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南行,又遇著三批刺客,陳長生繼續殺人,然後繼續昏倒,如是重複,次數不多,但每次都極為兇險,而在這個過程里,那名始終藏匿在山野間的刺客劉青始終沒有出現,甚至有時候他懷疑那個刺客是不是已經被甩掉了。
雖然他們已經遇著了六拔刺客,但和現在在天涼郡周邊尋找他們的各方勢力相比,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蘇離對局面的掌握非常清楚,對那些意欲殺他的人會出現在何處也非常清楚,更清楚如何應對這種局面,這種本事是哪裡來的?
路線選擇全部由蘇離安排,從來不去人多的地方,卻又並不一味在荒山野嶺間行走,更多的時候是偽裝成普通的旅客,在官道上和普通人一道南下。陳長生對他的安排越來越佩服,也生出更多的疑惑,某天,終於壓抑不住心頭的疑問,問道為何如此,蘇離說道:「天地之間不好藏人,最好藏人處便在人間,所以在人間行走最是安全,也最是危險,如何選擇,存乎一心。」
陳長生又問道,所謂存乎一心裡的心指的是什麼,如何進行判斷。蘇離想了想後說道,等你像我一樣殺過這麼多人,被那麼多人殺過,便自然會有這方面的能力。陳長生想了想後說道,如果需要這樣才能學會,那還是不學為好。
關於黑夜裡的刺客的故事與本事,陳長生沒有學也學不會,這方面的天賦明顯有些欠缺,但他在劍道方面的天賦,隨著蘇離的調教開始展露鋒芒,他對慧劍的掌握越來越深,只是精神世界還是支撐不住,他對燃劍的運用越來越順心如意,當然不免還是會因為真元的暴燃而付出極慘重的代價,但又有兩名聚星境的強者敗在他的劍下。
如此算來,他已經先後完成了五場越境殺,而且這五場越境殺是連續的,他的對手裡有薛河這樣成名已久的神將強者,也有林平原這樣的北地大豪。
他現在還只是個未滿十六歲的少年。
以前的修行界歷史裡不知道有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以後也不知道,但至少在蘇離下山後的這數百年里,這樣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他自己也沒有做到過。當然,這並不表明陳長生就比當年的蘇離更強,因為有很多具體的分別,比如蘇離當時的精神更多的放在周園裡,而且那時候也沒有機會讓他不停地與聚星境的強者做這種生死之戰,但陳長生表現的已經足夠強,強到蘇離都有些動容,然後動心。
在某天夜裡,蘇離開始傳授陳長生第三招劍法。陳長生只用了昨夜冷肉湯鍋剛剛熱熟的時間便背熟了劍訣,蘇離看著他感慨說道:「你真的很適合學劍。」?
陳長生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前輩過獎。」
適合學劍,這是極高的讚譽,更不要說是出自蘇離之口。
蘇離看著他說道:「如果我不是有秋山和……繼承衣缽,說不定真的會選你。」
陳長生擺手說道:「不用不用,晚輩是國教正宗的的接班人,沒辦法另拜明師。」
蘇離清楚以陳長生的性情,拒絕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只是他拒絕的如此之快,便是想和假意的為難猶豫都沒有,還是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於是他面無表情把陳長生遇著的六次戰鬥分析了一遍,用翔實的數據與計算,最終得出一個結論:「你也就是運氣好,不然早就死了,有什麼資格得意?」
陳長生想了想,不得不承認,他和蘇離能夠活到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蘇離的眼光,蘇離傳劍,他在劍道上的天賦,而是運氣……在路上,蘇離已經讚歎過很多次他的運氣或者說氣運,很肯定地說既然他和陳長生都是有大氣運的人,那麼相伴而行,想死都不容易。被說的多了便有些麻木,偶爾有些時候,陳長生甚至已經開始接受自己的命很好,只是想著自己的命真的很不好,這讓他經常生出很多惘然。
