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外景以上之人已是強者,算不得英才。」老皇帝補充了一句。
孟奇挑了挑眉,神色變得凝重,也就是說玄真、白七姑等完美半步能參與瓊華宴了?
才藝之比還好,等下若有武鬥,自己委實難敵,頂多勉強自保,取得魁首難道要靠同樣完美半步的趙老五?
先不提聖前誇耀,了斷肉身因果之事,趙老五晉陞未久,玄真、白七姑又都是功法境界資源不缺的強人,獲勝的希望怕是三成都沒。
如此一來,六道的任務就顯得太難,遠遠超過一千五百善功報酬代表的程度!
除非瓊華宴的武鬥有別的限制或模式?
孟奇若有所思之中,王載看著緩步出場的「刀氣長河」嚴沖,呵呵笑道:「之前皇上所言,重點是後面的陶冶情性,打磨心靈,故而與正常的才藝之爭不同,主要看是否在才藝里展現出了自身的心靈境界,當然,才藝擅長者肯定會有加成。」
畢竟一個擅長琴藝之人肯定比初學乍練者更能通過這種方式展現。
收斂起疑惑和凝重,孟奇平復心情,看著嚴沖走到曲折迴環的河水旁:「不知嚴沖有何才藝?」
他記得嚴衝出身小門小派,縱有奇遇,也應該像自己般未曾受過什麼琴棋書畫的教導。
問話時,晉王趙毅的隨從已送上案幾、銅爐、茶杯、茶餅等物。
「應是茶道。」王載微微頷首。
這也行!孟奇略微驚訝,旋即想起適才王載之言,才藝之道可並非只有琴棋書畫,至於如何判斷不同項目的勝負,自然是看「境界」!
好歹我也冒充過茶道高手……孟奇忽然泛起一陣欣喜。
嚴沖行禮之後,燃火煮水,揮刀撬茶,舉止間行雲流水,刀勢自蘊,而且舒緩有章,看著眾人心靈隨之平靜。
等到一沸二沸三沸,白氣升騰,嚴沖悠然沏茶,更是透出一種寧靜致遠的意境。
「請聖上品茶。」嚴沖的聲音不緩不急,手中茶杯脫手,飛向高台。
速度不快,異常平穩,如曲水流觴,沒有半點水液濺出,足見嚴沖對外放真氣和自身力道的掌握已臻開竅極限,而且隱有天地之力相助。
大內總管高進忠接住茶杯,做了檢查,送到老皇帝面前。
趙明宇品了一口,點頭笑道:「好茶,好茶道!」
王載隨之道:「嚴兄擅海潮之勢,洶湧澎湃,可沏茶時,自有流水潺潺之柔,有月下平湖之靜,足見其心,而且一舉一動舒緩有致,深得茶道三昧,以專註有序之動得寧和安樂之靜。」
「善。」孟奇不知是該誇嚴沖茶道不錯,還是贊王載解釋明晰,總之他打消了比拼茶道的想法,展露自身心境肯定不會輸於嚴沖,可其他方面就做不到如此完美了,高下立判!
那該展示什麼呢?
高歌一曲?以書蘊刀?
他思索之中,場面頗為安靜,不知多少躍躍欲試之人打消了下場的想法,因為感覺被嚴沖比下去了,所以還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免得聖前誇耀反倒留下壞印象,等下在擅長題目上再做比拼!
至於白七姑這種,壓根兒就沒想過展現才藝!
這時,太子身邊的玄真邁步出來,要過紙筆,合十行禮。
「書法之道……」孟奇把玩著面前茶杯。
玄真將白紙一拋,扔向半空,自己縱身而起,於無處憑依之地揮毫潑墨。
這看似浮躁誇耀,可玄真神情專註,目光寧靜,一筆一划如有蓮花綻放。
人與紙皆下落緩慢,似佛陀天降,不捏霸印,慈悲祥和。
雙腳觸地,玄真將手一按,白紙倒轉,露出其上之字: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這二十個字各有風貌,或蒼勁,或雄渾,或瘦削,或狂舞,皆結構嚴謹,遒勁莊重,或活潑生動,曲盡圓轉,無一重複。
如此多書法風格擠於一張紙中,本該繁複「吵鬧」,失之於雜,可一眼望去,卻自然流暢,感覺到淡而雋永的禪意。
不同之字,不同之相,諸相非相,禪意自現。
「此仿少林半山亭《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碑文,足見玄真禪師的佛法心境。」王載似乎看過貼文,低聲感慨。
孟奇曾經欣賞過那塊羅漢神僧留下的石碑,觀此書法,感覺自然不同:「雖然略有稚嫩,但所含禪意並無太大區別,歷不同之相,證諸相非相,以見如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讓不少只能感覺禪意雋永但品不出由來的世家子弟恍然大悟。
王載嘆了一聲:「愚兄本想下場臨正氣歌,見玄真禪師此貼,不敢提筆矣。」
所以書畫之道又絕了……孟奇隱含「悲憤」,打消了以書蘊刀的想法。
「禪師已得佛法真意。」老皇帝贊了一句。
他亦城府極深,面對少林僧人,不露半點惡劣之情。
玄真低宣佛號,緩緩道:「世人皆有禪意,只是被諸相所迷,難見如來,我佛門非是強迫眾生皈依,只願與各位共探脫離苦海,抵達彼岸之道。」
所有人都微微皺眉,這是在說太子的道路非排斥異己?
