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坐半響,趙恆緩步走到窗邊,沐浴著清輝,仰望著冷月,心頭既蕭瑟又迷茫。
雖然自己如今是大周順位繼承人,分享到的眾生之力猶勝當初南面稱帝時,但有生之年怕是無望那至高寶座,一則高覽處在天仙頂峰,距離傳說只有一步之遙,日後境界不可限量,除非出現變故,否則壽元綿長,自己絕然等不起,二是即使出現意外,高覽中道崩殂,登臨大寶者亦不會是自己,甚至不是順位排在前面的小孟,那個時候,大周天子只能人皇劍挑選的新一任主人!
而人皇劍認主之上,自己不覺得會有奇蹟發生。
所以,自己以往的抱負以往的意願統統都只能是鏡花水月,而沒有了這些,空佔位置,分享眾生之力,又有什麼意義?
渾渾噩噩,行屍走肉罷了!
是不是該徹底放棄過去,重新尋求新的道路?
可未來的路又在何方?
趙恆一遍又一遍問著自己,但始終沒有答案。
不知過了多久,他看見冷月西沉,心中忽然升起了莫名的想法:
「不知此時的神都是否能看到同樣的月色?」
此念一起,他頓時湧現出濃濃的思鄉之情,那承載了自己過去幾十年人生的地方如同畫卷,一幕幕閃現在腦海里:宮城,殿閣,魏王府,以及大街小巷……
是該回去看看了……
看看過去的痕迹,走入回憶當中,找到新的道路!
做出決斷後,天色剛明,趙恆就進入長樂皇宮,求見了高覽,言自己在外多年,忽生鄉念,想回神都祭祖。
高覽目光幽深難明地看著他,沒有多問,頷首應允。
…………
時指正午,運河之上千帆遮日,百舸爭流,好一番熱鬧繁華的景象。
神都聳立河畔,龐大得彷彿太古巨獸,威嚴而深遠,沿著運河兩岸則修滿了房屋,鱗次櫛比,喧鬧生動。
「神都還是這般恢弘……」宦官胡斗立在船頭,落後趙恆一步的距離,他看著熟悉的景象,忍不住感慨有聲,「當真虎踞龍盤,氣吞天下。」
聞言,趙恆輕輕嘆了口氣,彷彿回到了年少,
那個時候,神都是天下中心,勝過長樂不知凡幾,萬商來朝,世家匯聚,真正的氣吞南北,帝星高照,王道威嚴讓強者高手們不敢隨意生事。
今時形雖在,氣已消!
樓船停靠港口,趙恆背負雙手,領著胡斗,穿過了深深的城門洞,穿過了多年的時光。
他是大宗師,外出不可能找個法身高人保護,因此只是帶著始終跟隨的宦官胡斗,低調南下。
入了神都,趙恆略作停頓便選擇了方向,沒有前往內城,而是越行越偏僻。
「王爺,這是去?」胡斗發現景色越來越熟悉,心中一動,開口問道。
趙恆微微點頭:「嗯,去那裡。」
說話間,前方已是出現一座佔地極廣的園林,奇花爭艷,瑞樹成林,貫通神都的河流在這裡曲折迴環,極盡妍態,美不勝收。
「玉林苑……」胡斗呢喃般低語出了園林的名字。
這座皇家園林為世人知曉是因為曾經於此舉辦的瓊華宴,而宴上,元皇魔帝等當世風雲人物或光芒萬丈或嶄露頭角,在史冊里書寫了輝煌的一頁。
但對神都趙氏來說,刻骨銘心的卻是瓊華宴承載的希望與失望。
遁光一閃,趙恆與胡斗進入了玉林苑,只見曲折河流多有改道,留下了明顯的痕迹,一汪大湖水光粼粼,四周能見裂縫等荒涼景色。
趙恆緩慢踱步,仔細打量著這些殘痕,心頭百感交集,它們的出現毀掉了神都趙氏中興的最後機會!
