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奶奶一面說一面暗中掐著邱媛,邱媛立刻明白了,她今個兒要是敢和這老太太杠,怕是走不出飯館了。
於是她只能艱難笑起來:「謝……謝謝傅伯伯。」
「小事兒。」
傅言高興擺手,站起來道:「走,我這就帶你們過去。」
飯也吃得差不多了,邱媛便站起來去結了賬,傅言給了秦致遠電話,聽見秦致遠那清冷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傅言瞬間清醒了許多。搭著計程車去秦致遠的住處時,傅言忍不住回頭來,不斷叮囑邱媛事兒。
「這個,我這個師弟啊,邱奶奶就叫秦先生,但你得叫二爺,千萬別覺得他年紀小輕了輩分……」
「哦,還有,等會兒啊,說話聲音千萬別大,他聽不得人吵……」
「他脾氣不大好,你們也不要一般見識……」
傅言說了很多,看得出來對秦致遠他還是有些害怕的,邱媛不由得有些奇怪,她覺得秦致遠這個人,雖然是不太招人喜歡,但也不至於讓人害怕吧?
但她也不能將自己認識秦致遠這事兒老實說出來,便只能是跟著傅言和邱奶奶,一起到了秦致遠住的地方。
想像中秦致遠應該和左懷仁一樣,住在一個高級別墅小區里,落地天窗,智能家居。結果傅言卻帶著邱媛拐進了一條衚衕,衚衕很深很長,走著走著,外面的聲音便小了下來,彷彿是極其遙遠,在北京城另外開出的一小片天地。
這樣的寧靜讓人的心也跟著靜了下來,已經快要到秋天,北方一貫四季分明,長在四合院里的樹葉染了秋色,被風輕輕一吹,便打著轉旋落而下。
傅言停在一座四合院門口,上前敲了門,邱媛和邱奶奶等在後面。傅言瞧了沒幾下,大門就開了,高守消瘦的臉從門後露出來,帶著笑意道:「傅師傅您來了。」
說著,高守抬起頭,看向邱媛和邱奶奶,下意識就到:「這是……」
話沒說完,高守就愣了,這時候傅言也開了口:「這是我一侄女,今天想帶過來給小秦看看,我這侄女天賦好,我前陣子聽說,小秦之前不還說想收個徒弟嗎,我就帶過來給小秦看看。」
高守是個謹慎人,他想了想,便又揚起笑容,目光從邱媛和邱奶奶身上移開,讓開了道:「那您快請,二爺在堂里候您大半天了。」
傅言回頭招呼了一下邱媛和邱奶奶,便跟著高守進去了。
同樣是四合院,但秦致遠這個院子和邱媛住的不同,秦致遠一個人住了一個院子,院子里設計得簡單,都一張石桌,旁邊種了顆銀杏,又挖了個水塘,養了幾條金魚。
往前走是正堂,秦致遠的確已經等在那兒了,見著傅言進來,他並沒有多熱情,但仍舊客氣起了身,到了傅言面前。他先同傅言打了招呼,才將目光落在邱媛和邱奶奶身上,而後不由得愣了愣,但他也沒有做聲,招呼著傅言坐下,又和傅言寒暄了一番後,傅言才說明了來意。
秦致遠聽著傅言的話,也沒出聲,他喝了口茶,慢慢道:「收徒弟這種事兒,不能亂來。我若是收了她,就得好好教她。不知道二位方不方便暫時迴避一下,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問邱小姐。」
聽到這話,邱媛心裡就慌了起來。她上次毫不猶豫拒絕了秦致遠的要求,她也不知道秦致遠要問些什麼。
傅言和邱奶奶是不知道這層關係的,只聽秦致遠要問邱媛事情,傅言便覺得是有戲,趕忙起身帶著邱奶奶走了出去。等大堂里就剩下秦致遠和邱媛,秦致遠往旁邊椅子斜斜靠了過去,面上帶了笑,張合著手裡的扇子道:「你上次不是同我說你不拜我為師的嗎?怎麼改主意了?」
邱媛沒說話,她自己也覺得尷尬,於是艱難笑道:「我今天來之前也不知道,我奶奶帶我來的。您也別放心上,我等會兒走了勸勸她。」
秦致遠沒說話,他沉默了片刻,過了好久,終於才開口:「真不學?」
邱媛這次沒有一口拒絕,她就坐在椅子上,好久後,她抬起頭來,笑了笑道:「學,是想學的,但是我就不知道我學這個,對不對。」
「二爺,我實話同您說,我年紀小的時候,就想當個修復師,」說著,邱媛抬起手,將頭髮挽在了耳後:「後來發生了一些事兒吧,這念頭就消了。也沒再想過。這次想起來,不是我突然被感化想要追求夢想什麼的,只是我奶奶覺得,修復師要比年畫賺錢一些,年畫已經沒落了,文物卻不會沒落。」
邱媛目光有些恍惚,看著房間里的彩釉大花瓶:「文物是歷史,是傳承。大家現在不買年畫了,是因為現在機器印得比人好。我也不自欺欺人,機器確實做得好。但文物不一樣,就那麼一份,它最有價值的就是時間,這一點什麼機器都取代不了。」
「所以您明白我如今為什麼當修復師了么?我不是因為喜歡,是因為我奶奶想讓我求一條生路,討個生活。」
秦致遠喝著茶,聽著她說這些,他面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一直平淡又從容。像是新茶泡在水裡,徐徐展開嫩芽;又像是煙雨籠在江南,緩緩鋪開水墨。
一個人長得太過好看,便就只是往那裡端方一座,都美如畫卷。
邱媛沒有再言語,秦致遠喝了口茶,終於出聲:「說完了?」
「嗯。」
「如果是為了賺錢,」秦致遠慢慢道:「怎麼不去報個北大青鳥?」
「啊?」
邱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秦致遠聲音懶洋洋的:「北大青鳥培訓班出來的程序員,工資可比當個修復師高多了。我們這一行,走得好點,就吃個國家飯,平穩。差一點的,飯都吃不上了,你奶奶和你還打算來討生活,是誰欺騙了你們?」
是你。
邱媛差點脫口而出。
她沒接觸過幾個正兒八經的修復師,唯一認識一個稍有名氣些的,就是秦致遠。秦致遠有錢,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所以她也就不自覺就產生了修復師都很有錢的錯覺。
然而仔細想想,左懷仁的父親算不上有錢,傅言傅師傅也算不上有錢。
她沉默下來,秦致遠站起身來:「你心裡有結,我也不勉強,回去和你奶奶商量一下,你自己想清楚。」秦致遠抬眼看她:「選一個行業是一輩子的事,這一行,要守得住清貧,耐得住寂寞,要是沒有這個心思,你來學,我也不敢教。走了歪路誤了歧途,到時候回頭後悔覺得這一行不好,那就是罪過。」
「喜歡的人沒必要走到最後一步把他變得面目猙獰,」秦致遠端起茶來,輕抿了一口:「喜歡的事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