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姚是《月光》的主編,《月光》雜誌剛剛創刊不到半年,作者陣容、畫手陣容都不穩定,每一天等著於姚去處理的事兒千千萬,所以,她肯定不像老苗那樣閑,她接下了《洛河神書》的二校,都是晝川親自開口了,她不得不接。
所以相比起老苗,於姚需要更多的時間去進行二校,於是在這件事敲定下來後,她就和初禮約好,一校應該在周三下班時結束,她要在周四早上上班來到自己座位上時看見有一校痕迹的印本。
初禮想也不想直接答應:因為周五晚上她懇求於姚時,她就是這麼保證的,沒毛病。
周六晚上宣布定下《洛河神書》的責編,老苗整個周末消失得無影無蹤,堪稱安靜如雞……且這份安靜一直持續到周一例會之前,他終於還是找到機會,在會議室里抓到了落單整理資料的於姚。
於是兩人坐下面談。
面對老苗的壓抑了一天的憤怒,其實於姚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她也不知道老苗到底哪裡得罪了晝川——
可能是一句話。
也可能是一個表情。
畢竟老苗這樣的人……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那麼執著於《洛河神書》。」
「你真不知道?」老苗冷笑一聲,「那可是晝川——你以為,只有作者需要代表作?那些金牌編輯哪來的?眼下,一個最好的機會就在我眼前,你卻活生生把它搶走了!」
於姚沉默了下。
「老苗,我早就告訴你了,晝川和你帶的年年那些作者不一樣……以前我也提醒過你,小心那些少年成名的人,他們一般都很難搞。」辦公室里,於姚坐在椅子上看著老苗——她身材豐腴,臉上有肉,圓眼短髮顯得很精明的樣子,認真看著人時,總透著一股子耐人尋味的味道,「心高氣傲,文人傲骨,你還真以為這些東西只能拿來形容魯迅嗎?」
老苗一臉煩躁地低下頭:文人傲骨?別說能不能拿來形容晝川了,說起「傲氣」這玩意,這人恐怕是當代青年作者里的頭一號吧?
他傲氣得就差一步登天了,這個晝川。
老苗:「那你為什麼把這本書交給個什麼都不會的菜鳥編輯?本來你把她招進來就已經夠莫名其妙了,我們這裡原本人手就夠……」
於姚:「我說過,她有熱情。」
老苗露出個啼笑皆非又不屑的表情:「熱情!糊弄誰呢你,做這一行需要什麼熱情?選書,做書,賣書,賣的好不好難道不是作者自己的實力和人氣——編輯的熱情,能當飯吃?」
「能啊,」於姚輕描淡寫道,「這不眨眼談笑風生間就砸了你的飯碗嗎?」
「……」
兩人的對話最終在初禮端著兩杯泡好的茶走進來不得不終止,然後是周常例會——
例會上,老苗前半程全程晚娘臉,特別是當於姚再次強調了初禮將擔任《洛河神書》責編一事並強調的此書的重要性時,老苗和小鳥臉上的表情非常同步一致……於姚讓初禮三日內必須完成校對工作與她交接,並且在此期間,「卷首企劃」的事可以暫時告一段落,於姚的原話是:「有年年那些雜誌原班底作者,加上個初禮找來的阿鬼暫時夠了。」
這就意味著小鳥找來三個作者,而她只找到一個?初禮聞言一驚:「咦,主編,其實我也還可以……」
於姚瞥了她一眼:「先暫時這樣,給你這麼多天你也只找來這一個人,多浪費幾天時間又會有什麼奇蹟發生?用不著事事強出頭。」
於姚的一番話,成功拯救了小鳥和老苗原本黑如鍋底的臉色,特別是最後當於姚將《華禮》的責編交給小鳥時,她臉上又露出了那種甜蜜的笑容。
初禮:「……」
初禮並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被叼了一頓是為什麼,她只知道會議結束的時候,整個會議廳的氣氛充滿著一種「我是不好過然而你也討不著好「你有好處我得到的也不差」的和諧美好氣氛當中……相當一碗水端平。
……………………神他媽一碗水端平。
……
周一例會結束之後,初禮便抱著厚厚的a3影印冊子、抓著桿紅色水筆開始埋頭苦幹——
三天校對完一本四十萬字快五十萬字的小說,要速度,質量也不能差……這其實挺要命的,指望早上到下午五點半這期間正常工作時間完成那絕對是在痴人說夢!
