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陽地近南荒,夏日炎炎之時最為難熬,行走於外,如同置身蒸籠,滾滾熱氣繚繞身周,讓人產生自家隨時會熟掉的錯覺。
但當一行客商在嬌美侍女的引領下進入一座園林後,頓時感覺涼氣襲來,如春風拂面,說不盡的舒爽怡人,抬眼望去,綠樹成蔭,水波微興,湖光山色之間點綴著諸多院落小樓,布局精巧,頗有上應星宿,下合地脈之感。
「好地方!好布置!」為首的客商捋著頷下一部短須,情不自禁高聲贊道。
以他外景的實力自不難看出園林美景之下潛藏著恐怖的大陣禁法,讓居住於此者一陣安心。
嬌美侍女著薄裙,覆輕紗,微微一笑道:「好叫貴客知曉,此園乃我廬陽赫赫有名之地,喚做稚陽園,本是宋氏祖產,後支脈偏房鬧分家,落到了嫡系之外,子嗣偏又好賭好色,最終抵給了我家主子,專門用來招待貴客。」
「稚陽園……宋氏……」為首客商愣了愣,遲疑道,「可是廬陽宋氏?前朝時出過好幾位宰相,曾經有法身鎮壓的廬陽宋氏?」
侍女含笑點頭:「正是這廬陽宋氏,昔年十四世家之一。」
來客皆是驚嘆,再次眺望四周,各自感慨道:
「想不到我等還有遊覽並留宿廬陽宋氏稚陽園的一日……」
「若是前朝,怕是連靠近都沒辦法!」
「不愧是當初的頂尖世家,光是一處園林,就能窺見鼎盛時的氣象。」
……
言談紛紛間,為首客商輕輕頷首,吐了口氣,對侍女道:
「你家主子果然不凡,而且誠意十足。」
說話間,他的目光留戀於湖光山色之中,心頭百味雜陳。
對自己這種出身貧寒,靠著人皇治世。魔帝傳法,才有幸踏足外景的新晉者而言,能享受一番當年頂尖世家的氣派,當真美好至極!
前朝時。自己年輕氣盛,充滿了幻想,但也從來沒有奢望過能大搖大擺行於類似廬陽宋氏稚陽園的地方。
彼時誰能想到會有今日?
他感嘆之時,稚陽園外,正停著一乘馬車。車身繪刻著一刀一劍交叉的圖案,其乃廬陽宋氏的標誌。
車窗帘子半開,一張眼角皺紋深深的面孔定定看著那處園林,頭髮花白,氣質頹唐,眼中精光深藏。
駕車的馬夫安靜等待著,沒有說話,自家老爺,也就是廬陽宋氏當代家主,每次路過此地。總會停頓觀望一陣,彷彿在回憶家族鼎盛時的氣象。
「走吧,去無憂樓。」宋全略轉回腦袋,閉上眼睛,語氣略帶嘆息。
車夫愣了愣道:「老爺,又去無憂樓,老夫人會責罵的……」
「不去無憂樓,又能去哪裡?」宋全略苦笑靠在了軟軟的椅背上。
車夫不敢再多言,載著宋全略穿街過巷,來到了花船眾多的河邊。停在了一座清幽小樓前。
宋全略輕車熟路,要了常用的雅間和此地聞名天下的無憂酒,並點了一位擅長彈唱,聲音能沉能清的花魁歌妓。
「還是老規矩。」宋全略對那歌妓微微點頭。走到了躺椅坐下,自斟自飲。
而歌妓彷彿早已習慣,隨意就坐,反彈琵琶,唱著輕柔婉轉的曲子。
美妙的聲音,宋全略沉默著飲了一刻鐘。等到酒意微熏,才提著酒壺,緩緩站起,踱步到窗邊,指著船河對面氣象宏偉連綿起伏的山脈道:
「你知道嗎?那裡也曾經是我廬陽宋氏的祖產,方圓百里,礦物靈草,皆屬我有!」
歌妓似乎充耳不聞,依舊彈著琵琶,唱著優美的曲子。
宋全略沒在意甚至不需要回應,灌了一口酒,自顧自道:
「曾經,是的,只是曾經!」
「昔年我廬陽宋氏氣吞南國,天下聞名,被列為世家十四之一,代代皆有政事堂成員,與神都趙氏共治天下,家中看重的子弟,縱有大罪,亦可不需入刑。」
「南州各地,多少礦藏福地皆屬我家,多少強者高手俯首聽命,祖宅所在的廬陽更是有宋七趙一其他各家分割剩餘的流言。」
「我便是在這樣的環境里出生,而且趕上了大晉迴光返照時的烈火焚油似繁盛,心高氣傲至極,雖然在瓊華宴時被『狂刀』蘇孟脆敗,醒悟了過來,於武道上更進一步,但依舊自矜身份,少拿正眼瞧普通好手強者,開竅遊歷之旅堪稱風光。」
他有些絮絮叨叨,想到什麼說什麼的態勢,彈著琵琶的歌妓繼續且彈且唱,但曲子漸漸轉悲,以合宋全略的心緒變化。
