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八音盒的回憶
房間里靜悄悄的，另外兩個病人已經睡下了，家屬拉上帘子，正在照顧著。秦致遠沉默了一會兒後，開口道：「邱奶奶還好？」
「嗯，」邱媛低聲道：「以前的毛病了，明天順便做個全面檢查。」
「錢夠嗎？」
「走了醫保，加上不才從您那兒賺了一筆嗎？」
邱媛笑起來，秦致遠點點頭，他想了想，接著道：「需要幫忙的，就和我說。」
「勞您費心。」
得了這樣的回復，秦致遠沒有再說話了，他沉默而了一會兒，站起來道：「那我先回去了。」
「秦師父……」
邱奶奶慢慢張開了眼睛，秦致遠回過頭來，有些擔心道：「邱奶奶。」
「秦師傅，」邱奶奶喘著氣，抬手握住秦致遠的手：「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秦致遠愣了愣，隨後彎下腰來，他聽著邱奶奶說了什麼，點頭道：「好。」
邱奶奶閉著眼，將一把鑰匙交到了秦致遠手中，秦致遠站起身來，朝著邱媛點了點頭道：「我先走了。」
羅有錢趕忙站起來：「二爺，我送您。」
邱媛也對秦致遠道了謝，秦致遠輕輕「嗯」了一聲，便走出門去。
出了醫院，秦致遠便上了車，同高守高盤道：「去邱媛家。」
高守有些疑惑，卻沒有發問，高盤想問，但高守一個眼刀過去，也沉默了下來。
秦致遠出去之後，邱媛給邱奶奶蓋上被子，溫和了聲音道：「奶奶，你怎麼把秦二爺叫來了？」
邱奶奶沒說話，她握住了邱媛的手。
「媛媛，」她沙啞著聲音：「你得勇敢一點。」
邱媛微微一愣，邱奶奶閉著眼睛：「你不當修復師，是因為你心裡在害怕。可是媛媛，人生的路每一條都會有很多恐懼，你不能一直躲著。一直躲著，你想要的，都得不到的。」
邱媛沒說話，她垂著眼眸，握著邱奶奶的手，好久後，她終於道：「奶奶，你好好休息。」
邱奶奶也累了，她似乎在這一天耗光了所有的精力，邱媛坐在病床旁邊，等情況穩定下來，羅有錢來道：「姐，你回去拿洗漱什麼的東西，我在這裡守著。」
邱媛點了點頭，和羅有錢又吩咐了幾句之後，看見邱奶奶睡下了，就悄悄離開了醫院，走向了自己家裡。
深夜地鐵已經停運了，就有一些公交車還在繼續，邱媛坐在唯一一輛通往自己家巷子的公交車上，腦子裡反覆都是邱奶奶的話。
你不當修復師，是因為你心裡害怕。
不當修復師，是因為心裡害怕。
可她在害怕什麼？
她詢問自己，然而這個問題當她問出來的時候，她似乎就有了答案。她腦子裡回顧著自己過去所有的努力，她走下公交車，走在長長的巷子里，在路燈昏暗的燈光下，穿越過黑暗，走到自己屋中。
只是剛進房間里，她就被嚇了一跳。
她聽見了聲音！
有人在家裡。
她幾乎是瞬間反應過來，然後她轉頭就想跑，然而這時候，她就聽見了八音盒的聲音回蕩在了屋子裡。
是《致愛麗絲》，而那熟悉的聲音，讓她瞬間反應過來是什麼在響。
這是她很小時候，她媽媽送給她的八音盒。
這個八音盒是仿十九世紀末法國造的鳥音籠製造的。鳥音籠是像鳥籠形狀的八音盒，它上面是鍍金銅絲編製的鳥籠，帶著典型的西洋風格，方正的金邊，裡面是一些花草和小鳥作為裝飾。它的底座很厚，裡面裝著控制鳥活動和鳴叫的機械裝置，上弦開動後，裡面的景物就會隨之改變，然後發出清脆的樂響。
鳥音籠在故宮博物館裡藏品眾多，當年她還是個孩子時，第一次見到鳥音籠，人家說這是清朝皇帝的玩具，她就和爸爸媽媽說，她是小公主，她也要個鳥音籠。
那時候她爸爸賣年畫，他媽媽是工廠里的工人，鳥音籠並不便宜，可她媽媽卻還是在她生日的時候，送了她一個鳥籠子的八音盒。
其實現在來看，這個八音盒仿造得極其專業，只是有一個模樣而已，裡面那些振翅欲飛的鳥，頗有景趣的山，都沒有仿造下來，甚至於曲目也從中國傳統曲目變成了《致愛麗絲》，可這並不妨礙她對它的喜歡。
她小時候就天天抱著她，直到她母親病逝。
她母親去世那天，她的八音盒就發不出聲了，她抱著八音盒一直哭，一直哭，剛剛搬進四合院的左懷仁看見了，彎著腰問她：「小妹妹你哭什麼？」
她說，我的鳥音籠不會響了，我媽媽沒了。
這是兩句毫無邏輯的話，然而左懷仁卻認真的將它理解在了一起，問她：「是不是八音盒響了，你媽媽就回來了？」
邱媛哭著抬頭看他，她說不出話來，只是一直哭。
左懷仁就將八音盒從她手裡拿了過來，高興道：「你等著，我爸爸什麼都會修，他很快就修好了。」
邱媛跟著他去找左師父，左申昌那時候還是個青年，他將左懷仁抱起來，看著邱媛的八音盒，隨後道：「你是媛媛對吧？叔叔能修好的，你相信叔叔。」
那個下午，邱媛就和左懷仁坐在台階上，看著左申昌在那裡修八音盒。
陽光落在他身上，他修得特別專註，特別認真，時間和空間彷彿都在那一刻靜止了，於是她停下了哭泣，不知道為什麼，就怕驚擾到這位正在修著東西的師傅。
左懷仁將懷裡的大白兔地給她吃，兩個孩子就看著那個已經不會出聲的八音盒，在左懷仁靈巧的手間，重新發出了聲音。
八音盒響起來的時候，年少的自己，感覺彷彿是被巨大的溫柔籠罩，好像是她已經離開的母親，又重新回到了身邊。
她低低哭泣出聲，她抱著響著《致愛麗絲》的八音盒，發現了時空流轉的秘密。
修復一件物品，她修復的不僅僅是這件物品本身，還有它所包含的價值和感情。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這個職業的魅力和偉大。
後來她長大，她跟著左懷仁去博物館，看過一件又一件文物，左懷仁很喜歡和她說那些文物背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