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奈何橋下時,她險些被一位匆匆回家避雪的大娘撞上,在大娘將要倒地的時候,她伸手扶了一把。
那位大娘才發現雪橋下有位撐傘的姑娘,道謝後,看著姑娘單薄的衣裙,擔心說道:「姑娘穿這麼少,不冷嗎?」
徐有容搖了搖頭,撐著傘繼續向雪裡走去。
從皇宮到城南,一路所見儘是舊時街景,又過了一座石橋,便看見了家裡的飛檐與明顯新漆的粉牆。
即便道心守靜如她,在這一刻也不禁有些心神微惘。
從知道南方使團入京的那一刻開始,東御神將府的中門便已大開,且不提那些冒著雪在街上等著的人群,只說神將府里的管家與下人,連眼睛都快望綠了。
徐有容撐著傘走了過去,直接就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視下,走進了東御神將府。
竟沒有人注意到她是怎麼進來的,那些已經為了今天準備忙碌了數十天的管事與下人們都怔住了,心想這人是誰?
一聲微響,她收了傘,在神將府的門上輕輕敲了敲,把傘面上的雪震到了地面上。
只聽著一道哭聲,霜兒向著門口奔了過來,只是她已經站了數個時辰,雙腿有些酸軟,此時心情激蕩之下,來到徐有容身前時,竟是沒能站穩,險些跪了下去。
徐有容伸手扶住她,說道:「以前怎麼沒見你行過大禮,我不在這幾年,誰又開始給你教規矩了?」
這句話當然是調笑,霜兒卻笑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兒地哭著,然後又覺得丟臉,便不停地用袖子擦,臉上精心上好的妝頓時花了。
直到這個時候,神將府的人們才反應了過來,花嬤嬤快步迎上前,嘴唇微抖,卻說不出話。
「小姐回來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這麼一聲,鞭炮頓時炸響,禮花照亮了有些昏暗的雪天。
一片喧鬧里,又聽著誰在喊:「現在不能叫小姐,要叫聖女!」
「恭迎聖女!」
看著迅速被關上的中門,那些在雪中等了很長時間的人群轟的一聲散開,向著各處傳去消息。
——鳳凰回府了。
「穿這麼少,凍著了怎麼辦?」
徐夫人牽著徐有容的手,一臉關切,眼淚嗒嗒地落著。
「吾家鳳凰兒,又豈會被人間的凡風俗雪凍著?」
徐世績輕捋鬍鬚,微笑著說道,像極了一位驕傲的慈父,感慨說道:「數年不見,真是長大了,居然……真成了聖女。」
雖然從進南溪齋的第一天開始,他以及很多人便基本確定,自己這個女兒將來必然會成為南方聖女,只是他哪裡會想到,這一天竟會哪些快的到來。一念及此,他不禁有些心神激蕩,驕傲與得意佔了七分,解脫與輕鬆則是佔了三分,心知自己現在就算有些別的心思,聖后娘娘也不會再像以前那般對自己,總會給自己留些面子,至於天海家和朝中那些大臣,誰還敢在背後嘲諷自己?至於那些曾經給過自己難堪的傢伙……他忽然想起陳長生,心氣陡然不順,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
……
在所有人的想像中,聖女必然是美麗出塵的,神聖莊嚴,不苟言笑的,正襟危坐著,這種固有印象雖然不見得正確,但已經無法被打破,即便是徐有容,這些年偶爾出現在世人面前時,雖然無法做到像南溪齋別的師姐師妹那樣行走無風,潔若白蓮,但也會很注意自己的言行,盡量只是微笑不語。只有在聖后娘娘和聖女師父的面前,她會表現的自然些,像個晚輩樣說些有趣的話,而只有在霜兒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丫環面前,她才會真正的放鬆下來,比如就像現在這樣。
她在床上不停地翻滾著,黑髮繚亂地到處散著,最後張開雙臂平躺在床上,感慨說道:「還是這張床睡著舒服啊。」
「小姐,這太不雅了。」
霜兒趕緊找了條毛毯搭在她的身上,然後坐在床邊怔怔地看著她,很是高興,但不知為何眼圈便漸漸紅了。
徐有容問道:「究竟怎麼了?難道真有人敢欺負你?」
剛剛進府時,她就問過,只不過那時候她是在開玩笑,因為她很清楚,徐府上下沒有任何人敢欺負霜兒,因為當年自己的交待,想必就連母親都不會給她什麼臉色看,可是現在看來,事情似乎並不如此,她當然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霜兒抹了抹眼淚,看著她欲言又止,最後難過說道:「可是有人欺負小姐怎麼辦?」
徐有容笑著說道:「傻妮子還是這麼傻,誰敢欺負我?你不知道,在周園裡我遇著南客了,就是信上和你提過的那個魔族公主,要是單對單,我可是……」