「那時候,我有個綽號叫『詩刀詞劍』,我很是喜歡,每每沾沾自喜,之後一路順風地開九竅,天人交感,半步外景,晉陞一流,超過同輩的普通世家門派弟子不知凡幾,更勿論尋常江湖人士。」宋全略端著酒杯,望著遠山,還在回憶著往昔崢嶸歲月,「到人皇臨世,趙氏舉國內附,這一切美好還在延續。」
「魔帝遍傳世人星火,讓他們皆能修鍊絕世品階的功法時,各大世家和門派亦從中收穫不淺,領悟了諸多絕學,完善了家傳根基,門下子弟的修鍊愈發蓬勃,縱然沉迷於萬界通識天地者變多,可善用此物者開始精益求精,一個的成就能抵過去兩三個。」
說到這裡,宋全略竟有些迷茫道:「如今的狀況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徵兆的呢?」
「對了,是從當世人皇鑄封天台,能敕封各地土地山神,城隍天將,於原本的朝堂外多了神道監察和庇佑開始,舉頭三尺有神明不再是虛言……」
「雖然封天台未盡全功,不僅上四層損毀,中央三層亦有波及,讓人皇敕封仙公仙伯、星官天師等法身以上神靈的數量極其有限,但光是每座大城皆有大宗師水準的城隍鎮守就足以讓人敬畏了,而這也使得未出法身,只得神兵鎮壓氣運的各大世家門派的重要性急劇下降。」
「及至人皇自證傳說,無處不在,我等過去的頂尖世家門派在他眼裡已是普通臣民,先是被剝奪了恩蔭之權,不復所在州城皆可領牧守之職,政事堂必有一席之地的輝煌,所有的朝堂官吏必須出自文舉與武舉,沒有例外……城隍土地等神靈則是敕封有功之人。」
「緊接著是所有世家門派必須申報產業,不得隱瞞,同一賦稅納糧……」
「最後則是朝堂官吏和六扇門密探教唆各家偏房支脈鬧分家,因著神道監察於頭頂,很多陰毒手段不能用,只能眼睜睜這些貪婪蒙心的傢伙將祖業分走,就像那座山脈里的諸多礦藏,就像稚陽園……」
宋全略的聲音變得有些凄涼:「我老父,昔年大晉尚書右僕射,就是在這樣無力反抗的狀況下怒火焚心,鬱鬱而終……」
「我常常在想,若我有狂刀蘇孟,不,如今元皇仙尊的天資和刻苦,能早日證得法身,踏足地仙,成就天仙,這些事情應該就能避免了……」
書到用時方恨少,力至波瀾才覺弱!
「應該就能避免了吧……」宋全略蹲了下來,抱著頭,花白老人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喃喃自語,眼淚橫流,「應該就能避免了……」
歌妓曲聲一緩,低低唱道:
「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這是來自萬界通識天地內的一首曲子,不知何人所著,很多典故亦無人知曉,但那種悲涼那種滄桑,那種浮華散盡,明月不變的感覺依舊讓很多經歷改朝換代又混得不如意者頗有同病相憐之意,於是流傳了開來。
「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宋全略跟著低唱,嗓音沉啞,悲涼莫名。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被推開,哈哈大笑之聲傳來:
「我等世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廬陽宋氏又保存了諸多產業,何止日進斗金,而且門下子弟出眾,將來無論走武舉還是文舉,都有出路,宋兄何必如此頹唐?」
宋全略望了過去,愕然道:「張元禮?」
來者正是自己年輕時的好友,隴南張氏的張元禮,如今他父親尚存,因此並未成為家主。
張元禮看起來只得中年模樣,呵呵笑道:「宋兄啊,這世道不由人,變不了天地就得變自身,君不見周郡王氏如今全力發展書院之業,以王載為總山長,專攻文武舉之路,又復有顯赫之相?」(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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