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宦官的臉色陰得要滴水,若非對方的背景同樣不可小視,怕是想親自下場。
趙謙神情微變,旋即朗笑:「卻是孤走了眼,錯判了蘇少俠的實力,海水不可斗量啊。」
他態度誠懇,言辭謙遜,不見被孟奇當面嘲笑的惱羞成怒。
倒真有幾分修佛的心性……孟奇略微一愣,收起得瑟情緒,微笑道:「太子殿下,緣來而聚,緣去則散,既然已經比試過,還恕我等告辭。」
趙謙含笑點頭,沒有失敗的挫折:「請便。」
孟奇毫不猶豫,與江芷微聯袂過亭,繼續登臨,趙謙果乃信人,未曾派人阻攔。
行了一陣,孟奇回首望去,只見半山亭內,趙謙依然負手而立,眺望雲起之處,不知為何看得那麼出神。
「梁王為何要將心中志向坦然相告?不怕惹來無窮麻煩嗎?」孟奇微微皺眉,下意識出聲詢問。
信佛也好,崇道也罷,只要不出格,對太子而言,都算不得什麼大事,可聯絡佛門各派,想要建立一個地上佛國,盪滅不平,渡盡世人,那就等同自絕於其他門派和大部分世家,若暴露出去,敵多友少,想要繼承大寶,幾乎沒有可能。
即使心懷此志,也該低調謹慎,不流露真實目的,拉一派打一派,等到大勢已成,再氣吞萬里如虎。
剛才趙謙所言,本該是秘密中的秘密,可他坦然說出,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兩人外泄。
江芷微沉吟道:「也許早就被人戳破了這個秘密,弄得神都人盡皆知,否則他好好地跑郢城來做什麼……」
「亦可能有恃無恐……」孟奇隨口說道。
兩人沒就這個問題糾纏,反正皇室內部的爭鬥,以自己等的實力,最好還是不要摻合進去。有多遠避多遠。
繼續登高,抵達卧心觀,但孟奇和江芷微沒有停步,依然往上,打算到了山頂,眺望郢城一番,再下山於卧心觀叨擾一頓。
煙雨山並不算高,比起窮山峻岭處處的桓州,只能算較高的山丘,但風景秀美。即使冬日,亦非滿山孤寂,綠色點綴著枯黃,淺溪緩緩流淌,到了峰頂,遙望下方,郢城如畫卷展開,三縱四橫,水道密布。帆影化點,石橋如線,山脈蔓延成龍,越湖幽深似瞳。
不知為什麼。看到這樣的布局,孟奇心中忽地冒出四個字:「虎踞龍盤」。
江芷微彷彿也有這樣的感受,輕吐了口氣:「不愧是昔年帝王所在?」
「帝王所在?」孟奇表情茫然地看向江芷微。
江芷微噗嗤一笑:「你難道不知郢城是前朝故都?」
「啊……」孟奇老臉微紅,很想表示自己本世界歷史不及格。
他都是需要的時候才翻找和詢問相關歷史。沒有系統地學習過,對上古的了解都勝過前幾朝。
江芷微知道孟奇在少林沒待多久,頂多把梵文學會。還沒到粗略了解歷史的時候,滿含笑意道:「人族自江東而興,昔日人皇鑄劍的龍台便在江東,為承此氣運,好幾代皇朝都將國都定在江東。」
「前朝國號為『康』,定鼎郢城,曾經連出幾代法身,壓得江東王氏都韜光養晦,但天道輪迴,有運勝便有勢衰,到了末年,韓氏兩代皇帝皆倒行逆施,激惡了大部分世家,烽煙遍地。」
「當時神都趙氏底蘊深厚,強手眾多,幾經暗流洶湧,終於有人證得法身,從世家裡脫穎而出,成為伐康盟主,後來,他們不願離開故地,定鼎神都,廢掉了郢城大部分布置。」
「原來如此……」孟奇總算弄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再望郢城,便感覺到了幾分厚重滄桑。
觀完景色剛好午後,兩人下了峰頂,往清幽僻靜處的卧心觀而去。
這座道觀不算大,前後不過三進,門口道士懶洋洋地靠牆曬著太陽,對孟奇和江芷微的靠近不聞不問,目送他們走入道觀。
「這幫道士真箇懶散。」一路行來,由於冬日暖陽的照耀,道觀內外碰到的人,或坐或卧,皆在偷懶,有的甚至呼呼大睡,孟奇忍不住笑罵了一聲,連個知客都沒有!