當時還不覺得,最近幾年愈發看得透徹,若那個時候,瓊華宴真正的布置成功,沒有「神話」的「天帝」韓廣搗亂,沒有放大劫雷的神秘人物,趙氏便能有法身人物鎮壓,平衡局勢,可以趕上之後風起雲湧的變化。
不是說有法身就能抗衡高覽,而是有了法身,展現了足夠的價值,佔據真實界如此寬廣疆域的大晉何愁沒有大人物拉攏布局,藉此可逐步壯大,與高覽分庭抗禮。
可惜,神都趙氏錯過了這最好也是最後的機會,時至今日,已無法挽回。
「若真能回到過去,改寫這段歷史,那該多好啊……」趙恆閉上眼睛,呼吸著河畔清風,當初瓊華宴的經過一一在心頭流淌。
回不去,終究是回不去了。
旁邊的胡斗背井離鄉,異地為客,亦是感懷深刻,此時長吁短嘆不已。
趙恆睜開眼睛,望向內城,嘆了口氣道:
「回府吧。」
魏王府坐落於皇城附近的多子巷,環境清幽,車馬稀疏,雖多年無有主人居住,但總少不了下人僕役清掃,寂寥卻乾淨。
趙恆沒有與任何人打招呼,直接穿庭過院,抵達了書房。
房內有好幾個書架,擺滿了書籍,案幾靠在窗邊,映照著午後金陽。
看著這熟悉的場景,趙恆似乎看到了當初的自己,小小的身影坐於案幾後,目光專註,刻苦讀書,不舍晝夜,在每一本書上都留下了稚嫩的筆跡。
因為生來體弱,無法練武,多受忽視與輕蔑,自己心有不甘,只能瘋了般念書,希望藉此得到改變命運的力量。
「那時候的王爺就展現出了過人之處。」胡斗彷彿明白趙恆所想,也似乎回憶起了同樣的畫面,忍不住道了一句。
那是因為到了絕境,只能抓住每一根稻草,不管能不能救命……趙恆目光看向書房左側的屋子,如今它空空蕩蕩,沒有任何事物。
但在多年之前,那是自己受難之地,擺滿了爐鼎瓶罐等物,為了治好先天不足,為了修鍊武功,自己遍尋神醫藥方,嘗試了很多辦法,有針灸,有葯蒸,有丹水煮身,有各種奇奇怪怪的藥丸湯劑,每一次都受到極大痛苦,生不如死,若非府內高手以內勁護心,有御醫待命,恐怕早就夭折……
在這樣的經歷里,自己慢慢成形了抱負,得六道醫治後,一步一步向著理想前行,有了自身之路。
那樣發奮的自己,那樣不甘的自己,那樣煎熬的自己,形同自虐也從未想過放棄,要死不活地過一輩子。
趙恆靜靜看著以往的「自己」,似乎變做了泥雕木偶,不知不覺,大日西墜,晚霞舞空。
他再次長嘆一聲,轉身離開了魏王府,走向皇城所在。
自大晉歸附後,神都皇城已是兩分,一邊留給趙氏,一邊作為留守府。
他們剛近留守府,一位頭髮斑白的中年男子便迎了出來,拱手道:
「神都留守錢千拜見晉王。」
「錢千?」趙恆看著這位宗師,只覺有些耳熟。
錢千笑道:「因著元皇仙尊,卑職之名常被世人念叨。」
「是你啊!」趙恆點了點頭,想起了是誰。
據傳小孟初入神都時,居於安泰樓,有武館「天人合一」的高手錢千趁夜挑戰,一刀而敗,但被提點了一句「路在腳下」,之後,他大徹大悟,戰勝了心魔,離開神都,一步步丈量自身之路,最終完美晉陞,如今已是宗師,兩年前成為神都留守。
寒暄了幾句,錢千引著他們入內,四周宮閣重重,儘是趙恆熟悉的景象,過往的回憶。
「錢留守,孤觸景生情,想在留守府走動走動。」趙恆說道。
錢千沒有拒絕,微笑道:「殿下隨意。」
道了一聲謝後,趙恆與胡斗走向留守府深處,此時夜色已濃,宮鎖幽靜,涼風瘮人。
緩步於略顯陰冷的宮閣之中,趙恆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胡斗不敢多言,靜靜陪伴。
不知不覺,他們停在了一處宮殿前,這裡瀰漫著陰森與寒冷。
趙恆閉了閉眼睛,吐了口氣,傳音胡斗道:
「歸附大周后,秦王並未北上,再次嘗試了一次突破,可惜還是失敗,根基受損,再難彌補,於此鬱鬱而終。」
秦王曾經做了那樣無力又絕望的掙扎。
胡斗忽生沉鬱之情,不知該如何回答,隨著趙恆踏入了這座宮殿。
剛推開大門,兩人眼前同時一亮,因為殿閣之內側對自身站著一位寬袍大袖的男子,頭髮烏黑,扎著木簪,洒然自若地望著窗外清冷明月。
「魔師!」趙恆脫口而出。
韓廣悠哉轉身,含笑看著他道:
「終究等到你回來了。」手機用戶請訪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