,以為他是常見的騙財算命先生。
加上糖水攤子老闆娘之事,若他們針對的是自己,自己起碼死了兩回了!
就在算命老頭出手之際,之前挑馬的佩劍男子猛地撲出,原地一滾,滾到了青袍男子的馬下,右手沉穩握劍,直直上刺,試圖穿過馬身,刺入青袍男子的下陰!
這才是致命一擊!
殺局,完整的殺局……崔浩腦海里只有這個念頭。
就這個時候,青袍男子一矮,避開脖頸,用側臉撞向竹竿,接著完全違背常理,沒有任何蓄勢的情況下,騰得一下飛起,接著長刀一抖,兜住的黑色糖水盡數潑向算命老頭,潑得他滿身都是,周圍沒有一點飛濺。
啊!算命老頭慘叫出聲,原地打滾,不過多時便蹬直了腿,滿身都是腐蝕的痕迹,腥黃之水橫流。
糖水攤子老闆娘潑出糖水後,像是早有預演,手持兩口短劍,腳下用力,飛撲半空,正好指向青袍男子的眉心。
但青袍男子身體一重,直接下墜,比起剛才,他偏離了一寸。
這一寸便是生死之別。
他落到馬旁,刀光一閃,長劍還刺在馬身的年輕人便與馬匹一直軟倒,鮮血泊泊流出,好大一灘。
糖水攤子老闆娘孤單一人縱在半空,已無餘力改變身姿,只能如常墜下。
在誰都不會飛的情況下,先落者生,後落者死!
刀光再閃,白衣少婦甜美的容貌被一刀兩斷,重重墜地。
崔浩和蔣青等人早就沒有了話語和想法,在他們的自我代入中,面對這殺局,自己已死了無數次,可青袍男子輕描淡寫便將三名刺客殺掉。
青袍男子毫不耽擱,直接奔向最近的馬匹,就要留下銀票,策馬狂奔。
忽然,一道幽暗純粹的劍光亮起,殺意畢露,深得快准狠三昧,刺向青袍男子眉心。
出手者儼然便是坦胸露毛的馬販子!
一副粗豪模樣的他竟使得如斯劍法!
殺局裡,最致命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是以為自身已經闖過殺局,退盡刺客的時候!
鬆懈,慶幸,得意,毫無防備!
看到這一劍,崔浩等人感覺自己已經死了,因為他們毫不例外都鬆懈了!
一道刀光亮起,快得像是閃電划過,銀白還凝固在崔浩等人瞳孔中時,馬販子已中刀倒地。
後發先至,以快破快,其快若斯!
傳聞里的「極光電劍」蕭鎮海怕也不過如此……崔浩震驚想道。
啪,馬販倒地,青袍男子躍上一匹駿馬,噠噠噠之聲再響,同時高聲喝道:
「此乃不仁樓殺手,各位拿去領懸賞花紅吧!」
「若還想幹掉不仁樓金牌殺手,紅階刺客,那就悄悄跟著我!只要你們有實力,便能拿到足夠的財富!」
噠噠噠,他消失在街頭,豪氣沖霄的話語遠遠回蕩,彷彿剛才的刺客殺局僅是一場夢幻泡影。
不過喝了糖水的路人看到算命老頭的可怕死態,嘔吐之聲大作,彰顯出真實。
崔浩深吸口氣,贊了一聲:
「真奇士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