忽然,琴音高曠,從側院傳來,如高山流水,清澈盪心。
孟奇覺得耳熟,但肯定不是小吃貨,她不可能大失水準……
他和江芷微對視一眼,或許是被懶散的道士們傳染,有了悠閑探究之心,轉而走向側院,透過半開的院門,看到了一位白衣公子。
他秀美如女子,纖塵不染,端坐石凳,雙手撫琴,雅然之意畢露,背後侍立著一名丫環,看到孟奇就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口型警告他,不要再惹得公子咳嗽!
此人正是「算盡蒼生」王大公子。
琴音裊裊,王思遠停下雙手,輕咳了一聲,比之上次,身體好像沒那麼虛弱了,但舉手投足之間的天人合一感消失無蹤,靜靜坐在那裡,彷彿被天地遺忘。
遁去的一!
「傳聞王大公子還有兩日才能抵達,想不到早就入住了卧心觀,行事果不在他人意料之中。」孟奇渾身沒半根雅骨,大馬金刀坐到了王思遠對面,一點也不拿自己當客人。
江芷微笑吟吟搖頭,但也跟著坐下。
王思遠笑容淺淡:「居於卧心觀,靜靜俯視郢城暗流洶湧,也別有一番滋味。」
他答非所問。
「暗流從何而來?」孟奇就當對面是瞎子算卦,隨口問道。
老實說,遇到這種彷彿什麼事情都在自身掌握之中的人,孟奇就很想揍他們一頓。
「你們不是遇到了?」王思遠打著機鋒。
江芷微沒有與他雲山霧繞地說話,直截了當道:「趙謙、趙毅皆來郢城,絕非單純為了招攬人手,觀興雲之宴。」
「但他們得裝出禮賢下士、招攬人手的樣子,蘇孟你的身份背景,別人或許不清楚,神都權貴若是有心,不難知道。所以得做出一番姿態,既拉攏蘇家,也示好玄悲。」王思遠似笑非笑看著孟奇。
蘇家?江芷微倒是初次知曉孟奇的身世,不過她也只是略微驚訝,很快平靜,自己和小和尚的朋友關係與其他無關。
「那他們到底想做什麼?」孟奇的嘴角抽搐了幾下,不過他未曾想過自己的身世能瞞得住王思遠等人,畢竟師父目標太大,被人熟知,而蘇家之事。對世家來說,肯定也有所耳聞,所以他沒接話茬,看能不能從王大神棍嘴裡問出更多消息。
咳咳,王思遠輕了輕喉嚨,好笑道:「我若清楚,又何必靜靜旁觀?」
「他們所圖之事,無外乎爭權斗利,覬覦皇位。循著這條線索想一想,算一算,結合郢城幾百年來的傳聞,還是能找到方向的。呼,石磨豆花的味道,兩位可要一起用午膳?」
他這一刻不是一個人,繼承了所有賽半仙的特點。說得含糊不清,勾起人好奇心,又不繼續說下去!