不過門派與世家之爭,哪是一席話就能消弭的?各大頂尖世家之人收回目光,不動聲色。
雖然這麼多年以來,門派總是想著往朝廷摻沙子,但如此大張旗鼓者,僅此一次,所以他們皆是戒備,將太子從心中名單划去。
老實說,若非昔年太子身邊的和尚出了內奸,將他篤信佛道,欲建地上佛國之事泄露,說不得真被他之前的表象迷惑!
至於現在,哼,垂死掙扎也!
玄真步會太子所在高台後,想要下場之人愈發稀少,皆拿目光看向阮家,阮二十一娘貌冠江東,琴心天生,此時不出,更待可時?
突然,有人朗笑一聲,凌空踏步,落入場中,正是「紫極劍」崔轍。
他含笑行禮,手中多了一管紫色玉簫,湊到唇邊,雙手按動,吹出婉轉悠遠之音。
簫聲緩緩盪開,發散於水中,發散於山林,沉鬱頓挫,孤寂飄渺,前方似海潮洶湧,波浪起伏,自身立於船頭,隨波逐流。
目光所見,海天一色,無有邊界,莽莽然天地之間,只得自己孤寂一人,散發弄舟。
簫聲越來越低,大海沉寂,醞釀澎湃。
意境,韻味,旋律皆是完美,讓不少人感傷其懷。
河水的流淌彷彿變緩,湖面愈發幽靜,林中愈發寂靜,再無鳥鳴。
餘音裊裊,繚繞心中,眾人陷入這種意境,一時皆是不言。
「明朝散發弄扁舟,盡得簫聲韻遠之味……」王載感嘆了一聲,「純以才藝論,崔兄勝過玄真禪師和嚴兄,意境則難分高低。」
他側頭看向孟奇:「愚兄是真不敢下場獻醜了。」
孟奇正待附和,忽然心中一動,微微笑道:「既然不止於琴棋書畫,小弟倒想試試。」
王載略微愕然:「吹口哨嗎?」
孟奇表情一呆,內心發窘,剛才不是開玩笑嗎?何必這麼認真?
王載兄你就是太方正了!
皇帝品評之後,崔轍回席,就在眾人都將目光投向阮玉書時,忽見一人掠入場中,身法美妙,憑虛臨風,衣襟飄舞,狀若仙人。
「蘇子遠,你有何展示?」老皇帝顯然沒想到孟奇會下場,頗有驚訝。
才藝之道與雷刀狂僧、莽金剛、狂刀之名天然不契合啊!
在眾人訝異的目光里,孟奇沒有說話,拾起河邊一截朽木,盤腿而坐,直掌成刀,削去外在。
剛才他想起了神劍木偶之事,想起了自己曾經見過陸大先生雕刻木偶,那蘊含的寧靜和專註非筆墨能夠描述!
雕刻也是才藝!
學我者生,像我者死……孟奇默念這句話後,心神寧靜,歸於平湖,掌刀指劍不急不徐雕刻。
今日他一襲青衫,比起黑色勁裝的陽剛英武,多了幾分洒然之意,雖席地而坐,卻沒有半點粗魯,反而露出悠然自得的情態。
王載等人先是沒覺得什麼,孟奇雕刻普普通通,又無意境呈現,似乎純粹是上去活躍氣氛的。
可隨著孟奇雕刻的深入,他們漸漸感覺不對,自己的目光似乎在隨著孟奇的手移動,他是如此專註,如此虔誠,以至於自身也跟著專註,跟著虔誠。
專註之後,始能望憂,他們心中的煩惱憂慮漸漸褪去,浮躁平息,焦灼泯滅,全身心都投入到觀摩雕刻之上。
這種感覺不僅開竅有,就連半步和外景強者亦有所感,只是沒有那麼沉浸罷了。
在場無人說話,唯有潺潺之聲和鳥鳴之音回蕩,更顯幽靜。
掌劍指刀渾然天成,各含變化,虔誠專註之態洗滌著心靈。
不知過了多久,孟奇停了下來,掌中木雕已成,與皇帝神似,韻味別具。
而眾人皆是沉靜安然,心神平和,微笑浮現。
孟奇將木偶飛向了老皇帝,它毫無破空之聲,彷彿在虔誠地享受旅程。
接住木偶,把玩了一下,老皇帝忽然嘆了口氣:「專註,寧靜,誠於武道者果有所報。」
孟奇行禮回座,王載看了他半響,誠摯道:「剛才愚兄還以為是哪位完美半步晉陞的外景強者,一『刀』一『劍』皆是虔誠,引人專註。」
孟奇輕笑頷首,接受了王載的讚美,他雖然沒有陸大先生的境界,但八九自能模擬氣勢一二,加上本身的返璞歸真水準,當然讓人驚嘆。
唯一的問題在於,自己沒學過雕刻,雕得不夠好,只有神韻,勉強可稱寫意。
眾人沉靜之中,阮玉書抱著古琴,緩步走下高台。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