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戰至今,這是王破的鐵刀第一次有機會來朱洛的身前。
就在朱洛陡遇偷襲,身受劍傷,虛像崩碎,水中月被迫回歸本體的那一瞬間。
鐵刀起風雨之間,直到了極點,也強到了極點。
王破根本沒有關心先前發生了什麼事情,沒有理會雨中生明月、那名刺客偷襲再偷襲,陳長生萬劍齊鳴,只是向著身前的朱洛斬去。
就像是砍柴,更像是算帳,無比專心致志。
此時,或者是他最有可能擊敗朱洛的時機,甚至有可能是他在踏入神聖領域之前,唯一的一次擊敗朱洛的時機。
朱洛舉掌向天,烏雲遮月。
誰也不知道,王破的全力一刀與朱洛重傷之餘倉促間的一掌,誰能更強。
直到下一刻,也沒有人知道。
因為,王破的刀沒有落下。
鐵刀,停在了朱洛身前的空中。
朱洛的手掌也停在空中。
二者並未相遇。
暴雨漸歇,街上依然晦暗一片,安靜無比。
畫面彷彿靜止般。
就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朱洛看著王破,沉默不語,臉色忽然間變得異常蒼白。
無數道強大的氣息,從他的手掌邊緣與衣衫里噴涌而出,向著微雨里散去。
那些是他重傷之餘強行收斂的真元,本應該落在王破的鐵刀上,但他沒想到,王破竟然放棄了最後的一次機會,鐵刀停在了空中。
嗡的一聲悶響,朱洛的的真元,盡數落在空處,氣息盡數付於天地間。
他想不到王破會收刀,因為他都不是王破這樣的人。
王破之所以收刀,不是因為他算到了接下來的局勢發展,不是他的戰鬥意識強大到能夠看穿遮月的陰雲,而是因為一個很簡單的原因。
朱洛受了傷,他不想趁人之危。
他不在意最好的機會,他相信自己只要能活下去,總有一天會踏入神聖領域,然後光明正大地擊敗朱洛以及別的神聖領域強者。
所以,王破收刀。
於是……朱洛受了重傷,甚至比劉青和陳長生加諸在他的身上的傷勢更要重。
鮮血從他的唇角溢出,從他的身上流淌出來,越來越快。
這個世界發生的事情,很多都沒有什麼道理。
但其實細細想來,很有道理。
……
……
微雨輕拂,長街依然安靜。
無論是場間的人們還是在遠處觀戰的人們,都沒有說話。
看著渾身是血的朱洛,很難有人能說出話來。
已經數百年了,誰曾見過八方風雨這樣的大人物敗於人手?
誰曾見過朱洛這樣的絕世強者如此狼狽,受如此重的傷?
朱洛低著頭,被雨水打濕的長髮披散在肩頭。他看著自己手裡的劍,已經只剩下一個劍柄——月華之劍由萬煉精鋼與秘銀打造而成,無比堅硬,然而此時已經變成牆與地面裂縫裡的塵埃。
他抬起頭來,望向微雨那頭的陳長生,說道:「天生劍心?」
聽著這話,先前因為萬劍齊鳴而震驚的觀戰者們更加震撼。
朱洛又望向身前的王破,說道:「佩服。」
整個大陸上能讓他說出一聲佩服的,不超過五人。他卻對王破說了。因為王破今日在戰局裡展現出來的強大意志與遠超年齡的戰鬥力。也因為王破最後沒有落下的那一刀卻遠比那刀落下更強大。
最後,朱洛望向雨街那頭,站在馬前的那名渾身是血的刺客。
今日潯陽城裡,守蘇離者三人,皆是英傑,如果要以對朱洛造成的傷害而論,陳長生大約兩分,王破的最後不落之刀佔了五分,那名叫劉青的刺客佔了三分。對整個戰局來說,王破是基礎,陳長生是最後的意外手,劉青則是最關鍵的破局者。
刺客,事殺戮,自然不會建設,在史書上,從來都是以破局者的角色出現。雨街遠處的觀戰者,隨著朱洛的目光望向那名刺客,想起先前這場戰鬥里的兩次陡變都因為此人而起,很是震撼,心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名刺客是誰?有誰修行到聚星上境居然還願意行走在黑夜裡扮演一名刺客?又有哪個刺客居然能夠算清戰局裡的所有細節,成功破壞朱洛對潯陽城的掌控?
朱洛太自信,或者因為王破太強,無法留手的緣故,他不介意在潯陽城裡順手殺死王破,還可以避免將來的一些問題,但他不會讓陳長生死。這名刺客算到了這一點,所以在暴雨里暴起偷襲,劍劍皆血,殺得陳長生險象環生。
朱姓乃是天涼郡大閥,族人眾多,朱洛即便不擔心離山劍宗事後的報復與南人仇視,也要為族中的後代子弟們考慮一二,而且他畢竟要為名聲考慮,所以他不想……親手殺死蘇離,於是他選擇動用水中月來到暴雨那頭,抓走陳長生。朱洛以為自己用最簡單的手法營造出最完美的局面,給刺客留下殺死蘇離的機會,卻沒有想到,這個機會本來就是這名刺客為他創造出來的機會。
這不是刺客殺蘇離的機會,是……殺他的機會!
人心、愛憎、利弊、世家、羽毛、神聖,所有的一切,都在刺客的計算之中!
陳長生站在那名刺客身前,很自然地想起在路上蘇離教自己的那些話,如果說世間真有慧劍,那麼這才是真正的慧劍吧?
……
……
朱洛寒冷的聲音在寒冷的微雨里響了起來:「劉青,你居然敢對老夫出手?」
人群里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驚呼,有些準備趁著微雨繼續向蘇離發起進攻的人,下意識里停下了腳步。知道劉青這個名字的人並不多,可是知道這個名字的人,都明白這個極普通的名字代表著什麼——劉青是在天下刺客榜上排名第三的可怕殺手。在當年那名神鬼莫測、無比陰森可怕的天下首席刺客失蹤之後,他便可以說是大陸最可怕的人。
原來是這名刺客就是傳說中的劉青!
難怪他連朱洛都敢暗殺!
朱洛看著劉青說道:「你以為世間真沒有人能挖出你的底細嗎?你竟然敢露出自己的底細,就不要怪老夫將來派人上離山掘地三尺!」
劉青的面具已然殘破,到處耷拉著皮屑與將凝的血,看著異常恐怖。
他看著朱洛說道:「我不是離山的人,你又如何能在離山上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