孟奇和江芷微面面相覷。實在不知道什麼郢城傳聞。
喝過鐵花茶,吃過卧心觀自磨豆花,王思遠咳嗽加重,丫環板著臉端茶送客。
「郢城傳聞……米家肯定清楚,天色尚早,不若我們去米家找王兄?」下了山,孟奇對江芷微道。
江芷微搖了搖頭,傳音入密道:「晚些時候,負責江東的師伯可能到來,我得回劍閣等著。」
孟奇心中一喜,又有強援到來,頷首道:「既然如此,我自己去米家一趟。」
過了天秀河,兩人分頭行事,孟奇剛到米家門口,就看到米子敬、白文遠以及王載聯袂出來。
王載略帶苦色,神情僵硬,有些不太甘願,而米子敬和白文遠喜上眉梢,欲欲躍試。
「幾位兄台往何處去?」見此情狀,孟奇好笑發問。
米子敬不復精細沉穩的樣子,挑了挑眉,故意壓低聲音而非傳音入密:「綉月閣。」
「綉月閣?」孟奇一臉的茫然。
「哈哈,想不到『狂刀』蘇孟還是青澀男兒,連綉月閣都不知道。」白文遠粗獷的臉上滿是**的笑容。
我去,妓館啊……孟奇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路,一看他們的表情,頓時心領神會。
米子敬嘿嘿笑道:「多虧王載兄持身極正,有他陪著,家父才首肯我們前去,蘇公子,一起嗎?綉月閣可是天秀河上最頂尖的所在,姑娘們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包你看上一眼就色授魂與。」
絕色我又不是沒見過?孟奇暗自鄙夷,雖然對青樓妓館頗為排斥,但想到要問郢城傳聞,於是點頭答應,準備虛應故事一番,窯子里的女人,誰看得上眼?
「唉,蘇賢弟,愚兄實在卻不過情面,若傳揚出去,顏面掃地。」王載傳音入密,唉聲嘆氣。
「入花叢而不染,亦是美談。」孟奇安慰道。
米子敬和白文遠興緻高昂,步伐極快,很快就到了天秀河,登上「綉月閣」所在樓船。
見米氏和白家公子駕臨,老鴇笑得滿臉細紋綻放,像是一朵菊花:「哎喲,兩位公子真是少來,快,把念風念雪她們四姐妹叫下來。」
一邊說,她一邊就引著孟奇等人入了樓船第三層的雅間。
「兩位公子不知如何稱呼?」老鴇見孟奇和王載亦是氣質不凡,出口詢問。
王載頓時張口結舌,面紅耳赤,留下名字在這種地方簡直讓他羞惱。
米子敬哈哈大笑,揮了揮袖袍,幫王載解圍:「快叫姑娘來,問那麼多做什麼!」
米公子發話,老鴇不敢再問,趕緊出去催促姑娘。
「綉月閣最出名的花魁乃是念雪,雖然姿容算不得頂尖,但秀氣溫文,知書達理,擅琴擅畫,像是出色的世家小姐,等閑之輩,根本不入她的法眼。」美人未及,白文遠就是一副色授魂與的表情。
身處青樓,孟奇亦是渾身不自在,但看到王載比自己更不自在,他頓時就感覺幸災樂禍,忘記了尷尬。
閑聊幾句,孟奇還未來得及相問,四位粉頭就聯袂而至,有清麗如畫者,有嬌艷大方者,有秀氣斯文者,也有柳眉鳳眼者。
米子敬笑道:「若我們來挑,容易搶奪,壞了友情,還請四位姑娘各自選擇吧。」
話音剛落,就見秀氣溫婉的念雪走了出來,直直到了孟奇身側:「還請公子憐惜。」
「喲,真是姐兒愛俏!」白文遠對孟奇擠眉弄眼,因著一起上青樓,大家關係好像親近了不少。
孟奇頗為沾沾自喜,這是正常的驕傲,看著念雪坐下,低笑一聲:「不知念雪姑娘為何挑我?」
念雪笑而不語,靠了過來,孟奇身體一綳,預防被她暗算。
等靠近孟奇耳朵,念雪聲音低細婉轉:
「爹!」
……孟奇表情獃滯,不知今夕是何年。
念雪低笑道:「適才有位姑娘讓小女子這麼叫的,然後把她問的話原原本本轉告公子。」
該死的顧小桑!還好我沒起色心,要不然被這麼一叫,說不得會留下終身隱疾!(未完待續……)
ps:這章有近三千七百字,字數較多,遲了點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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