吃完昨夜剩下的冷肉湯,陳長生緊了緊衣裳,揉了揉因為虛弱而蒼白的臉頰,開始去靜悟蘇離教給他的第三劍,不肯浪費半點時間。蘇離靠在毛鹿的背上,看著少年的背影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望向南方默默想著。
「秋山,你後面來了一個很不錯的傢伙,你得跑快些,不然真就要被他追上了。
……
……
在荒野與官道之間的逃亡終於結束,二人來到了潯陽城外。陳長生把兩頭毛鹿送給了城外一位農戶,拿出銀兩與短劍,威逼利誘對方不得泄露消息,要好生照看這兩頭毛鹿。蘇離面帶嘲笑看著這幕畫面,沒有說什麼。
潯陽城是天涼郡北的第一大城,城中很是繁華熱鬧,蘇離和陳長生扮作普通旅商,悄無聲息混進城中,尋了間客棧住下,竟是沒有任何人發現。這是進入周園之後,陳長生第一次睡到床上,他的頭沾著枕頭便開始打鼾,就像當初蘇離在雪嶺溫泉酣睡一般,這一覺他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可以想見這一路行來他的精神壓力有多大,又疲憊成了什麼模樣。
醒來後,陳長生走到窗邊,看著潯陽城裡的熱鬧街景沉默了很長時間,覺得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因為他真的已經很累,很虛弱——他不想繼續上路,然後等著那些刺客與強者一波一波出現,他不喜歡等待未知,不喜歡這種感覺。他找到蘇離說道:「已經有很多人來到天涼郡,相信離山劍宗的人現在也已經收到了消息,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還要隱藏自己的行蹤?」
蘇離說道:「我說過,我只信任自己。」
陳長生沉默不語。
一路行來,他看得非常清楚,蘇離表面上是個很散漫、甚至有時候會很可愛的前輩高人,但實際上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對這個世界很疏離。蘇離不相信人性,不相信人心,不信任自己這個世界,不與這個世界對話,所以他永遠不會向這個世界求援。
他孤單地行走,已經走了數百年。
但陳長生不想這樣行走,他總以為自己對世界保有善意,世界便會對你釋出善意,當你看青山嫵媚的時候,青山也會看你順眼很多。
「這樣下去我們太吃虧,一睡遇著的都是敵人,根本找不到一個幫手。」
「哪裡有幫手?」
「世界是由黑夜與白天組成的,前面這些天,我們一直在黑夜裡行走,所以看到的都是夜色,遇到的都是黑暗,但如果我們走進陽光下,或者我們能看到陽光。」陳長生看著蘇離很認真地說道:「前輩為什麼不願意嘗試一下?」
蘇離說道:「哪裡來的酸腐詞人腔調?我可不願意拿命去證明你的看法是錯的。」
陳長生說道:「但我很想證明前輩是錯的。」
蘇離挑眉,看著他說道:「你不可要亂來。」
陳長生問道:「什麼叫亂來?」
蘇離很惱火,說道:「我知道你這小子想做什麼,你不要忘了,這是我的命,我命由己不由天,更不能由你!」
「可是……前輩能活到現在,不正是因為我的努力嗎?」
陳長生認真地看著他,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很可愛,在蘇離的眼中很可惡。
蘇離覺得手有些冷,壓低聲音喝道:「你這個小瘋子,我……」
話沒有說完,陳長生直接走到窗邊,雙手向外用力推開窗子。
深春里的潯陽城,人聲鼎沸,春光明媚。
窗戶被推開,陽光與春風灌進了房間,照亮了幽暗的黑夜。
一道清亮如春光般的喊聲,響徹潯陽城的街頭。
「離山小師叔,蘇離在此!」
……
……
(臘月二十九還有更新,這真是……嘖嘖,晚點會在微信里有一個農曆年前的最後問題回答匯總,嗯,再就是,今年的年假就從明天開始了,如往年一樣,休息十天,初十恢復更新,在這裡祝大家新年快樂,春光燦爛,年年都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