「小姐,你知道我說的是誰。」霜兒看著她說道。
徐有容坐起身來,緩緩將黑髮束起,然後抱著雙膝,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霜兒很清楚,小姐獨處的時候,時常這樣發怔,小時候便是如此,看著很是令人憐惜,全不像在世人眼前那般平靜大氣。
此時看著小姐又是如此,她不禁有些不安,說道:「小姐,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氣的,你不要想了。」
徐有容看著桌上的那盞明燈,忽然問道:「有件事情我要問你。」
霜兒問道:「什麼事?」
徐有容轉頭望向她,平靜問道:「當初你說……她和落落殿下在國教學院里……你是親眼看到的?」
霜兒有些著急,說道:「小姐,你好不容易回家一次,提那個無恥之徒作甚?」
雖然沒有承認,但無恥之徒四字,似乎足以說明很多事情。
徐有容沒有再問什麼,抱著膝蓋,望著夜窗外飄落的雪花,安靜了很長時間。
如果是以前回到京都,她肯定不會想著再出門,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想在家裡呆著,她想出去走走,去看看。
或者是因為和前兩次回京相比,京都已經有了些不一樣的地方,比如未央宮裡的夜明燈比早年多了好些顆,奈何橋的橋墩去年夏天被一艘糧船撞的有些歪正在翻修,北新橋那邊的樹林不知為何變得茂密了很多,國教學院滿是青藤的舊門聽說已經換成了新的……
那個傢伙就在京都。
和她隔著十一條直街。
如果尋常人走路,只需要半個時辰,這還是因為雪天路滑。
如果是她走路,只需要片刻時間。
如果是騎白鶴,那需要的時間更短,只要眨眨眼睛就好了。
夜窗外的雪忽然亂了起來,她的心情也變得微亂,眨了眨眼睛,發現是白鶴落在了院子里。
她起身披了件大氅,向屋外走去,霜兒趕緊把暖爐抱在了懷裡,跟了上去。
白鶴在雪地里梳理著羽毛。
夜空里響起很難聽的怪叫,灰色的幼鵬也落了下來,不知道先前它又去哪裡玩耍去了,直到先前發現了白鶴,才跟著飛了過來,一落地,它便往白鶴的羽翼下面鑽,像是討好又像是故意撩拔以換取白鶴的注意,白鶴挺著頸,顯得很是無奈,卻也沒有把它趕走的意思。
這間小院是東御神將府的禁地,未經她的同意,誰都不能進來,甚至徐世績和徐夫人也是如此,不用擔心幼鵬會嚇著誰。
「這是什麼鳥?」霜兒看著那隻灰朴朴的鳥問道。
在她眼裡,這隻鳥生的真的有些難看,然而向來以愛潔著稱的白鶴,居然並不抵抗這鳥的親近,這讓她有些吃驚。
「一隻山雞。」徐有容說道。
幼鵬從白鶴的翅膀下拱出頭來,有些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聖女峰果然不是普通地方,峰上的山雞居然都長的這麼兇惡。」
霜兒拍著手掌讚嘆不已,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說道:「啊,那我得再去準備些清水和果子,原先只準備了白鶴的。」
聽著這話,幼鵬眼中的幽怨變得更重了。
它已經在聖女峰吃了整整半年的素,只是偶爾徐有容去鎮上打麻將的時候,才能順便開開葷,吃點臘肉排骨之類的東西,今天來到繁華的京都,飛掠的時候看見那麼多香香嫩嫩的人類,還有那些明顯很有嚼頭、很有營養的修道者,它早就已經饞的不行,結果……
居然還是吃果子?
要知道這一世它雖然沒有吃過人肉,但上一世殘留在它神魂里的印象可沒有忘記。
「這隻山雞喜歡吃肉。」徐有容看了幼鵬一眼。
只是很尋常的一眼,幼鵬便覺得神魂被最寒冷的冰水洗了三天三夜,剛剛生出的一些灼熱慾望瞬間消失無蹤,哪還敢有那些想法。
「家裡如果有藍龍蝦,弄點給它嘗嘗。」
聽著這話,幼鵬很是高興,不停地搖晃著腦袋,神魂里的前世記憶告訴它,藍龍蝦的肉非常美味。
霜兒有些無奈地說道:「家裡沒有。」
徐有容微異,心想家裡知道自己喜歡吃澄湖樓的藍龍蝦,按道理來說,和前兩次回京一樣,都應該備著不少,為何沒有?
「整座京都現在都吃不到藍龍蝦。」
霜兒猶豫了會兒,說道:「因為國教學院把澄湖樓買了下來,只有那裡才吃得到。」
徐有容微怔,沒有想到……會這麼快聽到國教學院的名字。
幼鵬則在想國教學院是什麼地方,得找機會去把裡面的人全部吃掉,然後再慢慢地吃那些藍龍蝦。
白鶴忽然低聲清鳴了起來。
徐有容這才知道,原來這整整半天時間,白鶴都在國教學院,想來……應該是在和那個傢伙玩耍?
霜兒去取別的肉,她披著大氅,站在夜雪裡,想著一些事情。
——他在京都,十一條街,半個時辰,片刻即到。