於是初禮一秒不敢耽擱地動了起來。
從第一頁開始——
《洛河神書》說的是一個在海邊採珠喜愛穿白色衣服的熊孩子,無意間撿到了一本神奇的書,書的名字就叫《洛河神書》。書就如同《山海經》一樣,記載了很久很久以前,在人類之前支配過這片黃土地的飛禽走獸——熊孩子無意間用自己的血從書中召喚出一隻奇形怪狀的野獸,野獸跟隨著熊孩子長大成人,用書里其他小妖怪一塊兒為熊孩子所用,參軍報效祖國平定外敵,當一日孩子終成大英雄白衣將軍,野獸也化作一名英俊武將,並告訴熊孩子:傻眼了吧人世間像我這麼叼的生物,至少還有九個。
熊孩子相當震驚,從此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以前打仗都在打人,自從野獸化作人形並告訴他世間神奇的事兒多了去了的真相後,他征戰的主要目標就從打人變成了打怪。
……
書是蠻看好的。
初禮邊看邊校對——
吃飯時一隻手拿筷子一隻手翻頁;
休息時間捧著腿上在看腦袋一點點地打瞌睡;
進茶水間泡牛奶時等水燒開在看;
站在廁所門外等坑位時也在看;
下班往布兜兜里一揣回家繼續看……
睡覺的時候都恨不得夢遊爬起來看一波,找幾個錯別字。
一時間,那校對本子變成了初禮寶貝似的被帶著上天下地,吃飯拉shi睡覺,恨不得洗澡時候給套個保鮮膜再抓緊時間多看兩行——還好初禮算是晝川的文的粉,這要是看不喜歡的文,估計她撐到周二上午就忍不住要跳樓了……
但是伴隨著時間的推移,初禮發現眼下的「枯燥」與「時間緊迫」並不是最嚴重的問題,最嚴重的是,校對期間,偶爾遇見模稜兩可的句子或者實在解決不了的問題要去問晝川本人什麼情況,對方的反應讓初禮認證了自己之前的猜測——
晝川這個人,果然屬於作者群中那群最混賬王八蛋的「隨便」黨……
【第一回合】
初禮:「老師,我問一下,您的主角按照順序打怪,前面說老大是只怪鳥,老二是只烏龜,老三是只白虎,老四是條龍……怎麼到了文的後面突然提到老三的時候老三就變成九色鹿了?到底是白虎還是九色鹿啊?」
晝川:「隨便,哪處描寫多改動麻煩就保留哪處,改另外個地方。」
初禮:「……」
晝川:「機智不?」
初禮:「……」
【第二回合】
初禮:「老師啊,你前面不是說男主他娘病重死了嗎?怎麼後面又出現了!」
晝川:「你把說他娘死了的那句話刪了不就完了?」
初禮:「……」
【第三回合】
初禮:「老師,你可不可以少用一點破折號?」
晝川:「我不。」
初禮:「……」
【第四回合】
初禮:「老師,還是那個問題,前面你花了大概三千多個字寫十隻化形神獸里的老四和老八窩裡斗……我就不說這原型是不是清穿文男主了,怎麼前面明明神獸老四把神獸老八打得半死不活,後面人們口口相傳都說是神獸老八把神獸老四打得半死不活……」
晝川:「你往裡隨便找個地方加一句『主角心想:這些人好分不清是非,居然顛倒事實,明明是神獸老四把神獸老八揍得半死,為何他們如此愚昧!』」
初禮:「……………………………………加哪?」
晝川:「隨便。」
【第五回合】
初禮:「老師,你之前說主角警覺心重,房子除了門都是封死的,怎麼下章他就半夜失眠倚窗望月了?」
晝川:「這種細節你都注意得到。」
初禮:「……我是專業校對。」
晝川:「然而讀者不是。」
初禮:「……」
【第六回合】
初禮:「老師,你知道『的地得』三個字中的『得』多表程度,『說得好』不是『說地(強調第四聲)好』。」
晝川:「???你在懷疑我的文學素養?」
初禮:「……不敢,我錯了。」(一邊說著一邊用紅筆狠狠地在「地」字上畫了個圈,用糾正符號標記寫上「得」)
【第七回合】
初禮:「老師,『空穴來風』這個詞,高中老師划了高考重點說了是形容事情傳播,必有起因,而不是『憑空捏造』。」
晝川:「百度百科截圖。」
截圖上書:「空穴來風」,成語,原義為有了洞穴才有風進來(語出宋玉《風賦》),比喻消息和傳說不是完全沒有根據的,現多用來指消息和傳說毫無根據(《現代漢語詞典》2012年第6版,第742頁,2015年1月第517次印刷)
晝川:「你哪年上的高三?」
初禮:「……………………」
初禮:「是我不夠與時俱進,對不起。」
……
以上,如此這般。
校對到第二天完成百分之五十時,初禮覺得作為晝川的書粉自己都快瞎了——按照這作者這樣放飛自我的狀態,能在「作家」這一行一路爬到今天的高度,還真踏馬的是……
命中有貴人,祖師爺賞飯。
……也不知道在哪個廟裡燒的高香。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真的有些人這樣
……至少我是有時候我的責編大概真的瘋掉,熏疼
我記得最清楚就是有一次我在編輯家,書急著交稿,編輯校對好了但是電腦壞了,然後我就親眼看著她把四十萬字的書重新校對一遍??那天晚上她通宵我睡了,我睡醒了的時候她還保持一個姿勢坐在電腦旁邊,和我說
「其實我覺得你的結局如果巴拉巴拉巴拉巴拉這樣改就會更好的巴拉巴拉巴拉巴拉這篇文就會成為更好的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我:「……」
迷之沉默後。
我:「喔。」
翻了個身,繼續睡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